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子态爱情

　　成致远下楼扔垃圾的时候，碰上的就是这一幕。

　　他从公寓大门出去时，正好看到一辆保养得还不错的凯宴缓缓停下。而他两手空空地返回大楼，就见打扮富丽的美女邻居保持着刚走进公寓的姿势站在大厅里，一动不动。

　　“哎美女，你男朋友啊！车不错啊，需要专业4S店保养吗？我可以——”汽车加业绩两个元素充分调动了成致远的注意力，让他没能在第一时间捕捉女邻居的情绪。不过话说回来，邻居间能寒暄一句便已不错，谁有空为别人的伤痛回一次头呢？

　　见女邻居迟迟没有回答，他自觉无趣，转身要走，余光却见对方突然扶着腿蹲了下去。

　　“哎！你怎么啦？”成致远有点担心，有心过去看看，却又想起电梯门口初遇时，这女人平地摔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他本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祖训，不敢凑得太近，保持着和对方一米左右的距离，慢慢地平行着蹲下去。刚挪近一小步，就听见对方细声细气地哭声，还有一叠声的不知在跟谁说的对不起。

　　成致远怕再出幺蛾子，隔空伸手在她身边挥了挥，再次问道：“美女，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对方仿佛积攒着千言万语的委屈，却也最终只说出来一个字：“疼。”

　　一时间，成致远的心好像被这个轻描淡写却又力重千钧的字撞了一下。

　　“你是，脚扭了？我看看——”成致远的目光挪到被女邻居扶住的脚上，闪亮皮鞋下难掩的血迹刺到了他。

　　“天爷啊。”他低声惊叹了一句。想做些什么，却碍于两人并不相熟，既不方便碰她，说扶她上去好像也不太合适。

　　权衡只占用了他大脑一个刹那，他果断上楼，在鞋柜里找出那双给前女友准备的居家拖鞋，毛绒绒的粉红兔子款。拖鞋还没有拆封，本打算搬过来之后用，但是到底也没有用上。

　　他把标签咬断，没空扔到客厅垃圾桶，只好随意放到鞋柜上，转身下楼。

　　“有什么能帮忙的吗？”他完全打消了顾虑，蹲在女邻居面前，把她从自己的世界中拉出来。

　　被他的询问打断，微弱的哭声骤然而止。抬头看一眼他，女邻居立刻收住情绪，轻轻缓了口气，对他客气道：“谢谢你，不用管，我一会就好了。”

　　他本以为会看到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没想到女孩子只有眼睛是红的，泪水已经憋回去了。

　　成致远一时觉得很神奇。女孩子这种生物，如果没有男朋友或闺蜜这类完全信任的人在，那么无论多艰难的处境，无论平时多么娇滴滴，也能一声都不哭出来。

　　“怎么可能不管呢？”如果对方继续哭，却一言不发，可能成致远就真的不管了。可是对方把情绪收住，是明显地警戒行为，那就说明真的有点不好了。

　　“要继续哭可以等一会，先狠心把鞋脱了吧。”成致远把拖鞋放到她面前。“你先穿这个。”

　　女邻居看看鞋又看看他，也知道什么是当下最理智的选择，于是还是忍着痛把鞋脱了下来。

　　换鞋的过程中，成致远主动站起来，走得远了一些，背过身去玩手机。直到听到身后窸窣站起身的动静，才又转回来，问：“现在好一点吗？”

　　“嗯，脱了鞋好多了，谢谢你。”女邻居用两个指头拎着罪魁祸首，眼神中带着点委屈，一副想扔得远远的，却又舍不得的模样。让成致远暗中失笑。

　　但成致远还是客气地摇头表示不用谢，虚扶着她挪进电梯。之后就找不到有什么可说的了。一个月以来，两人的言语往来太奇葩，导致单独乘电梯都有点尴尬，只好各自看着自己面前的楼层提示。

　　“加个好友吧。”见尴尬蔓延，女邻居拿出手机，提议道。

　　落灰？成致远看着她的微信名。洛晖，晖落，他突然发现了有趣的谐音，于是在备注里写下的是：Hero。

　　“成致远？致远，致远号——”洛晖也对着他的名字念念有词，半晌抬头看着成致远惊讶道：“嚯，真没看出来，原来你是个战舰！”

　　成致远失笑出声。洛晖的心情也突然变好了。

　　到了邻居家门前，成致远欲言又止地问：“你，回去知道怎么处理吗？”

