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目少年时

　　有人说，起风的时候，要看着天空，那样，风会把你的不愿记得的带入天堂。
　　我以前不爱看天的，它的变幻莫测，喜怒无常，会影响自己的心情。
　　可哥哥去世以后，我总是不自觉得仰起头凝望它，希望它可以给我提示，给我些安慰。可以让我们透过它，看见思念的人。
　　洛落擦擦眼泪，刚刚把积在心里的话说出来，感觉没有那么难受了，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是爸爸突然回来了，她不是小孩子了，再不像从前那样期盼爸爸回家，而是畏惧的，害怕他回来，因为那早已是带着司空见惯的灾难。
　　哥哥保佑我吧。
　　洛落推开门，看到那个邋遢苍老的男人。
　　听见开门声，两个人都别过脸去。
　　洛落看见爸爸的胳膊上绑着纱布，轻声说：“爸，你的胳膊……”“哎呀没事啊！还死不了！我还得活着跟你们受罪啊！”床上的女人一下子坐起来，脸气得通红，声音尖利：“你什么意思!是我们拖累你了？！”看着他们俩人的吵得不可开交，洛落耳朵嗡嗡响，听不见声音，只感觉好像又回到那天，同样在医院里，父亲也是赶到医院，看见儿子的尸体，他摇晃着，跌坐在长椅上，很久很久，他才抬起头，拽住她：“是谁干的？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一定要让他赔钱……”洛落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个只想着钱的男人，说不出话“你说呀！”洛落麻木的任他摇晃，神情木讷，看着他，说：“是哥哥的责任。是哥哥，骑车撞向了他们。”
　　快要哭昏的女人走过来，揪着他的领子骂：“你怎么不去看看你儿子！啊！钱钱钱，都是钱……”男人甩开她，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
　　洛落站在那里，透过门玻璃看见哥哥平静的脸，没有任何感觉。
　　而现在，依然是争吵，在他们的家里，好像只有无尽的打骂声。洛落捂着头，忍无可忍的大吼一声：“你们能不能不要吵了！要这样到什么时候啊！”
　　安静。
　　都愣住了。
　　谁也没想到平日里文静沉默的女儿，会这样生气。
　　洛落脸上没有表情，她眼神愤怒的看着那俩个人，冷冷的说：“你们到底想怎么样啊！哥哥已经死了！难道我们以后就不生活了么！”
　　这个敏感的事第一次这么直接说出来，洛落的眼神冷厉如电停在爸爸脸上，他听到女儿说出这样的话，气急败坏的走过来，甩了她一巴掌。
　　洛落没有哭，没有说话，他看着这个陌生的爸爸，一字一句的说：“你就只会打人么，打妈妈，打哥哥，现在哥哥死了，妈妈病成这样，你高兴了吧。”
　　然后洛落走出去，看见站在门外的林亦，低下头，走过他。
　　哥哥，我知道你也是爱爸爸的，可是，我能怎么做呢。我可以忍受他的打骂，可是，却无法忍受他嫌弃我们，把一切责任推给我们，好像是我们弄成今天这样的。
　　洛落站在路口，看着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迷醉的灯光，发呆。
　　她想往前走，却始终没有迈开腿。
　　林亦从后面追上来，走到她旁边，拉了她一下：“走，我送你回去。”
　　洛落看他一眼，突然觉得很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任由他拽着。
　　走过斑马线了，林亦的手才松了松，刚才他还以为洛落会想不开，生怕一放手，她就跑掉。
　　走着走着，洛落忽然停了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回头看向马路对面的医院。
　　嘟囔着：“我知道了，我知道在哪了！”
　　她赶紧拦了一辆车，林亦也跟上去。
　　昨天晚上临睡前，她看见妈妈把手表拿下来，放在枕头下，她隐隐有种感觉，却想不起来什么。
　　刚才她突然想起来，如果妈妈一直有这样的习惯，那么，说不定，哥哥房间的钥匙就在她枕头下面！
　　自己找了所有的柜子，可偏偏，最显眼的，她却没发现。
　　林亦转头看着洛洛，看她脸上有难以掩饰的紧张和激动，眼里亮晶晶的，闪着希望。
　　已经几天没回家，屋里冷清得一点点人气都没有，洛落把灯打开，没换鞋，直接跑进妈妈的房间。
　　林亦从外面进来，看着这个狭小的空间。
　　很简单的摆设。
　　洛阳，我居然，还能有机会，来到你家，来到你的房间。
　　洛落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异常激动：“找到了！真的找到了！”林亦站在客厅，不自觉的走向靠墙那个房门，
