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杂

　　已入深秋，风起林动，地上的枯叶刷刷滚过，细长高耸的白桦林揉碎朝晨的日光，又将它零星地洒在两名策马徐行的少年身上。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蓄着鬓角短须的一个双脚夹了夹□□的马肚，马匹听话地加速，少年腰间宝剑和鞍具发出频率更快的碰撞，随后，并肩同行的情形变为了一前一后。
　　“我堂堂丞相之子，居然叫一个女叫花骗了。”
　　“大概不是叫花。”
　　“嗯？”
　　即便是又一次不情愿的兄弟出游，态度上既已妥协的李流觞还是认真地加入了谈话。
　　“她懂得合适的称呼，在与我们对上视线以后没有露出安心的感觉，马上就知道表现出弱势，非常迅速地刺激了拔刀相助者的保护欲，而非分析形势的理智。”
　　“所以你这个聪明人也栽了？”
　　看着弟弟一脸别扭的神情，李玄旗反倒笑了。
　　“……哥你一插手，我完全就变成一对二了。”
　　“怪我！？”
　　“本来她一个就够麻烦了，那一帮青衣人说不定也是同伙，你还添乱。”
　　“看来你对那家伙的评价比兄长高出不少啊。”
　　“……市侩把戏。”

　　“好好，”李玄旗忍笑摆了摆手，这个从小温和优异的弟弟如此不快的神情可是难得一见。
　　恐怕比起自己，他才是觉得受到更大侮辱的那个吧。
　　“所以今天我们赶快揪住她，拿回我的玉佩，免得时间一长，家里那边就瞒不下去了。”
　　“话是这么说，”李流觞无奈地环顾四周，“我们也就在闹市区见过她一次，要找，来这片林子做什么？”
　　“我有一两个……特殊朋友……告诉我最近在这里见过那女子。”
　　“是上个月和说你一起打山猪结果变成钓鱼的那几个，还是把酒楼里的每种酒混在一起结果中毒了的那一群？”
　　“江湖人各色缤纷嘛……但是在情报上绝不含糊。”
　　“但愿……”

　　话音未落，二人只闻一阵雷响般的马蹄从左侧驰骋而来，远远望去，服饰各异，在大阵中却分部得当，即便整个不似一个团队，各个部分极有组织，一看便知不是什么流窜团伙。
　　而这样一批队伍，竟是拼命地前进赶路，甚至如临大敌地咆哮，在西风已经归降于角国的现在，还是在帝皇脚下的麟趾城周边，这景象着实不常见。
　　然而等他们靠近，两人便无暇疑惑那些了。
　　这一路人马浩浩荡荡，竟是在追赶一个使轻功游荡在树林间的人，更叫二人吃惊的是，他们的追赶对象和自己居然相同，只是这人与上次的褴褛不同，换上了轻便鲜艳的亮色装束，眉宇间透出畅快的活力。

　　“杜桃夭，你这个刁女给我站住！”
　　“速速归还我们漓极派的纳乾鼎！”
　　“还有你半年前在我寺偷的凌云齐眉棍！”
　　“我帮镇宅石兽的金玉环！”
　　“总镖头的豹皮马鞭！”
　　……
　　“噗！”呼喊此起彼伏，然而穿梭在树林间的少女被这笨重迟缓的大军逗得直笑，他们越是愤怒，反倒越显这个逃跑者灵动自在。
　　“别费劲了，”她说，“那些东西没什么玩儿头，我早就拿去换酒楼的牛肉啦！”
　　“别以为这样说我们就会放过你！满口谎话，就是没有赃物也得给你点颜色看看！”
　　可惜——追不上！
　　杜桃夭轻盈地跃过一条条树枝，眯起眼睛哼着小调，看见了前方不知所措的李家二位公子，随即跳下地面，面对面盯着着还茫然未反应过来的二人。
　　最先回过神的是李流觞，意识到情形不宜再做搅合，马上拽住大哥的右臂。

　　不宜久留。
　　他用眼神警告。
　　而收到暗示的人却没有听从。

　　“……来吧，我不怕你！”
　　即便明白这个被武林各大门派奋力追赶的一定非泛泛之辈，武功平平的李玄旗还是马上架起姿势，迎接女子打量的眼神。
　　冷汗顺着他硬朗的面部线条慢慢划过，浸染灰棕的领口，使它变成更深的暗色。
　　要命一条。
　　怎么也不能给李家落个怯懦的污名！

　　“阿熊哥，阿虎哥，你们可算来接我了！”
　　等等……什么？谁？
　　“我只是出门走走，不小心就被这帮人缠上了。”
　　不不不，先不管这名字怎么回事，这么亲昵地抱上来，这些追来的人会以为……
　　“又是这俩小贼，果然上次是你们合伙骗了我们连碧的‘断水短剑’！”
　　“慢着，各路英雄听我们解释……”
　　“别以为同样的话能糊弄我们两次，现在我就为被哄骗了的七师弟他们报仇，兄弟们上！”

　　聪明的好弟弟，现在怎么办？
　　李玄旗使了个眼色。

　　“跑。”
　　李流觞眨了眨眼。

　　“好主意。”

　　“唔……哈………不行了……动不了了……”
　　李玄旗大口地喘气着，在弟弟的指示下东奔西躲，好不容易确认甩掉了那帮红着眼杀来的追兵以后，瘫坐在一排巨石阵之下。而没怎么练过武术的李流觞更是感叹声都发不出，连呼吸里也透露出嘶哑，仿佛差点被溺死的人刚刚接触到空气一样。。
　　“诶——这就累趴了？英雄救美的两位大丈夫？”
　　“你轻功…哈……那……么好、……自己、跑去啊……”
　　“那不就看不到你们这幅狼狈像了？”

　　流觞，这家伙必须死！
　　李玄旗仰过头看向弟弟。
　　好主意。
　　他测过身，继续大口吸气。

　　“对了、我大哥的……玉、玉佩……”
　　回过头，李流觞却发现，自己和大哥周围除了那些杂乱的石块以外什么都没有。
　　嗯？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算了……”休息得差不多的李玄旗慢慢用双腿支起腰身，“今天先回去吧……”
　　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摆脱追兵，两人坐下的时候就发现，这里其实和他们一开始碰见那群人的地方离得不远，也算是认得回去的路。于是李玄旗用手撑了下膝盖，伸展四肢之后，向他们刚才下马的地方走去。

　　“哥……”
　　“站不起来就多坐一会儿，不用勉强。”
　　“不……你出来带了剑的对吧？”
　　“诶？什么？！啊——可恶，我现在就去把她——”
　　“哥！冷静，下次再说，先回去吧……”
　　“……”
　　“……怎么突然不说话？”
　　“这好像不行……”
　　李玄旗指着他的前方，僵硬地侧过身。

　　“……什么意思？”
　　“……我们骑马来的带了马的对吧？”

　　“……”

　　“哥，她必须死。”

　　“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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