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飞伯劳西飞燕

　　花娇是第二天早上才看到这条微信的。昨晚疼得死去活来，别说看手机，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
　　怎么回复呢。一时拿不定主意，撂开手机就忘了。没想到中午的时候又收到林木森的微信，想了想，回复他，“生病了！”
　　没想到林木森居然又问：“什么病，严重吗?”
　　“严重”这个单词还没学过，估计他肯定是Google了的。
　　倒是上心，于是据实以告，“It’s just a cramp.”
　　林木森收到花娇的回复哭笑不得，自己的家人包括妈妈，包括继父带来的两个妹妹，还有自己以前认识的女性朋友，似乎都没有这样的毛病。那天一时好奇，在google上搜了一下她的名字，居然有“tender”的意思。现在看来，倒是真的挺适合她的。
　　去S公司上课，方助理今天不在。阿姨进来送水，花娇突然想起妈妈以前看美剧、韩剧，对他们的生活习惯很是不以为然。要么就是从自来水管直接接水喝，要么就是从冰箱里拿出一大瓶，直接往嘴里边灌。用妈妈的话说，只有牲口才那样子喝水。还特地嘱咐花娇，女孩子多娇嫩，千万别像驴一样喝水，对身体不好。花娇也知道自己身体的毛病，在夏天才敢喝几口凉水。下意识地往前移了移杯子，一碰到杯壁，发现不是以前送进来的冰水，是温热的。花娇有点吃惊，下意识的抬头看林木森，见他正对着自己微笑。眼神里有了然的笑意。花娇窘迫地低下头，后悔万分，觉得自己不该告诉林木森这样私密的事儿。估计现在茶水间的阿姨都知道了。年纪大的人嘴碎，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林木森见自己的小老师满脸通红，神色焦虑窘迫，那份无措似乎也折磨着他，指着水杯解释，“我告诉阿姨，今天想喝热水。”花娇听了，恨不能给林木森作揖，念经一般，说了好几个“谢谢”。心里又有点异样，这样一个大男人，隔着东西文化的差异，怎么会知道中国生理期女孩儿的几大禁忌，也不敢问，颔首低眉，好像是跟他拥有了共同的秘密一样。
　　下课后林木森一定要送花娇，花娇是抵死不从。大厅里人来人往，林木森也不能生拉硬拽，眼睁睁地看着她小鹿一样轻捷的逃走了。
　　花娇难得在家开了一回电脑。小企鹅自动登陆，看到牛逸群一大堆的留言。。
　　“花花，你知道吗？这个地方叫布里亚特，其实不是俄罗斯的城市，而是布里亚特共和国，是俄罗斯的联邦国家。”
　　“这个国家面积不大，80%是森林，人口很少。”
　　“我在这里听他们说话，不管说什么，都觉得他们在卖羊肉串。”
　　看到这里，花娇知道喜欢热闹的牛逸群在布里亚特肯定孤独的要命。
　　又看到她昨天的留言。
　　“今天买了三个苹果。以前哪里会买三个，一买的话肯定是一大堆，但是在这里真是不敢多买。吃的时候也恨不得连核都吞下去。”
　　花娇鼻子一酸，眼泪咕噜噜滚了下来。
　　牛教授对牛逸群虽严厉，但在物质方面从来是充沛。在花娇的记忆里，别说是苹果，就是那进口的车厘子也是一箱一箱往宿舍里扛。
　　手指落在键盘上，写了又删，在异国他乡的那份孤寂，花娇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理解。牛逸群一向夸张，花娇知道她这一番话更多的是调侃，但是还是忍不住伤怀。终于只给了她一个“抱抱”。
　　没想到牛逸群居然在，给了花娇一个呲牙裂齿外加涕泪横流的表情。
　　在那个异常寒冷的国家，物质也不如国内宽裕，最好的礼物是陪伴和鼓励，“好好工作，忍受寂寞，将当时修行。”
　　犹豫了一下又加了一句，“好好干，给母校长脸，给国家长脸。”
