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

　　白无忆转过头，正对上对方和煦的目光，良久，清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疑惑：“我好似在哪里见过你……”

　　一般人的容貌对无心无情的白无忆而言就像河岸边的细沙，被时间长河一冲，所有在她脑海的痕迹便消失得干干净净，只有那些长相特别的才能留下或多或少的印象，要么像云夙一样美得人神共愤，要么如酆都里的鬼物一般可怕的吓人。

　　是以，各位看官切勿将咱们的女主与那些看到俊美少年郎就不能自持，各种勾搭的花痴女归到一类。

　　现在再让我们来看看她身后这位年轻公子的卖相到底如何：二十一二左右年纪，身高七尺有余，着深紫色描金刺绣华服，一头青丝高高束起，面如冠玉，眉若刀裁，眼似星辰，微微勾起唇角仿佛永远带着笑意，满身清华，俊逸出尘。

　　如果说云夙是颠倒众生，魅惑三界的妖孽，那么这一位便是思凡下界，沦落红尘，谪仙一般的人物。

　　“天道轮回，世间万物同宗同源，姑娘既见我面熟，想是我们在前世便相识了。”依然是温和平静的声音，仿佛能熨帖人内心的不安和躁动。

　　白无忆只觉得那种熟悉和亲切感越发明显：“你……”

　　却被身边的红衣少年打断：“天下之大，相似之人不知凡几，无忆你记性不好，想必是弄错了！”

　　不着痕迹地挡在少女身前，隔断两人对望的视线，语气冷淡，神色肃然，目光咄咄，与平日嘻嘻哈哈不着调的样子判若两人。

　　饶是白无忆再迟钝也觉察出云夙周身气息的变化，他不想让她与这个人有牵扯！

　　白无忆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千年以来她一直执着于寻找回忆，对其他的人和事皆漠不关心，什么时候能感受到别人的想法了？难不成是喝了紫鸢马灯酿成的光酒的缘故？

　　“不知阿添叫住叔夜所为何事？”

　　清朗的声音打断了白无忆的思绪，却是嵇康似笑非笑地望着微有赧色的阮添。

　　后者犹豫半晌，贝齿轻咬了咬嘴唇，像是下了决心似的：“我愿意出十倍银钱跟你买下这把焦尾琴，你看如何？”

　　嵇康看着他微红的小脸一愣，随之面露惋惜之色：“阿添此言差矣，焦尾乃琴中圣物，本就千金难求，你却将它与黄白之物作比，岂不俗了？”

　　“你！”阮添白皙的面孔涨得通红，紧紧攥着手中的衣袖，气恼地说不出话来。

　　白无忆毫不怀疑此刻少年手中若有一方称手好使的青砖必会毫不犹豫地拍到对方头上，幸而一阵骏马的嘶鸣声打破了僵局，玄衣男子翻身下马，冲二人打了个招呼：“嵇兄，阿添！”

　　白无忆定睛一看，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在大街上纵马行凶的无良二世祖，这会子细细看来，却是比云夙大不了多少，长得倒也清秀，只身子骨略显单薄瘦弱。

　　“钟会！”阮添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大哥今日留朝晚归，母亲不放心让我进宫看看，回来的路上听说你与嵇兄斗琴，想不到已经结束了。”钟会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哪里还有半分嚣张的样子，看得白无忆目瞪口呆。

　　不提斗琴还好，一提起阮添面上又有些不好看，今日非但比试输了，还被对方平白奚落几句，委实憋屈。

　　一路上钟会早得知斗琴的结果，见他脸色不对便岔开话道：“士季前几日得了三坛上好的青梅酒，正愁无人共饮，嵇兄，阿添不若到我府上不醉不归？”

　　阮添正要开口只听嵇康不咸不淡道：“多谢钟兄美意，叔夜还有事情，就不奉陪了，二位自便。”语毕，抱着焦尾施施然离去。

　　“哎，嵇兄……”钟会还待挽留，无奈人走的疾，这边厢阮添脸色更黑，咬牙道：“今日没这心情了，改日再与你喝吧！”