　　洛晖抬脚看了看伤口，血已经不再往下流了，但仍然盈满伤口，看着挺可怕的。

　　“贴个创口贴就可以了吧？”她瞥见成致远不赞同的表情，随即改口道：“嗯，贴一溜儿？”

　　“没有急救箱吗？”成致远皱眉道。

　　“呃，基本上用不到所以……大学之后就没再买过。”洛晖坦诚地摊手道。

　　两人沉默着对峙了一会儿，成致远发言邀请道：“介意上我家来吗？”

　　成致远一进门就先打开玄关和客厅灯，也不请洛晖往里走，就让她坐在鞋柜旁的矮几上。然后进卧室找出许久没用过的药品箱。

　　回到玄关，他借灯光看了看保质期，这才拿出双氧水和棉签递给她。

　　洛晖轻轻晃着脚，等双氧水干掉，看到鞋柜上还放着新拆掉的标签和包装袋。

　　一个男人家有一双明显小一些的毛绒拖鞋，还是粉色兔子……洛晖欢快的动作一顿，试探地问道：“呃，这是你女朋友的鞋？”

　　“唔。”成致远正忙着叠纱布，没听太清楚，就随意给了个语气词。

　　“就这么拆了？”洛晖觉得不太好意思，主动要求道：“要不，我再给你买一双一样送来的吧？”

　　成致远总算听清她在说什么，笑道：“不用，早分了，因为是新的所以没扔。一会你穿它回去，愿意留着就留，不愿意就帮我扔了吧。”

　　“为什么分了啊？”洛晖又开始欢快地晃着脚。

　　“嗯，我怕鬼。”对她也不用隐瞒了，成致远实话实说。却没想到自己嘴角笑的弧度，直接把洛晖的大脑组织拍成了豆腐脑。

　　“……啊，你怕鬼，所以她离开了……”洛晖努力理清这里边的逻辑关系。“所以说，她其实自己就是个……鬼？”

　　成致远：“……”

　　“……这么看来，她还挺爱你的。”洛晖自顾自地点头道。

　　成致远：“……别说了。”

　　他把纱布叠好，四个角贴上医用胶带，考虑不方便自己上手，就交给洛晖让她自己来。

　　“话说，你男朋友就把你这个样子扔在门口，然后自己就走了？”把药箱收拾好拿回到卧室去，再回来时，成致远觉得关系近了一些，刚刚一直想问的话，终于可以坦然地问出来了。

　　“也不是，他还要送他妈妈……”洛晖声音越来越低，后来自己也觉着为他辩护挺没劲的。

　　成致远点点头，不再细问，心里盘算着，这是要分的节奏啊。

　　洛晖看着他的反应，突然觉得这些日子以来，自己所有那些无人可问的问题，似乎也可以问一下。

　　“你说，有一件东西，就比方说这双鞋吧，别人都说它是好的，并且趋之若鹜。可是等我穿上时，却发现它磨脚。那我是应该当机立断扔了这双鞋，还是为了颜面削足适履呢？”

　　成致远一言不发地审视着她，判断要以多大的真诚来回答这个完全可能是个玩笑的问题。后来他想，真诚这东西也不算太值钱，反正你总是要给一个人的，给谁不是给？

　　他在她面前半蹲下来，斟酌道：“我不了解你，也不知道哪一点对于你是更重要的。

　　“但是我们把事情摊开了说。我觉得，人生中任何事情，无论是交友、爱情还是工作，最底限最底限，都要快乐大于、或至少等于痛苦，我们才会去做。这是所有生物行动的机制，从细胞到我们，从病毒到电脑，当初就是这样被设计的，谁也逃不了。

　　“我们是为了幸福而不是吃苦活着的，虽说每个人幸福的方式不一样。但是，如果某一种生活方式不能带给你幸福，那你又在坚持什么呢？”

　　成致远话音落下，两人再次陷入沉默。但仿佛不再是使人尴尬的沉默了。

　　“我不需要别人带给我幸福，我能坐在自己买的宝马上笑。”为了掩饰心中动荡，洛晖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句。

　　“那，要买车的时候记得找我。”成致远笑道，也不拆穿她。

　　等送洛晖离开，再回到家里的时候，成致远才发现除了客厅灯，其他房间的灯都没有开。而更奇怪的是，他竟然自己一个人摸着黑去卧室拿药箱，也奇迹般地没有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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