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木春华

　　月末是会计的刑期，对我尤甚，那几天，铺天盖地而来的工作，记账，盘库，结算，做报表，跑外勤，把人都压得变了形，而这些工作中，差不多有三分之一是不该我做的份外事。
　　加班，成了我的常态，而张灵灵却每天提前下班，都是会计，凭什么要把她的工作拿给我做，把我累得像条停不下来的狗，而她却悠哉悠哉。
　　王丽云戴了副粉红架子的老花镜，从镜框上方看我一眼，“她家里有事，请了假的。”
　　“家里有事，也不能天天请假啊，我以前实习那个单位，到月底结算的时候，根本就不准财务人员请假，就是生了病，只要不倒床，也得自己扛着。”
　　王丽云爱理不理，推了推眼镜，“各单位规定不一样，我们公司可是主张人性化管理。”
　　“对她人性，对我呢？她是人，我呢？是机器吗？”我最受不了的就是不把我当人看。
　　“你要是有意见，可以去找秦总。张灵灵交了请假条，我也没权力不准她的假，可她拖下的工作总得要人做，再说，我也不是给你一个人加量，也给小吴加了。”
　　话虽如此，分给吴谣的工作量不及我一半。
　　墙上的时钟准点报时，该下班了，可我面前还有一堆凭据需要核算。
　　吴瑶打着哈欠，“累死了。”背起包敲我桌子，“走了，林晚，今天做不完的，明天接着做。”
　　“明天是本月最后一天，来得及吗？”我担心拖到明天，会加班到深夜。
　　吴瑶颇为同情，“你也够倒霉的，才上班就被抓苦差，倒是好了张灵灵，她请假兼职，两头捞钱。”
　　“什么？”我愕然。
　　办公室里就剩我们两人，她还四面环顾，“这事就我知道，你可别说出去，公司的项目承包商缺财务人员，那家老板是张灵灵的亲戚，所以......你懂的。”
　　会计兼职屡见不鲜，奇怪的是，王丽云不可能不知道，她为什么放任不管，这不符合合她的为人和作派。
　　才下班不到半小时，公司大楼几近空无一人，出奇的安静。
　　我给自己泡了杯浓茶，想提提神，连续的加班，身体早已疲惫不堪。
　　我喜欢茶，看着墨绿的叶片在滚烫的水中上下翻腾，渐趋水润饱满，一片一片浮出水面，又一片一片沉淀至杯底，茶水变成浓郁又清透的碧色，仿佛阅读一个普通人的成长史。一杯茶，百种人生况味。或许，正是为了那无尽回味中的甘甜芬芳，我才会迷上这或淡或浓的苦涩。
　　喝了几口热茶，背心很快热起来，感觉有细密的汗沁出。应该是后勤部的人关闭了中央空调，室内的气温渐渐回升。
　　我推开厚重的玻璃窗，一股热气混合着喧闹涌进来，天色暗沉，像是要下暴雨的前兆。
　　没带雨伞，最好赶在下雨前把事情做完。我集中精神，将一个个阿拉伯数字输入计算器。
　　由衷体会到现代计算工具的简便高效，庆幸自己生在当下，不必苦苦背诵珠算口诀，整天拨弄算盘珠子，年纪轻轻的，就把脑子和手指头都磨出了老茧。
　　茶水提高了专注力，我很用心地做事，很快，那堆繁琐的凭证还剩几张没处理，这时候，办公室的推拉门“吱嘎”一声，在空荡荡的房间，特别的响，我以为是大楼保安来巡视，头都没回，说：“还有一点，马上就好。“
　　“林晚，你怎么还没走？”却是秦韩的声音。
　　我停下手上的动作，回头，“秦总。”
　　他走过来，看了看我凌乱的办公桌，“怎么就你一个人加班？其他人呢？”
　　我低头不语，他都看见了，还用我说吗？
　　“是王丽云安排你做的？”他有些恼怒，是因为王丽云无视他的权威，违背他的旨意。
　　我当然要实话实说，“张灵灵请假了。”
　　“请假？她请假做什么？”
　　“这个，王经理应该知道，我不好说。”
　　“没关系，你就直接跟我说。”秦韩语气不容商量，“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有什么难事尽可以找我。”
　　我担心再不说就显得太假，有损自己在秦韩心中“天然去雕饰”的形象，只能如实相告，他听了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淡淡说了句，“我知道了。”
　　窗外远远地响起沉闷的雷声，一阵疾风灌进来，把桌上的纸张吹得四处飞散，我赶紧弯腰捡拾，秦韩过去关上了窗户。
　　“快下雨了，你还没吃饭吧。”
　　“我回家去吃。”
　　“那你带伞了吗？”
　　“带了，秦总，你别管了，你有事就先走吧。”我发现我已经能够说出最真诚的假话，应该感谢王丽云，她教会我活生生的职场生存规则：第一：忍，第二：适时地说谎，日后还将有第三，第四，第五......