　　半天也没见回复，知道是那边网络不稳定，又掉线了。一想到牛逸群在那头咬牙切齿的表情，忍不住心里发酸。当初是她自己非去不可，但是现实与理想巨大的落差还是让人觉得难受。花娇明白她的感受。
　　懂得了牛逸群在国外的心酸和孤寂，花娇再见到林木森的时候就多了几分热心，况且他对花娇也算是有“救命”之恩。虽然他在公司里身居高位，长得也是黄皮肤黑眼珠，但是中国对他来说到底不是故乡，父母家人，亲戚朋友也都不在身边。到下课的时候，林木森说：“我今天中午又吃了汉堡王。一会儿再吃汉堡王。”
　　花娇哭笑不得。问：“为什么顿顿吃呢？”
　　林木森不知道“顿顿”这个量词的叠用，疑惑地看着花娇，花娇少不得耐着性子解释了一下。
　　林木森特委屈地看着花娇，眉毛鼻子全皱在一起，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没有办法，觉得很孤单。”
　　这话一下子戳到花娇的神经。
　　可不是嘛。花娇理解这样的感受。去饭店吃饭，不管是哪家，不是情侣就是朋友，更别提那一大家子的热闹。有一次花娇跟姨妈一家出去吃饭，隔壁桌是位外国人，对着菜单横看竖看，又跟服务员比划半天才点了菜，等待上菜的时间，满脸都是落寞，在充斥着欢声笑语的餐厅里，显得格外孤单。
　　林木森见花娇一脸同情地看着自己，趁热打铁，“花花，你能不能陪我去吃饭？”
　　面对可怜兮兮的林木森，花娇点了点头。见林木森露出欢呼雀跃的表情，像是得到了糖的大孩子，那一瞬间，花娇特别想抱抱他。
　　林木森开一辆普通的本田雅阁，车里也没有花里胡哨的装饰，简洁又清爽。正出神，突然林木森探身过来，花娇一下子弹起来，满脸戒备地看着他，林木森哭笑不得，又尴尬不已，指着安全带说：“seatbelt”。花娇呐呐地拉过安全带系好。
　　林木森发现自己的这个小老师似乎特别不喜欢身体触碰，上次脸上弄了墨是这样，上上次自己喷了她一脸咖啡，也是这样。是抗拒还是不信任呢？只有停电的那一次，小老师依无所依，一头撞在自己的怀里。
　　林木森沉默，花娇怕尴尬，指挥林木森左拐、右拐、直走。花娇住的小区外边有一条美食街，一到晚上闪烁的全是饭店的招牌。
　　“你知道Echo吗？”林木森突然问。
　　“Echo？”花娇反问，“哪个Echo?”
　　不是花娇见识浅薄，实在是Echo这个名字太泛滥。花娇知道韩国有个男明星就叫Echo。花娇从小到大的同学里叫Echo的也不在少数。
　　“台湾人，她的丈夫是Jose Maria Quero YRuiz。”见花娇仍是一脸迷茫，林木森又说：“她的丈夫死了。”
　　花娇突然想起来，他说的应该是三毛和她的老公荷西。赶紧点头。
　　林木森见花娇知道，也特别开心。
　　“中学的时候看过她的书，她的妈妈给她寄了很多vermicelli，Jose不知道是什么。Echo骗他，说是台湾山上的雨。”
　　花娇突然想起来，是的。在三毛的《梦里花落知多少》里，的确有这样的细节描写：三毛的妈妈给他们寄去很多的粉丝，荷西没见过，三毛告诉荷西，这是台湾山上的雨，因为气温低，到半空的时候冻住了。花娇看这本书的时候年纪还小，读到这一段有一种脸红心跳的甜蜜，一直没机会跟别人分享，没想到林木森也看过这本书，最神奇的是居然会对这样的细节印象深刻。忍不住问他：“你想吃vermicelli吗？”
　　林木森满脸惊喜，冲花娇连连点头。
　　可惜的是，绕着整条街转了一圈没发现卖米粉的饭店。
　　林木森看花娇很失望，“面条也可以的。”
　　终于找到一家面店。花娇让林木森靠边。他抬头看了看，硕大的一个招牌，但是他总共认识一个“面”字。
　　花娇从另一边下来，一边往店里走一边跟他说：“这家的面条很好吃。”
