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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中月下
第十三章楼中月下
天字一号的客人完颜康酒了桂花酒,本在睡梦之中,被这一声巨响,猛然惊醒。定睛一看,门已大开,门口仰面躺着一个人,看样子伤得不轻,好像已然晕厥过去。再往门外一望,对面地字第一号厢房的门亦是大敞的,里面一片狼藉,像是刚经历了打斗。完颜康大怒,气势汹汹地奔至地字第一号门口,喝道:“什么人在此喧哗,打挠小王的酒兴!”话音未落,人却愣住了——在他前面不足五步之处站着的白衣人,不正是白驼山上那个意气风发、翩若惊鸿的欧阳公子吗?!“他怎会在此?他还记得我吗?他是来找我的吗?”完颜康一时间乱了方寸,早忘了先前的不快,以他世子之尊,竟也变得手足无措、语无伦次起来:“是你!你、你怎会在此?!你还好吗?我是完颜康,你还记得我吗?”天字一号厢房里其余的人仿佛倾刻间消失不见,完颜康满眼、满心只有面前这个雪白的人影。
白衣人却似宿醉未消,迷离地看着完颜康,却不说话。刚从生死线上走了一遭的阿兴见完颜康站在面前,忙跪下磕头请安,抬起头时,目光触及白衣人的左手,却见他整只手已泛青色,慌道:“客官,你受伤了!”
完颜康闻言大惊,三步并作两步,来至白衣人身前,抓起他的左手,只见他左手食指与中指第二指节处有一排细密的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刺过;再捋起他的衣袖,见他左手至小臂均已泛起青色,显然是中了剧毒。“你中毒了!”完颜康道。话音未落,白衣人已倒进他的怀里。
“欧阳克!”完颜康急道:“你坚持住,我一定会救你!”
“赫总管”,欧阳克低低道:“他……应该有……解药。”
“赫总管?”完颜康一时没反应过来。阿兴在一旁忙道:“就是刚刚被欧阳公子打伤的人!”
完颜康猛然想起自己房中的那个人,眼前一亮:“我明白了!你等我,我马上去拿。喂,小二”,完颜康向阿兴道:“你扶好欧阳公子,我去去就回。”
阿兴扶住欧阳克,见他面色苍白,双目紧闭,额角有汗如丝,知他必是极为痛苦。然而自己一无是处,毕竟什么也帮不上。“欧阳公子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老天爷,只要他平安无事,我愿意代他受苦!”阿兴在心中默默地祝祷着,却未留神阿泰早已从地上拾起一把长剑,剑尖已指向欧阳克的胸口。
“阿泰,你要干什么?!”阿兴讶道。
阿泰眼中布满血丝,衣上与剑上血迹斑斑:“你让开,我要杀了他!”
“他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什么要杀他?”阿兴不解道。
“你还没看出来么?”阿泰咬牙道:“这白衣人来头不小,小王爷拿他当宝贝一般。今日下毒的人是我,带人来捉他的也是我,倘若他活着,在小王爷面前一说,我哪有命在!赫总管跟我说了,这个人是寿王爷要捉的钦犯,杀了他有重赏。我只有杀了他,拿了赏钱逃走,才能活命!”
“你疯了吗?”阿兴道:“你以为杀了他你就能活命吗?小王爷片刻便宜回,你不怕小王爷立时便要杀你吗?”
“这里的活人只有我们三个,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是我杀了他。”
阿兴这才发现,先前被欧阳克制住的两人已遭阿泰毒手。“阿泰,你好狠毒!”阿兴怒道。
“你不要坏我好事,否则,我连你一块杀了。”阿泰威胁道,瞅准欧阳克的胸口,举剑便刺。阿兴眼见长剑刺来,伸臂将欧阳克护在怀中,往旁边一滚,躲过了这一剑,后背却露出好大一个破绽。阿泰心一横,双手握住剑柄,往阿兴后心刺去,意欲将阿兴与他护住的欧阳克一并结果。
欧阳克本已昏昏沉沉,经阿兴这一滚,吃力地张开眼,却见阿泰要伤阿兴的性命。欧阳克使出浑身力气推开阿兴,却不及躲闪,这一剑正中他左肩。“嗤”地一声,剑尖没入他的肩胛,血从伤口浸出,染得白衣一片殷红。
阿泰见一招得手,心下大喜,手上用力,那剑又刺深了寸许。欧阳克史觉身体里有一种被撕裂的痛楚,脑中却因这痛楚清醒了几分。他将真气凝于右手食、中二指,伸指夹住阿泰的剑身,“铮”地一声,那长剑竟被他断为两截。阿泰给他一震,虎口迸裂,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欧阳克一咬牙,拔出刺入肩头的那截断剑,手一扬,那断剑划过阿泰的咽喉,直插入门柱之上。欧阳克知阿泰一死,阿兴便再无性命之虞,心中略宽,却再也支撑不住,双眼一阖,晕死过去。阿兴扑上前去唤他,见他动也不动,伤口正汩汩流血,忙撕下一幅衣襟,手忙脚乱地捂在欧阳克伤口上,心中却暗暗着急:“小王爷怎么还不回来啊!”