　　他慢慢往前走，手还没碰到把手，洛落从后面走过来，推开他：“快让开！”然后手有些微微发抖的把钥匙插进锁孔。
　　夜深了，教室响起空旷的铃声。同学都是揉着眼睛打哈欠。收拾书包。陈函拿起电话，看见来电显示，表情严肃的走出去。
　　走廊的尽头，张秘书把一叠纸递给陈函，略带震惊的语气，对着他说：“你快看看，绝对吓死你。”陈函看他那表情，还是有些不确定：“从哪弄的这些是真的么？”张秘书把领带松了松：“真的么？都闹出人命了，能是假的？”
　　陈函睁大眼睛。
　　等回到寝室，林亦还没有回来，他看一眼电话，也没有未接电话。
　　另外两个人已经熄灯睡了，他忽然感到有些冷，即使是每天生活在同一空间，也还是像两条平行线一样没太多交集。
　　他去林亦床上，拿着他的台灯，回到自己被窝里，蒙着头，翻开那一叠纸。
　　台灯刺眼的照亮被子，蓝色的被罩映在他脸上，照出眼神里的难以置信。
　　那些微微模糊的影像中，都是两个年轻的男生，穿着一样的校服，陈函认识，那就是德才高中的校服。上面清楚的照出林亦的脸，还有一个长相清秀的男生。
　　看这个角度和清晰度应该是偷拍的。
　　陈函眼神停在那句“林豪出面把这件事掩盖过去。”他咬住嘴唇，陷入沉思。
　　风打在窗户上，吹出可怕的声音。
　　这样的夜晚让人害怕。
　　洛落走进去，看见这里熟悉的摆设，和墙上那张跟哥哥照的合影，恍如隔世的感觉啊。
　　从前，她总是黏在哥哥的房间，缩进他的被窝，看着他在灯光下看书。
　　那种宁静温暖的夜晚，好像很久都没有过了。
　　她走过去，感觉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
　　打开哥哥的抽屉，果然看见那本日记，洛落忽然害怕起来。
　　一切都要知道了。
　　从前自己那么费尽心思想要找寻的答案就在眼前，有种奇怪的预感，好像有什么她不应该知道的事一样，手心微微出汗，林亦走进来的时候，一直在看墙上挂着的照片，表情在一瞬间变得沉痛，洛阳的笑容无限放大在他眼前，身体僵硬的定在那。
　　洛落颤抖着手拿起那本日记，刚打开，一张照片从里面滑出来，扣在地上，她弯腰去捡，然后神情变得异常恐惧，脸上毫无血色，她的身体开始发抖，感觉像在冰窟里一样寒冷而绝望。洛落转过身去。
　　林亦感觉到她的目光，把视线从墙上移开，想开口问她怎么了，看见她怨恨的脸，愣了一下，心里闪过强烈的预感，他看着他手上的照片，脑袋一片空白。
　　那是他和洛阳。
　　他搂着洛阳的肩膀，站在体育馆里，洛阳手里还拿着他的网球奖杯。
　　窒息般的沉默。
　　洛落的脸色苍白如死，她哆嗦着嘴，看着他的眼睛，终于开口：“林承曦。”
　　林亦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他站在那里，看着洛落，眼神透出绝望。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么？
　　我以为，不会这样快的。
　　洛落死死地盯着他。眼泪从眼睛里汹涌而出。她赶紧擦掉，微微冷笑，还有眼泪啊：“林承曦，林承曦，林承曦！我找的你好辛苦！”洛落可以清楚地听见心里滴血的声音，她抓着头发，崩溃般的大喊：“你是林承曦！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她忽然走上去，抓着他的衣服，歇斯底里的喊：“你不会骗我？！让我相信你？相信你什么！”洛落把照片甩在他脸上，抽出一条血痕，然后飘下，那背面，干净的白色上印着整齐的字迹：我一定要让你幸福。
　　洛落再也站不住，跌坐在地上，捡起那张照片，看着那句话，愣住，然后抱着头哭喊着：“哥哥你居然是为了他么！你为了他抛下我了么！为什么啊！”
　　林亦觉得长久以来压抑的悲伤，一瞬间席卷而来，让他接受不了。
　　林亦再也支撑不住，跪在洛落面前，闭上眼睛，有眼泪流下，他艰涩的张开嘴，反复说着“对不起”洛落抬起手，用力的打在他脸上，看着他，“对不起？对不起我哥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一切在瞬间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林亦说不出话。看着地上的照片，眼神痛苦。
　　为什么？为什么呢。
　　你只给我留下一句话，告诉我一定要幸福的活着，然后自己选择了自由。
　　洛落揪着他的衣服：“你到底做了什么啊！你这个凶手！”
　　像有一双手扼住他的喉咙，感觉自己的骨头咯咯响起。
　　窒息般的沉闷，让他喘不过气.
