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

　　东边的下弦月已经快要消失不见了。

　　“陛下召我回来，既不给原因又不说明归期。费尔南多一句陛下急令就……大人您说，他是怎么想的,难道我上次的急报没人……”

　　“来，尝过了‘红宝石’，再试试这支‘莼酿’。这可是我藏了好多年的，一直没舍得喝，此次权当为将军接风，来，先尝尝。”

　　宰相府邸的露台上，支了一方圆形的小几，大大小小的盛酒器具摆列开来，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酒香，令不善饮者入之即醺。

　　棕发精灵轻轻嗅了嗅杯中无色的酒液，方才置于唇边一口吞下。

　　“如何？”欧内斯特笑问，给自己也斟了一杯。

　　“芳香爽净……堪称上好的美酒，就是这滋味儿嘛……”亚尔维斯摇头，“炝辣了些。”

　　“你呀，你是在南境呆惯了。”欧内斯特给他又加了一杯，“北境寒烈，哪有那么多的甜蜜果子用来酿酒？附近的人类更喜用麦芽做酒醅，其味之辛也自非南境果酿可比。”

　　“那北境的局势急危也非南境可比吗？”将军看着他，目光灼灼。

　　“急危？”欧内斯特斟酒的手一顿，睿智双眸微微一抬，“在现如今太平的年代用到这个词，将军与陛下倒是英雄所见。”

　　亚尔维斯眼瞳一缩：“此言何意？”

　　“上次将军来报，我心有不安，私下里问陛下，他却对我言，旧事重演，最坏不过如此。”

　　“将军身经百战，可清楚，这‘旧事’究竟所为何事？”欧内斯特握住手中水晶酒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亚尔维斯沉默了许久，又是一仰脖，将烈酒吞入腹中。

　　欧内斯特笑笑，将酒杯放回桌上：“其实我倒不反对陛下的思路。还记得喀迈雅吗，除了陛下，有谁能预见到森林一丝一毫的异动，如果不是陛下带兵北进卡戎以及……只怕现如今……”

　　喀迈雅，魔龙喀迈雅。琥珀似的棕色眼眸微微一寒，任何一个有血性的森林子民，都是不会忘却的罢。

　　“因此，多尔戈多，我虽同样对陛下的决定不解，却也相信他，陛下，不会允许旧事重演，最坏的可能，也决计不会出现。”

　　“呵，多尔戈多，多尔戈多……”亚尔维斯呢喃着这个名字，自嘲地一笑，“现如今整个中洲都称那儿为多尔戈多……还有谁会记得……大人，那儿，曾经的名字，才是阿蒙兰啊！”

　　阿蒙兰

　　隐秘的家园，吾与吾爱之地

　　如今只剩一片阴霾残墟

　　他驻守南境，日日看着那些灰暗的天空，那些枯朽的树林，想着百年之前巍峨的都城，想着更远的地方繁茂美丽的尤安塔林。

　　日日不甘。

　　他们的家园……在记忆中那方美丽的绿林。

　　不是现今暗影重重的幽暗密林。

　　他们的王都，是阿蒙兰。

　　不是这偏远北境曲折深幽的地下深宫。

　　棕发将军眼中因回忆而迸发出的火焰令欧内斯特无奈亦痛惜，他明白他的想法，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

　　“将军，森林精灵的安危与快乐，与广阔的领地，哪个更重要？”

　　“那麽我们就得一而再，再而三地退却？抛弃我们生活了数千年的家园？”亚尔维斯反问。

　　“今时不同往日。”欧内斯特冷静地道，“陛下并不见得就视南境森林为弃子，这只是个临时调令，更何况，将军不要忘了，费尔南多曾经也是艾尔伦将军麾下精锐，前尤安塔林巡视队长，百步穿杨，机敏忠诚，虽调任北境数百年，但，南境的一草一木他了如指掌，当初在那片被黑暗侵蚀的尤安塔林，他的职责为何，将军理应比我更清楚。”

