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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冯素贞甫一回府,就被心急火燎的丫鬟们请进了公主府。
“公主她、一回来就是这个样子吗?”
绕着天香转了小半圈、边走边上下打量着因“驸马”的到来而起身端立、手里还拿着刺绣丝绢的端庄公主,冯素贞最后开口道。
“可不是?”杏儿一脸的焦急,却又不敢大声说出,怕被隔了一段距离的主子听到,“驸马爷您又不在,奴婢们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没有理会贴身丫鬟埋怨的眼神,冯素贞继续耐心问道:“你方才说,是八府巡按张大人送公主回府的——那张大人,可有说过什么?”
张绍民送天香公主回府,是冯素贞意料之中的事。
昨晚一剑飘红离开后,冯素贞进到客房里时,天香已经和衣躺下了。她于是走到床边替天香盖好被子,然后把了把脉,脉象还算平稳。她略微安了心,俯下身去轻轻道了句“公主,绍民就在隔壁房间,有事尽管叫我”——却见天香突然睁开了眼睛,如先前那般奇怪的看了自己一眼,接着就迷蒙着应了声“嗯…”,眼神和语调中似乎都带了种说不出的茫然。
她一紧张,赶紧追问了句:“公主,你、没事吧?”天香才像是反应过来似的、立刻换上一种冷淡疏远的语调道:“我没事。你可以走了。”
脉象上仍旧没发现什么异常,冯素贞只好阖上房门,离开了天香的客房;却满脑子都是那个奇怪的眼神,心里始终不安。
而今天早上,由于惦记着天香的病情,冯素贞一大早就离开了妙州客栈、去找老人家寻求医治这种怪症的方法。但老人家行踪不定,她找了好些地方也没有找到。
心里担忧着客栈里的天香,尤其是昨晚那种奇怪的眼神,总让她感到不安;同时,又突然想到,天香会不会还像昨天那样、走着走着就突然晕厥,叹了口气的冯素贞只得早早返回客栈、待有机会时再去找寻老人家——哪知还是迟了一步,天香竟已经离开客栈了。
望着空空如也的房间,冯素贞微皱了下眉头,随即就出客栈去找寻不安分的公主了。
——然而,最终找到的却是一位喝着闷酒的失意少年,惯常握在手里的甘蔗此时颇为寂寥的躺在桌子边上。
隔了好一段距离,冯素贞从那间名为“错认水”的酒楼门口远远望去。坐在天香旁边的两个人,正是冷面杀手一剑飘红和八府巡按张绍民。天香的表情有些飘忽,在旁边两人略带惊讶的目光中,一口闷干了碗里的酒。
“闻臭……”
“天香……”
两人同时开口道。
之前一直心有不安的冯素贞顿时难过起来,因为自己造成了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伤害。
一向淡然冷静的她,在某个拐角处呆立了好久、没有移动分毫。
“孩子……”
老人家!——熟悉的苍老声如雷贯耳,怔了好久的冯素贞猛然醒过来,也不再考虑其他,立即转过身、惊喜地望着慢慢走近的老乞婆,同时前趋几步迎了上去。“老人家,请你救救公主!”
急迫的语气,老人家微微叹了口气,第一次见这孩子这样急迫。
又颤颤巍巍着前行了几步,老人家透过大门望了一眼错认水酒楼里的三位客人,然后回过头,用无法再快的缓慢语调回道:
“孩子,你去办你的事吧,这里交给我老太婆就可以了——你在这里、反而不方便。”
犹豫了片刻,望着老人家那向来波澜不惊的眼神,冯素贞信赖的点了点头。
绕着妙州城转了两圈,心里却始终惦记着天香的状况,无心查访的冯素贞最终还是忍不住回到了错认水酒楼。酒楼里依旧人来人往,但之前喝酒的三个人已经杳无影踪了。
她当机立断,匆匆赶回京城。果然一回府,就看到了焦急等在门口的杏儿。
……
驸马爷含了期待神色的柔和目光让杏儿不好意思地收回了埋怨的眼神,努力回忆起张大人送公主回府时所说的话,可想了半天也没想起什么,只好摇摇头,换成一副歉意的眼神望着对方——驸马爷会意后只是微微一笑,用先前救庄嬷嬷时的自信神色安抚道:
“没关系,交给我吧。”
晚膳因为天香公主的突然“端庄”而呈现出很是奇怪的氛围。冯素贞被无端夹了好多菜,一抬头,对上的却是贤淑妻子般、带了羞涩的笑。
体贴备至,温婉端庄,同时带了几分女性特有的腼腆与羞涩,任谁看都是一位完美的可心妻子。
可素来泰然的驸马爷此时竟多出几分尴尬神色,匆匆用餐后,就习惯性的起身告辞,脑袋里还想着应该要马上去八府巡按府询问详细情况。