　　沉默，还是沉默。
　　洛落看着他麻木的脸，用力的推他：“你走！出去！离开这里！”
　　狂风击打着玻璃，可怕的嘶吼着。
　　陈函蹲在走廊里，捏着一张照片，眉毛紧紧皱在一起。
　　感应灯灭灭闪闪，昏黄的灯光下，照片上的两个男孩站在一起，在接吻。
　　陈函把照片离眼睛再近一点，然后死死的盯着，像是才反应过来，打了一个电话。
　　我们都以为，所有的事只要到了我们的接受极限就算是坏到了极点。殊不知，渺小的我们从未掌握命运的方向。
　　在这个漩涡般的世界中，我们，谁也预料不及。
　　而恰恰相反的是，我们总所谓的极限，底线，在更大的暴风雨来临之际，都显得那么渺小。
　　我们都做不到，我们都不是神，永远无法做好准备。
　　所以，只能顺其自然的，来迎接未知的风暴。
　　‘坐一会吧’里，宋旸仰头喝掉第三瓶酒，眼神透出凶狠。
　　昨天林亦没有去体育馆扫除，陈函倒是准时在那里，自己拖着地。看着陈函“别问我”的表情，他也懒得再说什么，跟着心不在焉的陈函闲扯了几句。
　　而今天，陈函也没有去。
　　这两个孙子合起伙来耍我是吧。
　　本以为，林亦是吹牛，想借上次的事拆穿他，结果林承曜居然来了。
　　如果他真的是……
　　自己也惹不起，陈函那个瘪犊子，看着和气，其实也不是什么善茬。
　　旁边的男生还在骂骂咧咧：“这林亦是他妈什么玩意儿啊，牛气……”“别说了。”男孩第一次看见宋旸这么容忍别人，居然忍耐到现在。看他想杀人的表情，也不再说，而是换了一个话题：“你说，他以前在德才高中，我们去那问问他什么来头？”宋旸眼睛阴郁，透出可怕。
　　他的目光落在疯狂的舞池里，然后突然定住，冷笑一声：“天意啊。”
　　宋旸放下酒瓶走过去，把一个女生从人群里拽出来，搂着她肩膀，靠近她的脸，大声说：“赵美人，好久不见啊。”
　　赵纯晔有些醉了，红着脸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后笑起来，打他一下：“宋少爷啊，怎么是你啊，真的很久不见了。”
　　宋旸拉着她走到厕所外面，瞬间安静了不少，他严肃的看着她，问：“我刚好想去你们学校找你，就在这里看见你，你说，是不是缘分？”赵纯晔推开他的脸：“找我干嘛？肯定没什么好事。”宋旸正经的说：“跟你打听个人，林亦，知道么？”赵纯晔闭上眼想了想：“恩？林亦，不知道，没听说过。”宋旸点头：“那林豪的儿子呢？”赵纯烨本来笑眯眯的看着他，听到“林豪的儿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容尴尬的僵在脸上，脸色立刻变得害怕起来，她低下头，摇头，我不知道，说完想推开宋旸往外面走，宋旸一把把她拽回来按在墙上，语气变得凶狠：“你都知道什么？说！”赵纯晔吃痛的苦着脸，对着他吼：“我说了我不知道！你想怎么样！”宋旸低下头对着她的脸：“说出来，不然，你知道我能怎么样。”
　　黑夜模糊了世间万物，让一切变得模棱不清。
　　林亦被洛落撵出来以后，失魂落魄的走着，来到河边。
　　阴沉的湖面，像是能吞没忍得怪兽一样。
　　林亦呆呆的望着那里，像是没有了灵魂的木偶。
　　洛阳，我以为，我能做的好的，能保证不带来伤害。
　　可是，我错了，我还是错的啊！为什么，为什么我一直都在伤害别人啊！
　　我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原来，现在才是开始。
　　风在清镇空中席卷着。洒下一阵阵悲雨。
　　洛落坐在地上，靠在哥哥冰凉的床上，拿着哥哥的日记，里面的一字一句刺痛她的眼睛。
　　洛落趴在地上，嚎啕大哭，抽搐着脸贴着日记本，晕开一片黑色。
　　旁边已经皱巴巴的照片被风吹到她眼前，她脸上淌着眼泪，眼神闪了闪，拿起电话，播了出去。
　　林亦在河边裹着风，眼前全是洛阳的脸，手机响了很久，他才感觉过来，拿起来，眼睛终于动了动。接起来。听见洛落哭的沙哑的声音：“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在哪？”“河边。”
　　耳边响起嘟嘟的忙音。
　　林亦放下电话，抬头看着一片黑暗的天。想着，该怎么跟她说。
　　应该是不知道情况吧，所以认为是我让他那么做的。
　　也是，如果没有我，他还好好地活着。
　　林亦觉得脑袋被冷风吹得麻木，没有疼痛感，也感觉不到心脏的跳动。
　　已经没有刚才那种恐惧，害怕面对她，面对她的眼光，现在真的到该面对的时候了。
　　他坐在那里，长腿垂在桥下，想着该从哪里说起，完全没反应过来，洛落刚才是说要告诉他一件事，而不是听他的解释。
　　时间爬行而过，缓慢的和着我们的心跳踟蹰不前。
　　桥面已经变得斑驳，出现细微的裂痕，而曾经它的模样，却没人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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