　　“那么陛下宣我回来，所为何意？难道只是为了亲自向我了解南境军情？欧内斯特大人，我难以理解。”

　　欧内斯特滞了一下，诚实地摇头：“原谅我无法回答将军。但是，我选择相信陛下。无论这件事看起来有多么地令人费解，将军，还请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亚尔维斯重复了一遍，好笑地望着他，“大人若是亲临南境，便决计不会这样说。大人，你可知……”他摇摇头，饮下杯中酒液，“我们的道路无人穿行，他们都在害怕，那些人类说……”

　　亚尔维斯皱了下眉，说到人类，他就想起了那个陪在王子身边的，黑发黑眼，肤色不同的男子。

　　难道是……

　　“大人，那个人类，什么来历？”

　　“你是说伊凡？陛下说他是东方人。”

　　“东方人？”亚尔维斯脸色一沉。

　　果然是在第二纪元大规模西迁时拒绝与精灵接触的人类，崇尚战斗，掠夺他族男女作为自己的奴隶，为了敬拜魔苟斯而在卢恩的领地上建立起庙宇和城市的败类？

　　“不不不，将军理解错了。”欧内斯特看到亚尔维斯脸色一变便知他会错了意，“他并非索伦的仆人，陛下所指的东方，不是在那里，而是在更远的地方。”

　　他着重强调了更这个字。

　　“更远？”亚尔维斯愣住了。

　　*

　　香喷喷的烤肉串在烧烤架子上，鲜艳的火苗仍然在一点一点地舔舐着烤得金黄的肉身，油脂一滴一滴地淌下来，在火中发出噼啪声响，光是听就会让人垂涎三尺。

　　修长的手指上月光一样的蛋白宝石熠熠生辉，指间的一柄短刀轻松地割下一块儿烤肉放到旁边的盘子里，顺手再倒了好些蜜酪浆上去，配着一旁的胡萝卜和青瓜片儿，看得他食指大动。

　　他好饿唷……真的好饿……

　　他揉揉小肚子。

　　“吃吧……”

　　当ada递给他一整盘的时候他幸福得唇角都是弯的。

　　“嗯……”

　　“好吃吗？”

　　“好吃……ada……你烤的肉真香呀……”

　　“谢谢……”

　　“不过，好像有干草的样子……”他眨眨眼睛，将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身边的侍女看着这一幕，想笑，看了看软榻上国王已经发青的脸色，又拼死忍住。

　　国王长长的金发铺满了一枕头，它们本是光泽莹润，顺滑如绸，然而现在那上面却沾满了湿哒哒的口水。可爱的绿叶王子殿下正枕着陛下的长发，一边微笑着砸吧着嘴，一边伸手把嘴里含着的发丝给弄出来，然后便莫名其妙地伸出手在半空中漫无目的地摸索，也不知道在找些什么。

　　“还有吗？”

　　他很快就啃完了那块烤肉，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盯着ada。

　　“没了。”

　　“骗我。”

　　“真没了。”

　　“哈，我看见啦，在那儿。”

　　瑟兰督伊微微支起身子，皱眉看了闭着眼睛张牙舞爪的幼子好一会儿。

　　莱戈拉斯在虚空中摸了半天，终于低了下来，摸到柔软的衣料，摸到柔软有弹性的，温热的……

　　“我找到啦！”

　　他抢在ada之前捧起那块“烤肉”。

　　唔，好像有点硬，不过应该咬得动，嗅一嗅，有一点淡淡的薄荷香，是ada的新配方吗

　　瑟兰督伊不解于儿子突然抓着他的手往怀里带的举动，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下意识就要抽出手去。

　　“ada不行这是我的！你不能跟我抢！”

　　他得抢在ada过来抢肉之前先下手为……哦不，是先下口为强！

　　莱戈拉斯抱着他的手，得意地笑，轻轻嗅了嗅，转瞬又脸色一变，突然张开小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咬了下去！

