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孙

　　一转眼，已到了宫女获恩离开的日子。与此同时，东宫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插曲。

　　女子的尸首是在东宫的后井里发现的。负责早膳的宫人照习惯去井中提水，骤然看见井底漂浮着一具女尸，顿时吓得面无人色，继而连续惨叫，引来闻讯而至的诸多围观者。

　　女尸很快被打捞上来，只见她穿着得体的浅蓝绸子外裳，散乱的发髻别着一颗珍珠饰品，仰躺在仓促找来的席上，胸口受了致命的刀伤，腥臭味凝聚在四周，惹来了数只蝇虫。

　　现场没有发现行凶的武器，但前来辨认尸首的宫女们已忍不住好奇，纷纷对女子死因进行猜测：“她不是太子妃近身的女官吗？”

　　有人开始附和：“对，虽然面目模糊，但我认得她随身佩戴的手镯，听说还是太子赏赐。”这样暧昧的提示让人瞬间捕获更多震撼的信息。

　　其中有与女子交好的宫女用袖子捂上脸，不忍再看，却说出更为惊心动魄的真相：“嬷嬷们在小膳房找到打胎用的药渣，正要拿人，谁知她倒先畏罪自裁。”

　　“莫非····”众人面面相觑，突然产生了在阳光之下不应该有的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匆匆赶来的魏妩音将一连串怀疑听进耳中，看着盖上白布的女尸，心情微微有所触动。

　　一时间谣言四起，矛头直指太子夫妇，称太子玷辱了美丽的女官，使之珠胎暗结，而得知二人奸情的孟妃万分恼怒，下令诛杀威胁李玢继承人地位的一切特殊存在。

　　魏妩音并不相信聪慧的太子妃会犯下如此引人瞩目、错漏百出的谋杀，但孟妃一直沉默，似不屑向外界证明自身的清白。

　　在一个秋意瑟瑟的晨曦，再次听闻宫女针对孟妃窃窃私语的魏妩音终于无法忍受，急步奔向孟妃诵经的佛堂。

　　“殿下，请您站出来反驳她们的污蔑。”魏妩音仰视孟妃的目光充满哀伤和悲痛。

　　孟妃轻轻一笑，抚抚怀中聆听佛音的幼犬，问她：“可还记得盗贼与蜘蛛的故事？”

　　那是魏妩音初涉佛法时孟妃向她讲的一个故事：无恶不作的盗贼死后在地狱底层苦苦挣扎，慈悲的世尊忆起他曾有过一项善举，便是放生脚下路过的蜘蛛，虽然微末如斯，世尊亦拟以善报，千方百计要把他救出地狱。

　　“刀不血刃是我一贯遵循的法则。”她一如初见的美妙笑容无端勾起了魏妩音模糊的记忆。

　　晋王决定篡位的前一日，母亲在整理父亲收藏字画的书斋里发现了一幅仕女图，生性慈和的魏夫人仿佛窥见不可思议的怪物一般，恐慌地将不知所绘何人的画像扔进铜盆中，下一瞬间，即点燃无情烈焰将之毁灭，她目不转睛盯着画中女子的面容逐渐灰飞烟灭，不曾发觉这一切已被年幼的女儿全程目睹。

　　“殿下，您如此淡定是因为毫不在乎？”这样无礼的质问居然出自一贯谨慎的魏妩音口中，孟妃觉得匪夷所思，又顾虑重重。

　　许久，孟妃终于倾身靠近她，小声地说：“我的心事你将来一定会明白，那是我毕生的执着，我不会放弃，永远不。”

　　魏妩音有点害怕她清亮眸中的决绝，不由得轻轻发颤，于心不安。

　　深夜，李玢在红墙内远眺月华，一边踏着落叶，显得心事重重。停住脚步，他回身望向一路沉默跟随的少女，坦言心中忧虑：“妩音，对于近日宫中的闲言蜚语，你有何看法？”

　　魏妩音对上他的目光，忽然想到孟妃冷静、优雅的姿影，无疑是抚慰人心最佳的方法：“有其因，必有其果。奴婢认为顺其自然便好。”

　　“可是，陛下那里•••”迟迟未能查明女尸受害真相，宫中人心惶惶，甚至连皇帝也为之侧目，几次三番打算召见太子夫妇询问，因孙贵妃进言此举会破坏父子关系而无奈作罢，但疑虑日益加深，导致寝食难安。

　　可怜的君王！李玢压下怜悯的叹息，故作轻松吩咐一旁的魏妩音道：“请唱一首乡谣来宽慰我忧虑的心。”

　　魏妩音担心李玢睡眠不足，明日面见皇帝时呈现一副倦容有失体统，只好顺从他，曼声唱起了祖母传授的乡谣：“故乡的花开满墙，春花秋月四时香。故乡的水通三江，长帆远影向何方••••离家日久未还乡，歌一声，泪两行，亲人远。故乡香，梦中回，夜未央••••”

　　她眉目宁和，衣袂飘飘，宛如月下猝然绽开的昙花。李玢入迷地聆听她一遍接一遍地哼唱，渐渐回忆起很久以前，似乎曾躺在孟妃怀中听过一模一样的旋律。

　　幽灵般灯笼的突然到来打断皇孙的追忆，他茫然地看着一队内侍举着照明的红灯笼朝东宫废弃殿阁的方向前进。

　　“你听•••似乎是铃铛在响•••”

　　魏妩音闻言侧耳听了听。不知是近日精神紧张而产生的错觉，抑或什么地方真有铃铛在响，她的的确确听到悬挂木屐上的铃铛随着移动的脚步发出恐怖的诡异声音。

　　同一时间，被噩梦惊醒的皇帝也睁开眼来，窗外风声一阵急一阵缓，使他的思绪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陛下？你看••••”枕边的孙贵妃伸手环住他腰身，死死盯着蹲在地毯上的猫儿，说出摧毁皇帝坚定意志的发现：“那是刘昭仪生前饲养的皈儿•••我认得•••”

　　皇帝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可宠妃的哭喊提醒他残酷的事实。他执掌乾坤的手无法平静地颤抖了一下，随即掀开帐幕，走到冲他而来的复仇使者前，挥舞利剑将其果断杀害，仿佛借此便可忘记持续扩散的恐惧。“朕是天子，天子怎会惧怕鬼魅？”

　　孙贵妃震惊地望着垂目冷笑的皇帝，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你在低语什么？”皇帝猛地回头，举剑指向一直宠爱有加的贵妃。

　　皇帝衰老的丑态在此刻显露无疑，令她心中仅存的一点美好顿时化为泡影。贵妃憎恨自己为了权势委身于他，委身于这个她并不喜爱、甚至厌恶的老头。因为不甘平凡，所以献出珍贵的娇躯任他一亲芳泽？世上又有多少女子如她这般，被争名夺利的肮脏之心所驱使，作出种种离间结发夫妻的罪行？她忽然无地自容，为年少无知的所作所为。

　　月光朗照，不知从何处传来规律的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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