完颜康奔进天字一号厢房时,赫总管已然苏醒过来。他知暗算白衣人得手,想到完颜洪辉定会重赏自己,不由得暗自得意,准备鲤鱼打挺,跳起身来。谁知才一用力,丹田内似有炭炙一般,痛得他几乎无法动弹。赫总管这才明白,白衣人那一掌已然震他自己的经脉,要想复原,少说也得一年半载,至于功力,也折损了不少。然而那白衣人毕竟中了毒,此刻不去捉他,以后便再没有机会了。赫总管打定主意,慢慢从地上爬起,正待出门,却见门外冲进一个人来。赫总管认得是赵王府的小王爷,忙施礼道:“属下赫有德,给小王爷请安。”
“解药拿来!”完颜康急道,什么繁文缛节都不顾了。
“解药?什么解药?属下不明白您的意思。”赫总管应道,心中却十分诧异:那白衣人何时与小王爷扯上关系?
“放肆!”完颜康面沉似水:“你刚才用什么暗箭伤人,你自己清楚,快把解药交出来!”
赫总管看完颜康的神色,知那白衣人必是中毒不浅,但似乎这位小王爷对那白衣人竟十分在意,须得申辩一番才好:“小王爷息怒。您说的想必就是对面房中的那个白衣人吧。小王爷有所不知,他是江洋大盗,朝廷重犯。属下是奉了寿王爷的命令前来抓人的。”
“一派胡言!”完颜康怒道:“我不管你是奉谁的命令。你给我听清楚,他是我的人,我要他好好活着。他若有不测,我诛你九族!”
“小王爷饶命!”赫总管道,心中暗忖:看来小王爷与那白衣人渊源颇深,倘若那白衣人死了,小王爷势必不肯善罢甘休。只是若就此交出解药,岂不便宜那白衣人?赫总管盘算了一番,已有主意,假意惊惶道:“属下实不知那位公子竟与小王爷相识,若早知如此,属下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动他老人家一根汗毛。属下确有解药,只是刚刚被那公子一掌打倒,装解药的物什已被打坏,这会儿只能再配了。不信您看。”赫总管将手伸进兜囊之中,摸索了片刻,取出来的却是一堆碎片与粉沫。“小王爷有所不知,属下这百宝囊中,毒药、解药不止这一种,如今碎在一处,您就是杀了属下,也分不出哪此是解药,哪些是毒药啊。”
完颜康闻言,气得脸色发青。这分明是在有意拖延,然而对方言之凿凿,一时间让人无法应对。“赫有德,小王听说过你的为人,却未料到你竟如此无赖。你既不交解药,也罢,今天小王就杀了你,让你给欧阳公子偿命!”说着挥拳便打。赫总管本已受了重伤,又碍于对方的身份,是以并不十分招架,只与完颜康游斗而已,嘴上却不闲着:“小王爷,您要杀我,何必亲自动手,属下自当自行了断。只是属下的命,对您来说不过渺如蝼蚁,怎及得那位公子金贵?纵然属下死上一百次一千次,那公子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小王爷何苦为难属下,却弃那公子于不顾呢?”
这一番话句句戳在完颜康痛处。然而拿不到解药,又捉不住这罪魁祸首,自己还有何颜面再回去见欧阳克?眼下只有速速捉住这赫总管,逼他施救,才是大事。完颜康思及此处,忙沉下心来,招招皆是杀手,意欲将赫总管拿下。赫总管的武功本在完颜康之上,只是受伤在先,又不敢对小王爷下杀手。眼见完颜康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赫总管不想与之纠缠,瞅准空当,自窗棂跳了下去。昨走还扔下一句话:“小王爷恕罪,属下先走一步,为那公子找解药去也!”完颜康见跑了赫总管,怒恨交急,又记挂着欧阳克的伤势,不敢去追,只得咽下这口气,急急地往地字一号房中赶去。才一进门,便见血泊中倒着三个人,欧阳克满襟是血,已然昏死在阿兴怀中。
“小王爷,您可回来了!欧阳公子他……”阿兴抱着欧阳克,眼睛都急红了。
“不要说了,你马上传我的话,这醉香楼小王包了。叫所有闲杂人等离开。未经本王允许,不许任何人出入。”完颜康从腰中解下玉佩:“你拿此玉佩去赵王府,叫他们马上找御医来,越快越好。记住,不要惊动王爷。”完颜康吩咐妥当,抱起欧阳克,往客房而来。他曾在心中无数次地幻想着与欧阳克重逢,却万万想不到是在如此生死攸关的情形之下。“欧阳克,你撑住,你会没事的!”完颜康在欧阳克耳边轻声唤道,却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自己。
完颜康将欧阳克轻轻放在床榻之上,小心地撕开他的衣襟,这才看清他的伤势。伤口比自己想像的还要深,由锁骨下方直透脊背,整个上半身已被血水染红了。完颜康一阵心痛,忙打来清不为他擦拭。所幸欧阳克身上有金创药,完颜康仔细地为他敷好药,怕外衣的布太硬,遂解开自己的锦袍,从中衣上撕下一幅,替欧阳克包扎伤口。完颜康自幼习武,受伤在所难免,按说处理伤口并非难事。然而今日对于欧阳克,他却紧张得要命,生怕自己的动作会加重他的痛苦。绷带绕过欧阳克肩时,他一手拖着欧阳克背脊,一手去裹那布条,许是用力大了些,欧阳克眉头微蹙,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完颜康忙停下手,待他呼吸平稳,方才继续包扎。好不容易包好伤口,完颜康长舒了一口气,将被子覆在欧阳克身上。