　　说完大袖一甩，朝相反方向行去，独留钟会站在原地：“这……”一时间原本人潮涌动的琴铺前只剩稀稀拉拉几个路人，钟会左右看了看两人离去的背影，捏紧了拳头又松开，片刻后也策马回府。

　　白无忆直直地望着阮添离去的方向，少年雪白腕子上的粉嫩桃花一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云夙，你也看到了吧。”

　　少年看着她姣好的侧面有些欲言又止：“无忆……”

　　“嗯？”云夙叹息一声，不忍地别过头去，扼腕沉痛道：“虽然有些难以接受，但恐怕你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更何况这个年纪的少年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私，你若要取走他的马灯，作为的搭档只能送你四个字：好自为之！”

　　“云夙你的意思是，你也有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私么？”

　　“……”

　　“听二位所言，似乎对那阮家的小公子颇有兴趣……茫茫九千界，你我三人在此相遇，即是有缘，看二位应是初到洛阳，如尚未找到落脚的地方，在下倒是很欢迎二位去府上做客几日。”

　　春风和煦的声音让白无忆微微诧异，这人居然还未离去，下意识地就想推辞，不料紫衣男子的下一句话让她改变了主意：“在下居所正在阮府隔壁，二位若想拜访阮公子倒是极方便的。”

　　“好……”

　　“不行！”白无忆的好字还未说完便被云夙大声打断：“洛阳城内到处都是客栈，我二人就不去叨扰公子了！”

　　少年目光犀利地盯着对方，语气里有明显的不善，后者依然笑得温和，眼神却是毫不退让：“公子既然不愿，在下也不勉强，只不知这位姑娘意下如何？”

　　云夙拉着白无忆的手腕，虎视眈眈地望着紫衣男子：“你不必多问，我的意愿便是她的意愿！”

　　男子视线转向少女：“哦，是吗？”

　　白无忆蛾眉微蹙，思忖片刻，清冷的声音慢吞吞道：“云夙，我想去叨扰。”

　　“……”

　　昏黄的夕阳下，微风轻拂，枯黄的柳叶簌簌飘落，只余柔软的枝条微微摆动，宽阔的朱雀大街上行人渐少.

　　紫衣男子姿容潇洒地在前头引路，不时低下头与身侧的白衣少女轻语几句，一身红衣的俊美少年不情不愿地跟在后头，眼中的愤怒和哀怨似要化作千万把利剑，将眼前男子射出九九八十一个窟窿，多么和谐温馨的一幕啊！

　　（无良作者你是从哪里看出的和谐温馨啊喂！——掉进醋缸子里被腌成泡菜的云小夙）

　　“还未请教公子大名？”瑶光界金陵城的际遇让白无忆隐隐通了些人情世故，虽性子依然淡漠却知道人家好意邀断没有连明姓也不问一声的道理。

　　“在下白渊，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白无忆刚要回答，一个慵懒的声音插了进来：“白公子，贸贸然问姑娘家名讳可非君子所为。”

　　“我叫白无忆。”白衣少女清清淡淡地开了口。

　　“想不到姑娘居然与在下同姓，看来果真有缘，指不定五百年前你我本是一家。”白渊负手在后，目光柔和地看着身侧的少女。

　　云夙脚下一个凛冽，心中暗骂一声这厮忒无耻了：“她怎么会跟你同一个姓，你不要乱攀亲戚！”

　　“白公子所言甚是！”

　　“无忆，他哪里所言甚是了？”

　　“白姑娘，前面不远处就是在下府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全然不理会急的快跳脚的红衣少年，直到拐入一条小弄，右侧的高墙大院内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

　　白无忆停下脚步，望着从那墙头探出来的一支树桠，上面结了沉甸甸小灯笼般的红柿子：“白公子，这是谁家的宅院，如此大的动静却是在做什么？”

