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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上
人的目光何以如此陌生,可是山中待久了?
「老弟,你要些什麽?」那声老弟无一丝亲厚,已往商铺店主往往前後招呼,声声"千户大人"。
顾长风清楚知道自己要什麽,就欠个名字,浓烈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他不喜欢,他想东方不败也不会喜欢。
首先是不存痛苦,再来最好能不刺鼻,香甜好入口。
「毒物。」他答。
声量不大,却能滙聚药铺中全数的目光。
「什麽毒物?没那味药药名是毒物。」招呼他的人有意讽刺,尖酸中却嗅得到不安。
「我不通药理,只求能无痛致命,且容易入口的毒物。」最好还能香甜,让东方不败喜欢。他说着,将银钱置於柜台上,便是当典金葵所得。
那是他平生头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踏进当铺,黑幔窗口前的羞耻感,顾长风再不愿重温。
银钱的数量够,还多出许多,可那夥计没改变态度,频频和柜内另一人交换眼色,惴惴不安。
「兄台,你要致命毒物何用?」坐堂的郎中开口了,他身旁皮肤蜡黄的妇人亦死盯着顾长风。
他开始想东方不败了。
忘机的眼中再无怀疑,只有令人想永远呵护他的信任。
他的死亡盘旋在顾长风脑中,他将与之同死,万事归於虚无。
尽管如此,他仍知道自己已启人疑窦,得编个藉口掩示。
若自己坦言买毒意在毒杀,这群人可会将他扭送官衙?顾长风有些好奇。
他试着周旋,厌烦地试着。
最终後台站出名主事之人,言道此宝号坐拥百年信誉,正派经营,不轻言卖毒予人,而後婉言送客。
之後顾长风又找了三间药铺,越走越小间,也越来越小心,可仍没得到他想要的。
倒是身後多了一人,自他离开第二间药铺时,便远远跟在他身後,顾长风懒得理会,便不作声。
若是东方不败意识清楚,他会知道自己所欠的药名,他博学多闻,无所不通。
若永远买不到合适的毒药便如何?自己是否该买本医书挑出最合适的毒物呢?废话少些,指名采买,他们便会卖给自己了吧?或梳洗一番,换上套乾净衣裳,便能换掉众人猜疑的目光。
他想着,却什麽都没心情做。
他只想着东方不败。
顾长风知道自己荒唐,不过他们都要死了,又何苦恪守方正?
他想着方才灌醉他的情景。东方不败喝了半坛女儿红,不想喝了。他双颊酡红,轻轻摇着头,但只要顾长风柔声哄着,便能令他听话。
那份乖顺令顾长风满足,想到他无奈却又顺从的神态,他嘴角微微扬起。
将薄被覆至东方不败胸前时,他感到幸福满溢。
「老哥,老哥!」一个陌生的声音喊他,是那跟踪他的人,不用回头便知。
「你想如何?」
「老哥,我是想来帮你啊!」那人绕到他身前,一张麻脸故做神秘地笑着:「方才我见那些势力眼的东西欺生,心中不平,便凑过来看看,有什麽帮得上忙的没有。」
尽是谎言,不过也无所谓,他仅在乎人是否堪用:「你能弄到毒药?」
似乎意外顾长风的单刀直入,麻脸瞪了瞪眼,不过随即吹嘘起自己的本领。
「就是□□也行。」连串废话後,那人以此做结。
至少这人不纯是骗子,堪能弄到些东西。顾长风忍着听完一串废话後,做此判断。
他掏出银钱,能让麻脸上眼睛发直的数量。「无痛致命,容易入口。弄得到,这些便归你。」话语间,他已扣住那人脉门,微施内力阻其气血。「若药有假,你的命,归我。」顾长风看着那人逐渐窒息的垂死挣扎,直到确定自己的脸孔已在他脑中烙下死亡的印记後,他才停下摧命的压迫。
鲁钝?你鲁钝吗?
当时自己是多气东方不败上扬的语调?
「拿药来换钱,假了或慢了,你知道会如何,顺便弄条狗来试药。」说话时仍扣着那人脉门,防他吓跑。
这等勾当自己倒学得快。或者根本不必学,本性如此?
再次确认了怀中暗袋,包裹毒药的纸包安然无恙。他自小巷转出,所投宿的客栈便入了眼帘,大门前并不平静,人群聚集,似在围观骚动,议论纷纷。
昔往的顾长风定会探究发生何事,确切地说,他会令下属过去看看。而如今,任何骚乱都难诱他多管,唯有一事他想确认,便是东方不败是否仍在客房中安睡。
忽然狗咈响起,人群散开一角,回避一个倒地的矮小身影。
「管老子闲事?」那粗嗓门的主人接着踹出一脚,一声惨叫在他踹中伏地之人前响起,声调同样粗哑。
群众齐声惊呼,但见方才打人的摀着左眼狂奔而去。没人清楚发究竟生什麽事,只是跟着看着热闹,议论纷纷。
「客倌,你可回来啦。」地上的人坐起,亦摀着眼睛。那是旅店小二,顾长风离开前曾托他看好东方不败。
人群自然地避开顾长风,给他让出条路。当来人是名衣衫褴褛,神色不善的善的高大男子,还是离远些为妙。
东方不败怀抱阮咸立於门前,现在正侧头看着墙壁,噘着嘴,显然为此时的处境感到难受,尚未发现救星已至。
「那人硬要为难姑娘。」小二报告着,似乎还有些昏眩,想爬起身却又摔了跤,顾长风拉了他一把,而後走向面壁的东方不败。他形貌阴柔,现下又一身红妆,人们自道他是姑娘。
「嘿。」轻拍披着长发的肩头,顾长风轻轻唤了声。
那张呕气的脸蛋才回头,便立刻欢欣鼓舞,一头钻进顾长风怀中。他轻拍他的背,顺着细滑长发,喃喃安慰着。
「他不是该在客房待着吗?」顾长风质问道。嗅了嗅东方不败,身上竟无酒气,想来和他奇异的内功有关。
「对不住,客倌。姑娘不知何时跑到大门口等你,我也没发现,到那无赖来生事才注意到。」
小二有些不好意思地躬身答应。见他摀着左眼,矮小瘦弱,有气阻挡方才那人实属不易。他不是自己的下属,既无力自保,也无义务为住客赴汤蹈火。何况自己锁了门,灌了东方不败一整壼女儿红,再点了睡穴,他仍溜了出来,这小二又能如何?