那金创药果然有效,欧阳克的伤口已不再流血了。完颜康望着昏迷中的欧阳克,只见他脸色愈发苍白,嘴唇却透着青紫,显然是失血与中毒所致。完颜康猛然想到武林中有所谓运功驱毒的说法,自己虽然没有深厚的武功修为,但总好过坐以待毙。
完颜康扶起欧阳克,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以左掌抵住他背心,将内力贯于掌中,往欧阳克体内传去。完颜康用余光去看他,发觉即使是在如此危机与狼狈之中,他依然是漂亮的。他的脸色因失血而愈发苍白,发丝有些凌乱,缠绕在眉眼之间,却平添了一种病态的美。他的嘴唇微微颤动,像对人倾诉着无尽的心事。鲜血与体香混和在一起,有一种奇怪的诱惑力,完颜康极力地抑制住自己的冲动,他让自己的脑中,只想着欧阳克的伤势。
欧阳克与赫总管对那一掌,中了赫总管指上荆环的毒。按说此毒虽烈,却也不至于让他无计可施。只因他自离开蒙古以后,一路上风尘浸染,加上饮食极少,饮酒极多,身体里本已郁结了一股寒气。今日又喝了混着迷药的桑落在先,是以一时不抵,倒了下来。此后又中了剑伤,错过了最佳疗毒时机。他在昏昏沉沉中,隐隐觉得有一股暖流自背心传来,便知是有人在为自己运功疗伤。只是那人功力尚浅,不足以逼出自己所中之毒,弄不好还会反受其害。欧阳克强睁开眼,低低道:“多谢相救,请收了功力吧。”
完颜康听到他开口说话,心中大喜,忙停下手道:“你感觉怎样,好些了么?”
欧阳克吃力地回过头,见身后抱着自己的,正是刚才进门的少年:“多谢公子关心,我已好多了。”
完颜康忽然想起自己让赫总管跑了,内疚道:“你不要谢我,都是我不好,我没拿到解药,害你又受了伤。”
“怎么能怪你呢”,欧阳克道。忽然胸中憋闷,喉中发咸,吐了一口血。完颜康见状,急道:“是毒性又发作了么?”便要再为他运功驱毒。
“不要。”欧阳克道:“你的功力救不了我,再这样下去你也会受伤的。”
“不碍事!”完颜康道:“只要能救你,我受点伤算什么!”话一出口,自觉失言,忙道:“我是说我自有分寸,不会受伤的。”
欧阳克心中一阵感激,柔声道:“谢谢你。其实要解我身上的毒并不难,我说个方子,你帮我抓药即可。”
“真的吗?太好了!”完颜康喜道:“不愧是白驼山庄的少主,我就知道这些毒难不倒你的。你等我,我马上去拿纸笔。”
完颜康一遛烟儿地出了客房,不多时便拿来了纸笔,“你说吧,我写。”
“你怎知我是白天驼山的少主?”完颜康正待落笔,听欧阳克如此发问,身子一僵,心也沉了下去。自白驼山一别,自己便对他朝思暮想,他的一颦一笑,他和自己说的每一句话,自己未尝有片刻或忘。原以为自己在他心目中多少会留下些印迹,不想他竟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了。完颜康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勉强道:“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你还记得白驼山上,红梅丛中,你我曾有一面之缘?”
白驼山,红梅林……欧阳克望着眼前这个似曾相识的少年,终于想起他便是那个与自己比武切磋的华服公子。“原来是完颜公子,请恕欧阳克眼拙,未能认出你来。”想起那场比武,欧阳克亦想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胸中一阵翻腾,又吐了一口血。
完颜康原本有些生他的气,见他又吐了血,早忘了刚刚的不快,慌得扔下笔,来至他身边:“你怎么样,哪里难受?我怎么才能帮你啊?”
欧阳克张口欲答,未及说话,又喷了一口血,溅得完颜康满襟都是。颜康再唤他时,他已牙关紧闭,抖作一团。完颜康方寸大乱,不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只有把他紧紧拥在怀中,生怕一松手,就会永远失去他。“欧阳克,你不许有事,小王不准你有事!”完颜康急道,心中却默念着:“大金的圣明先主、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完颜康在此立誓,愿用我一生的福祉,来换欧阳克的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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