晋书之沌世庸帝

　　九尾的牙齿渐渐无力地松开了裴秀的肩膀，裴秀知道，虽然自己的臂膀并没有断掉，但是那隐隐的疼痛让他清楚，肩膀上九尾留下的印记恐怕是一辈子都无法消失的。

　　此时的九尾狐妖，表情安详的就像是一个沉睡中的孩子，裴秀觉得自己的眼角湿润了，他抱着已经完全丧失生命气息的九尾，无神地坐在地上，渐渐的草叶扎进他的衣服，陷入他的皮肤，他却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这让他不禁怀疑，死掉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突然，周围原本安静的树木开始瑟瑟作响，一切植物都像是着了魔一样的疯狂生长，地上的草就像是藤蔓一样牢牢地将九尾的尸体裹住，一股只属于大自然的霸道力量将九尾的身体从裴秀的怀中抢了过去。

　　裴秀惊奇地看着眼前由植物组成的绿色球体，它就像是借助于风的力量一样静静地悬浮在空中，九尾的身体已经完全被这团绿色所覆盖，漏不出一丝的空隙。

　　然后，所有的植物都突然停止了生长，那个绿色的球体就像是心跳一样有节奏地开始在空中颤动，金色的光圈一层层地向外散开，所有接触到这层光圈的植物都像是跳舞一样的在原地颤动。

　　难不成，这就是复活的仪式？

　　裴秀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到底是恐惧多一点还是惊喜高一层。

　　但是紧接着，他便知道自己错了。

　　因为在那巨大的绿色球体之中，他听到了一声声类似于人类婴儿的啼哭声。

　　当绿色球体消失的时候，九尾狐妖的身体也同时消失了，只有一个被金色光芒所包裹的女婴从天空缓缓地落下。

　　裴秀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地从大自然手中接过这个神奇诞生的婴儿，用一种复杂的神情打量着这个看似柔弱的孩子。

　　这个孩子的外貌并不同于一般刚降生的人类婴孩，没有胎毛，没有一身青紫的印迹，短短的黑色绒发刺痒着裴秀的手心，在一阵短暂的啼哭声过后，女婴居然直接睁开了大大的双眼。

　　看到这双眼睛的时候，裴秀的心跳不由得停顿了一下。

　　因为这双发散着淡淡银芒的黑色眼眸，并不是那记忆中的金色。

　　一样的纯洁剔透，如梦如幻，闪烁间便会有一种魅惑心神的妖力。

　　但是，不一样，这个孩子，不是黛儿。

　　如果真让裴秀说的话，他认为，自己怀里的这个孩子应该是黛儿的孩子。只是外貌和人类的小孩长得及其相像，没有母亲身上那种绚烂夺目的眼色，只是有些奇异却又内敛的黑色。

　　要说有什么地方不同的话，就是那双藏在发隙间，尖尖的、小小的、毛茸茸的黑色耳朵，却是同样地带着一种矛盾的银色。

　　和显得有些呆滞的裴秀对视了良久，小小的九尾突然笑了起来，露出了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明明在笑，大大的眼睛却不愿意眯起，似乎是想要以最通透的视野看清这个自己刚刚来到的世界。

　　像是受到了小九尾的感染，裴秀也笑了起来，只不过充满着苦涩的笑容应该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不舒服吧。

　　如果，这小小的孩子知道眼前抱着自己的这个人就是杀死自己母亲的仇人的话，她还会像现在这样天真无邪地笑着吗？

　　背着已经晕死过去却还残留着生命迹象的小女孩，怀里还抱着一个正好奇地张望着这个世界的小九尾，裴秀用尽全身的力气蹒跚着走回了山脚下的村落里。

　　一路上，有不少的村民对着造型奇特的裴秀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等到裴秀快要走到军队驻扎的地点时，一个妇女却突然冲了过来，但在半途就被一群村民给拦了下来。

　　妇女远远地看着裴秀背上的女孩，哭了很久的双目已经通红，却还是止不住地在流着眼泪，她努力地想要过来，却只能在众人的阻拦下被越拉越远。

　　裴秀听不清她在哭喊些什么，但周围其他村民所说的话却都一字不落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一个和妖怪勾搭在一起的孩子，灵魂一定也被妖怪吞噬了，说定她其实早就已经变成了一只小妖怪，早晚会把我们都吃掉的，有什么值得伤心的。”

　　“一个为妖怪辩护的孩子，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了算了！”

　　“是呀，谁知道那妖怪还会冲出来救她，要不然村长早就能把她给打死了，怎么会到现在都还阴魂不散的。”

　　“要是她真的被救活了，那还是要被打死的，指不定村里还要花钱请什么除妖师之类的，多麻烦啊……”

　　女孩母亲的哭声还在继续，可周围的人没有一个可以安慰她的，那些风言风语、事不关己的话就像是一根根的刺，深深地扎入了她的心脏，她只觉得呼吸一促，眼前一花，紧接着意识便脱离了身体，进入了自我保护的休克状态。

　　但是她这一倒，反倒是更加激发了村民们的兴致。

　　“看吧，我就说吧，那个妖女的存在绝对会给村子里带来不幸，带来诅咒，这不，连她自己的母亲都不放过……”

　　裴秀的嘴角在笑，可是他的眼睛却在哭，原来这天底下，比战争更加残酷的地方也存在很多，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免不了猜忌、误解、中伤，愚昧的人，高尚的人，都会有自己邪恶的一面，这些村民如是，他自己也如是。

　　就像救自己一样，原来黛儿也只是在救这个小女孩，他明明知道，可是却在胆小、惜命中连自己潜意识中的判断与脑海中的记忆都不再相信。

　　凡人，永远都只能是这么卑微而弱小，而他裴秀原来也并不是人们所称赞的贤圣。

　　九尾已死，裴秀等人此行的任务就已经结束。

　　被裴秀救起的女孩已经苏醒，但她的双眼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灵气。女孩唯一的亲人——她的母亲，在原本身体就不好的情况下，又受到了这种折磨，已经早早地离女孩而去了。

　　裴秀说，要接女孩回到自己的府邸。

　　女孩没有回应。

　　裴秀说，女孩的母亲已经去世，现在的她无依无靠。

　　女孩的睫毛闪烁了一下。

　　裴秀抱过小小的九尾，轻轻地放到女孩的怀里，因为女孩失去了右臂，所以裴秀很细心地抬着女孩的左手，帮她一起将小小的九尾抱了起来。

　　裴秀说，她叫裴狸，狐狸的狸，是自己从山中带回来的女儿。

　　女孩的眼睛突然间就绽放出了光彩。

　　看到这一幕，裴秀的心笑得无比苦涩。

　　误解，是一把双刃剑，挨的人痛，看的人……

　　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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