“天香请驸马留下。”
轻细的声音,公主的语调是恳切的,然而语气中却透着一股坚定。冯素贞本来作揖的动作顿在了半空,然后再次抬头望向尊贵的端庄妻子:那略带羞涩的眼神中,有着不容反驳的皇家威严。
“天香再次请驸马留下。”
冯素贞迟疑了片刻,然后缓缓放下顿在半空的手:
“那,好吧。”
这个时候的冯素贞才真切意识到,之前的自己是多么幸运,因为温柔体贴的公主比起刁蛮的公主而言,更像是一个噩梦。
夜色更晚一些的时候,天香屏退了所有下人,亲自铺起床来,动作细腻而轻柔,一点一点抚平皱起的被褥,直看得天下第一的状元脑袋也说不出话了。
“驸马,夜深了,我们、就寝吧。”
铺好床后,带了几分羞涩的公主开口道。从答应留下的那刻起就开始思考着应对之法的冯素贞早已从房间的书柜里拿了本书握在手里,以备不时之需。
“公主……”虽然理由有些牵强,但也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冯素贞恢复了惯有的儒雅语调,拿起书道,“绍民每日要读书百页、方能就寝——公主今天也累了一天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那、你不会走吧…?”小心翼翼的声音。冯素贞一愣。
“不会——”她很快反应过来,下意识的伸出手放在妻子肩上安抚道,“放心吧,公主,绍民会留下来陪你的。”
“那…天香也陪驸马。”
果然,噩梦来了。
冯素贞有些哭笑不得,勉强“嗯”了一声,却发现灾难才刚刚开始——
“啊——”声音不大,但明显是震惊的语调,“驸马…你、你……”
已经渐渐习惯了温顺公主的驸马爷顿时大惑不解起来,望着公主指向自己的手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好像没发现哪里不对——难道还是被公主发现身份了?
正飞速转动着聪明的大脑,却见公主只是指着自己的手臂方向,面色一片羞红:“这书、这书……”
冯素贞这才留意到手中的书名——
《妇经》 !!!
讲述女性的月事以及如何应对月事的书…
一瞬的窘迫过后,镇定的驸马爷迅速恢复了泰然之色:“公主,绍民既然是大夫,对于七经八脉、自然也需有所了解。”
出口成章的驸马爷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好像自己翻阅这书并无不妥、反而是天经地义。
于是,这下反倒是震惊的公主殿下窘迫起来,嘴里虽然“嗯”了一声表示肯定,但却立即脸色羞红的掩面而去、迅速躺上床拉过被子将头蒙了起来。
被公主的可爱举动逗乐了,同时也意外地解除了“陪伴”的危险,冯素贞居然安心坐下来、慢慢翻看起手中的书。
——看来,“读书百页”这个借口,将成为一个“有用的”借口了。至少经过今晚的事件,温柔娴淑的公主是不会再“陪驸马”读书了。当然了,以后来公主府、一定要自备书籍。
第二天一下早朝,冯素贞就造访了八府巡按府。
“绍民的来意、张大人应该清楚了吧?”简单说明来意后,冯素贞端起茶几上的杯子,悠然呷了口茶。
望着举止斯文、口气儒雅的驸马,张绍民不觉后背发冷。虽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驸马爷必有此造访行为——在自己护送天香公主回宫后;但这位长相俊美、语调也温和的驸马,不知为何却莫名让自己有种驱不散的压迫感,好像连他刚才感谢自己护送公主回宫的淡雅语调中,都无端渗透出难以抵抗的迫人气势。
“下官明白,”冷静了片刻,张绍民恭敬作揖,“公主之所以会有如此反常的行为,是因为一位医术高明的老人家,给公主吃了颗‘忘情丹’,暂时压制住公主体内的毒素。”
“忘情丹?”
冯素贞眼神一凛,心中顿时涌起无数复杂情绪,但随即回过神:“你是说,只是‘暂时’压制了公主体内的毒素?”
“是…”张绍民答得战战兢兢。
平日里上朝,从未与冯绍民有过正面交流,只在闲聊时听同僚提到过,这位新任驸马爷“待人谦恭有礼、温文尔雅”,端的读书人气质。——怎么今天第一次交流,他这个官职并不算太低的八府巡按、竟然就被斯文驸马给震慑住了?
心里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张绍民觉得,自己就像等着被判刑的囚犯。
“那位老人家、可有说过彻底清除毒素的方法?”