　　林木森站在饭店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对面那几栋影影绰绰的高楼就是自己住的地方。
　　落座的时候，林木森帮花娇拉椅子。大学时候修过礼仪课，体会过这种LADY的待遇，但毕竟是上课。男生在拉椅子的时候都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女生也没有被珍视的错觉。林木森做得绅士又自然，花娇轻盈落座，眼前浮现的是《罗马假日》里奥黛丽·赫本优雅的模样。
　　嘴角擎着微笑问：“你可以吃辣的吗？”
　　林木森正在打量挂在面店里的各种图片，听见花娇问他，回过头，想了一想，说：“和你的一样。”
　　花娇平时是重口味，最爱的是他家的肥肠面，但是很多外国人不吃动物内脏。上次花娇请民亨吃饭，去了一家自助烤肉店。那家烤肉店里的猪腰切成薄薄的片，用辣椒腌过了，红红的一大盘放在那里，是他们的特色。花娇记着一定要告诉民亨不要吃那个，但是取完东西回来，民亨已经将猪腰烤熟了正在吃，还问：“老师，这是什么肉，真好吃。”
　　花娇怕他恶心，说：“瘦猪肉。”
　　想到这里，忍不住偷笑。但是肥肠和猪腰不同，这个可没办法骗他。问林木森：“牛肉面可以吗？”
　　林木森点头。
　　花娇招手，点了一碗牛肉面。
　　林木森诧异，“为什么一碗？”
　　花娇说：“你吃，我不吃。我要减肥。”
　　林木森看花娇细细的一截子手臂，小小的一张脸，说：“你很好，不要减肥。”
　　花娇笑，还没说话呢，突然肚子“咕噜”一声响，顿时羞得满面通红。
　　林木森笑了，“你听，你的肚子饿了。”
　　林木森一向“b” “p”分得不太清。这会儿说“肚子”，听起来像是说的“兔子”。
　　花娇还好，旁边的服务员是个小姑娘，估计不到二十，听到林木森的怪腔怪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忍住，不好意思地看着花娇。花娇以为林木森会很尴尬，微笑着看他，但是林木森若无其事，“两碗牛肉面。”
　　花娇赶紧对服务员说：“一碗牛肉面，一碗素面。”又特地叮嘱服务员，“牛肉面不要香菜。”
　　又回头跟林木森解释，“我不吃牛肉。”
　　林木森露出了然的表情，问：“素面什么？”
　　花娇准备学孔乙己蘸着水在桌子上写，一抬头看到桌子上的菜单，拿过来指给他看。
　　花花绿绿的一本菜单，林木森看得津津有味。指着黄瓜、西红柿什么的问花娇。
　　图片和汉字的结合是具有魔力的，不一会儿居然记住了不少。到后来变成了两个人的游戏，花娇拿手罩住菜名儿，让他看着图片说出菜里面的食材。林木森故意将土豆说成西红柿，将黄瓜说成绿瓜。说完了还“呵呵”直乐，摁住花娇的手，不让花娇看菜名儿。
　　面条端上来，一大海碗，奶白色的浓汤，煮得几乎透亮的面条，上面卧着七八片牛肉，又点缀了小小的绿色的上海青，光是颜色就有奶白、乳黄、暗红、青绿几种，赏心悦目。
　　一晚面条吃完还觉得不过瘾，又将汤喝了个底朝天，还觉得意犹未尽。要不是太晚，花娇又一直阻扰，林木森真会叫上第二碗。花娇问他，“面条好吃，还是汉堡王好吃？”
　　林木森说：“面条好吃。”
　　又问：“还有比面条好吃的吗？”
　　花娇特自豪，挺了挺腰才说:“多着呢，你以后慢慢吃吧。”
　　林木森见花娇那个骄傲的小样儿，像一只骄傲的母孔雀。忍不住逗她，“真的吗？我不信。”
　　花娇见他一脸不相信的模样，忍不住又说：“我下次带你去吃更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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