　　“陛下！”奥尔瑟雅不可置信地捂住嘴。

　　“嘶——”瑟兰督伊险些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你是狼崽子吗！”

　　精灵王额角青筋一跳一跳的，瞪着还明显处在美梦中的儿子，起身慢慢把手往回抽。

　　伊露维塔啊！他忍着痛，一面皱眉盯着睡得无知无觉的儿子，一面看着手指上硕大的蛋白石戒指忍不住想，小混蛋，你得庆幸没一口咬到这上面崩掉你的牙！

　　“呜……ada你不讲理，跟小孩子抢肉吃……”

　　莱戈拉斯眼看着那块“烤肉”被ada夺走，顿时急了，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

　　他把自己的手抽回去，那熊孩子倒不乐意了，一面流口水一面嗅着他的手往软榻边缘蹭。但是瑟兰督伊的动作很快，一点点的，将手终于从莱戈拉斯的“吃肉范围”里抽了出来，他总算松了一口气，站在榻边，转身拎着自己湿漉漉的金发，脸色又黑了。

　　“快给我！”“烤肉”近在咫尺，莱戈拉斯又向前走了一步。

　　“咚”地一声。国王与侍女吓了一跳，同时转身一看。

　　小王子掉在地上，沉寂了一会儿，嘤嘤地哭起来，蚊蝇似的。

　　……

　　不多久 ，又没了声息。

　　“陛下……这……”奥尔瑟雅哭笑不得。

　　国王一手拎着自己湿哒哒的头发，一手拎起还在睡梦中的饿鬼儿子交给侍女，严肃下令。

　　“小孩子不可以睡懒觉，十分钟后弄醒他。”

　　当莱戈拉斯揉着额头上的小包来到餐厅的时候，他的父亲瑟兰督伊王已经解决了大部分早餐，在与早上一起进餐的棕发将军及银发宰相说些什么。

　　“Ada早，欧内斯特爷爷早，亚尔维斯叔叔……额……哥哥……额……叔叔早。”

　　“莱戈拉斯早，睡得好吗？小绿叶。”亚尔维斯笑眯眯地问，“来，哥哥带了南部的霜薇花蜜，配烤肉，尝尝。”

　　“哇，太好了！”小精灵欢喜地鼓掌，坐到国王身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起来就特别想吃烤肉呢。”

　　他侧过头去，心情极好地看着ada沉默着，极有耐心地将烤肉切成一小块一小块装进他的小碟子里。

　　“唉，ada你的手怎么啦？”

　　眼尖的莱戈拉斯发现国王的手背上有两个深深地凹陷下去的月牙形状，周围的一片都青了，看上去真是可怕极了。

　　瑟兰督伊淡定地收回手：“被狼崽子咬了。”

　　“嗬！”小精灵吓了一跳，赶紧四下回头张望，“王宫里头有狼吗，有狼吗？”

　　亚尔维斯和欧内斯特对视一眼，瞧了眼国王平淡镇定的神色，耸了耸肩 。

　　“宫里头有没有狼到很难说，可是小叶子殿下，你这里……”亚尔维斯敲敲自己的额，“是怎么回事啊？”

　　莱戈拉斯摸了摸，唔，还是有一点痛呐。

　　“奥尔瑟雅姐姐说，因为我晚上睡觉不踏实，把黄金棋子不小心又掉在枕头上了，所以自己就给硌到了。”小精灵揉着额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转身又去摸摸国王的头，“可是，ada没事啊……这是为什么呀？”

　　瑟兰督伊不耐地转头逃脱幼子的“魔爪”，倒了杯葡萄汁放在他面前。

　　“好好吃饭！”

　　“哦……”小精灵缩缩肩膀，ada好凶唷……

　　切割烤肉都一阵阵地疼，当着王国宰相和将军的面，瑟兰督伊看着吃肉吃得开心不已的幼子，眼中神色变幻莫测，默了一瞬，咬着牙再次恶狠狠地警告：“下次再敢不吃晚饭，就扔你进狼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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