仍旧是温和的语调,尽管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严厉。张绍民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刚才一时紧张,竟然忘了还有解毒之法了。
“断肠草,”八府巡按难得的直起了身子,头也抬高了几分,“老人家说,唯有断肠草、可以彻底清除公主体内的毒素。只是——”
犹豫着该怎样表达出来,张绍民顿了顿,然后鼓足勇气,第一次在这场与冯绍民的较量中展示出自己的气势、提高声调慨然道:
“断肠草本身也是剧毒,在用量上一定要分毫不差,否则,公主很可能会再次中断肠草之毒而亡。因此,必须有人肯以身试毒,下官……”
“多谢张大人相告——”驸马爷突然微微一笑,温和然而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他,波澜不惊的儒雅语调瞬间压下了片刻前还慨然高昂的声调,“绍民知道该怎么做了。”
望着翩然离去的驸马,张绍民愣了好久没反应过来。
下官愿以身试毒——这句话终是没能说出来。可是,既然昨天就知道了清除毒素之法,自己为何没有立即动身去找寻断肠草、而非要等到冯绍民的同意、才可以“心安”地去为天香赴死?
因为他是驸马。张绍民又沮丧起来。
是的,因为冯绍民才是驸马、天香公主的合法丈夫。
驸马府里,已经打点好行装的冯素贞站在窗前,面朝窗口往外看着。知道张绍民想说什么,但自己还是阻止了他——既然是自己背着驸马之名,那就让自己扛起这担子吧。如此,天香康复之后,才可以彻底自由。我不在了,你就彻底自由了,天香。
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爹,对不起,女儿欠公主太多……倘若侥幸存活,女儿定为冯家洗冤;倘若不幸,女儿只好去地府向您请罪了。”
望着窗外的目光逐渐聚焦,最后坚定成一点。冯素贞转过身,拿起桌上的简单行李,径直朝门口走去。
“驸马——”
惊呼的声音。一不小心竟然跟迎面走来的天香撞了个满怀。但温柔娴淑的公主还来不及因为投入驸马的怀抱而羞涩、便第一时间愕然出声:
“驸马…这是要去何处?”
“公主?”一刻前还笃定淡然的驸马,也因为天香的意外到来而惊讶开口、甚至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了,“……有事吗?”
短暂的安静,四目相对的暧昧氛围终于让两人都感觉到了不妥。天香赶紧从驸马怀中挣脱出来,边涨红了脸道:
“天香听说驸马身体抱恙、已向父皇告了假,所以特来探望……”
“绍民惭愧,让公主挂心了。”
边说边悄悄将手中的包袱往身后藏,冯素贞打算隐瞒下去。“但公主不必忧心,绍民只是略感不适,现在已经好些了,故而想出去走走。”
不料,像是预感到了什么,此时的公主却异常的聪慧。
“驸马,”诚挚的眼神,冯素贞作为一名女子都不禁为之动容,“天香只想为驸马分忧。所以——请一定要告诉我、你的忧虑。”
语调缓慢却透着一位妻子的决心。冯素贞愣了愣,然后对上那片诚挚,前进一步握住了天香的手、眼神如对方一样诚挚:
“公主——公主之健康快乐,即为绍民之忧,即为绍民之乐。”
“我、我现在很快乐……所以、驸马不会再出去了吧?”受宠若惊般不知所措,然而小心翼翼的语气中始终带了担忧的疑虑。
冯素贞很想说“不会”,但理智告诉她,现在不是感动的时候——而自己,一名女驸马,亦没有感动的资格。
“公主…绍民愿为公主之健康快乐,最后再出门一次。”
也许、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可是——
面前的公主竟毫无预兆的突然就淌下了眼泪。“天香知道…知道驸马都是为天香好。天香知道……天香不会阻拦,决不会……”
眼泪已经如断线的珠子般,顺着脸颊哗哗流下。
“决不会阻拦。因为……驸马都是、为了天香好。”
端庄的公主殿下已经哭成了泪人。
“都是、为了天香好……”
被公主的异常举动惊住了,纵是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驸马竟不知所措起来。直到忽然发现哭成泪人的公主殿下再次突然晕厥、才下意识惊呼出来:
“天香——”
冯素贞迅速上前扶住了虚弱的妻子,表情凝重。
难道忘情丹已经无法压制毒素了?——却未留意到怀中的公主不经意地笑了笑,嘴角弯出一个弧度。
一心担忧着公主安危的驸马爷当即抱起妻子,迅速向床边走去。
看来,自己是无法亲身去找断肠草了,否则,天香一旦突然毒发,便没有人可以为她延续生命了——可是,公主中毒毕竟是皇家机密,还能找谁去寻断肠草而不引起注意呢?
冯素贞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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