　　白渊停下脚步，朝那声音的发源地看了一眼，轻声笑道：“这便是那嵇中散的府邸。此人性情乖张，喜好怪癖，我搬来此地不久，与他倒是不相熟。”

　　“白公子此言差矣，夙方才观那嵇康言行举止，自有一番常人不曾有的风骨，乃真名士也！”

　　云夙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走到白无忆另一侧，伸手摘了一枚熟透的果实，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好甜！无忆，你要不？”

　　白衣少女觉得自己额角抽得有些发痛，一掌拍开凑到面前的俊脸。

　　白渊的府邸是个大四合院，当中一扇红漆大门，瞧见自家主子带了客人回来，守门的小厮很乖觉地上来打千。

　　白无忆下意识地望向隔壁阮府，门前一棵洋槐树落了厚厚的黄叶，廊檐下两盏不知挂了多久的红灯笼随风轻轻摇摆，红黄相间反倒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忽然老旧的木门被人从内打开一条缝隙，探出一颗圆润小巧的脑袋，白无忆一愣，认出正是方才斗琴的那位阮家小公子阮添，只见他左右张望了会子，便飞快地出了门朝西跑去，灵活得好似一只兔子。

　　白无忆二人随着白渊进了府，迎面碰上一个着圆脸小眼，蜜合色员外衫的中年男子笑得一团和气：“主子，今日晌午的时候隔壁阮府的大公子送来请帖，邀您一道参加明日嵇山竹林的曲水流觞诗会。”

　　说着递上一张狭长的纸条，云夙伸长脖子瞄了一眼，只潦潦草草写了嵇山竹林，曲水流觞八个大字，唇边露出一丝戏谑：“这阮籍果真如传闻那般放诞不羁！”

　　“明日的诗会既是由阮大公子发起，小公子多半也会出席，不知二位可有兴趣与渊一同前去凑个热闹？”白渊将纸条叠好放入袖中，朝身后二人问道。

　　云夙无所谓地挑了挑眉看向白无忆，后者思索片刻便应了声好。

　　秋夜微凉，衰败的枯草丛中不知名的小虫儿瞿瞿低鸣，荷花池里满池的睡莲静静绽放，散发出淡淡的幽香。

　　白府后院的假山旁立着两名长相俊美的年轻男子，一人紫衣华服，背靠山石，负手而立，气度高华，另一人五官精致红衣邪魅，以一种占有的姿势将手撑在对方耳侧，情绪激动：“你如何会在这里？”

　　紫衣男子目光疏离，语气冰冷，跟白日里温和的模样截然不同：“我为何在这里，恐怕无须告知云少主！”

　　红衣少年嘴角露出嘲讽的笑意：“天界的鹰犬果然不能小觑，你既能寻到这浮生界，就代表着那些人也能找来！你是想害死她吗！”

　　“我既找到了她便不会再让她受到伤害，别忘了，一切皆因你而起，若不是你……她也不必跳下诛仙台，受那三世孽缘的轮回之苦！”

　　红衣少年眸色微暗，紫衣男子最后的几句话仿佛一把寒冰利刃插在他的心上，引起一阵绞痛，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你，你们在做什么！”少女清冷中满是惊愕的声音打破了两人的沉默。

　　白无忆不过见夜凉如水，岁月静好，便想随处走走，却不料遇见这么一出，一千年不曾跳动过的小心脏被狠狠撞击了一下。

　　根据坊间流行的传奇话本，月黑风高之夜，假山旁，荷花池，草丛中皆是极易诱发奸情的地方，更何况现如今三样全都占齐了，反观二人姿势，攻受皆宜，恍然大悟，不待他们开口便慢吞吞道：“抱歉，打扰了！”

　　白衣轻拂，悠悠离去，徒留下白渊云夙风中凌乱：“无忆（白姑娘），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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