　　秦韩走后，整座大楼就真的只剩我一个，被一种深远的寂静包围，我也待不下去了。
　　坐电梯到楼下，外面已经开始下雨，夏天的雨总是来势汹汹，我只好站在大门口，想等雨小一些再走。
　　“不是说带伞了吗？”
　　我诧异回头，“秦总，你还没走？”
　　“和熊局长有约，商谈有关协议的事。”
　　我想起，在政府大院，秦韩和国土局的熊局长坐在一起窃窃私语的样子，大概就是为老城那片拆迁地。那片地被列入本市的商区重点规划，寸土千金，业界各家老大们不择手段明争暗夺，最终还是不敌飞达。
　　他是如何做到的？
　　“走吧，一起去，正好小赵有事去不了。”
　　小赵是他秘书，酒量惊人的美女，只要是对外应酬，都少不了她。
　　“可是，我酒量不如她。”我担心自己应付不来。
　　“呵呵，那就发挥你专长，能喝多少是多少。”他笑了。
　　“我专长？是什么？”
　　“吃啊。”
　　果然又是在陶记，熊局长带了老婆一起来赴宴，我既感意外，又暗自松一口气。
　　熊局沉稳内敛，他老婆倒是开朗之人，一来就对秦韩问长问短。
　　“小秦，这位小姐是？以前好像没见过。”
　　秦韩一一介绍。
　　“天蓝呢？怎么没和你一起，上次她教我做芝士蛋糕，我自己试着做了一次，也不知道哪一步出了错，做出来就是没她做的好吃，还想着今天来再仔细问问的。”
　　“她呀 ，老是埋怨这里的夏天太热，污染又大，去欧洲度假了。”
　　“也是，国内的环境实在糟糕，出去透透气也好，你怎么不陪她去？”
　　“我也想来着，无奈工作繁忙，我又不是孙悟空，分身乏术啊。”
　　听到这里，没想到秦韩还挺逗，我笑了出来。
　　熊夫人看我一眼，继续说：“你呀，不是嫂子我说你，都老大不小的人了，不能只想着事业，还是和天蓝早日完婚的好，我等不及要喝你的喜酒。”
　　熊局及时制止，“你是来吃饭，还是开会的，能不能少说几句？”
　　秦韩举起酒杯，说道：“嫂子放心，我和天蓝也就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熊局要我一起干杯，秦韩用饮料换下我手中的白酒，“林晚刚来公司，她不会喝酒。”
　　熊局没再勉强，熊夫人却不时用异样的目光打量我。
　　秦韩和熊局开始谈正事，声音放得很低，桌子大，座位间隔得远，我几乎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于是知趣地借口去卫生间。
　　我故意磨蹭了好一阵，才回到包房，事情似乎已经谈妥了，双方又是一番把酒言欢，我自然还是喝的饮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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