「进去再说吧。」牵起东方不败正要进门,掌柜和另一名胖伙计却拦住两人,伙计手上正是他们的行囊。
「小庙供不起大佛,还请两位客倌收拾行装,另行投宿。」掌柜语调冷漠,厌烦的脸像在打发两个耍赖的乞丐。
「怎麽回事?」顾长风沉声说。
「姑娘这样的人本不便住店。方才那无赖硬指她是歌女倚门。本店小二劝了又劝,姑娘硬不回房。再发生这样的事,难道要我们架她回去?」
倚门?看来手下留情留错了,自己该打瞎那无赖一只眼睛。
大门口的两人身後又出现几人,围裙上尽是油渍的厨子,拿着扫把的健壮婆子都在列,意思清楚明白。
发黄的眼睛,无神的眼睛,忌惮的眼睛,怀疑的眼睛。世人的冷眼便是这滋味。这是他身着官袍,卫从在侧时尝不到的。
顾长风曾经急公好义,现下自身蒙受不公,他却未有义愤,唯感厌烦。
他瞥向东方不败,注视自己的眼中有疑惑,不过更多的是安心。像在说,有你相依,我无所忧惧。
他现在只愿看这双眼睛。
那矮小二似想出言相帮,才听到他的嚅嗫声,顾长风便摆出了阻止的手势。
他拿出银钱,很足的数量。
「去打好酒。」冷漠地说道,将酒壼递给挡在门前的胖夥计,取过包袱,同时丢了几枚铜钱。
「小二哥仗义,一点心意充做诊资。顺道为我结清杂费。」他本有意做揖,却因东方不败拉着他的手做罢。他已不再满心感动於善行义举,一如他懒得不满受了欺凌。
递过手上的银钱,小二有些慌乱。「客倌,不用。这...。」顾长风又以手势阻止,无论善人恶人,君子小人,他都不欲多言,只想带着东方不败找个僻静清幽之所,结束一切。
值钱之物全在身上,他也懒得检察行理有无疑漏在房内,打好酒便调头离去。
市街道上,人们行走的脚步声丶呼吸声丶彼此交谈,嘈杂喧腾,钱袋中铜钱相互碰撞,和着小贩拉长尾音的叫卖。
一派繁华,在顾长风眼中却是飘渺虚幻,不似真实,置身其中,如步蜃楼。东方不败倒开心,脚步快如兔,轻如猫,穿梭在行人间,身形滑如飞燕,不曾撞上任何人事。
『似乎不存伤人之念的武功他仍能施展,八成也是如此溜出客栈。』他心想。幸好,小玩意这回没乱走。
他好似行走人间的幽魂,闹市尘嚣过而不沾。他脚步快,却不走远,频频回首,等待後方的顾长风。
顾长风目光紧跟他,步伐却带股凝滞。顾长风亦不沾市街阳气,他笔直行走,行人自然而然地避开他。他心知,若东方不败是他眼中白日下的幽魂,自己便是行入眼中青面獠牙的夜叉。
东方不败再次回眸,眼神说明他兴奋於眼前繁华街市,却也依恋背後落迫的顾长风。他喜欢那双眼睛这样看自己。甚至陶醉在他转动眼珠时的流光中。
忽然间,东方不败转过头,消失在人群後,甩动的黑髪倏地隐没在某人扛在肩上的一袋大米後。
顾长风箭步跟上,在一个杂货摊子前发现东方不败,手中正拿着个细镯子摆弄着。
「十文。」见顾长风来到,摊位後的小贩说到。顾长风知道他二人模样狼狈,商贾不喜欢,索性再次钱财露白,省去罗嗦。
东方不败只看上那只镯子,一手提起它晃得叮当响,一手拉着顾长风的袖子想往他处晃。
顾长风停留是想找只梳子,赔偿在山上弄坏的那只。现下花的是东方不败的钱,不过就当先借了,下辈子还吧,他承诺过会赔一只梳子。
他翻找着小贩的几只梳子,自怀中拿出东方不败断裂的半截梳子比较,但觉精粗判若云泥。
摊上粗糙物件几令他皱眉,忽然一阵叮叮当当,成排银铃在他眼前淘气摇晃。东方不败总爱展示他的新玩具,现下是这安上铃铛的细镯子。
「十文。」小贩再次催讨,看来便是有钱,他也不想赚,眼前两人太过异常,一名痴傻而美丽女子,和一名面带刹气,袖子都只剩一只的落迫男子。
顾长风放下十文,牵着东方不败到别处寻梳子。
他自下山便不曾注意周遭的软红十丈,漂散人味的空气浑浊如斯。顾长风想快些找到只配得上东方不败的梳子,再去寻个清幽之所。该处出尘一如自己现在紧握的手腕,犹染是夜昙花香气。
他们走过巿街一个个小贩和商铺,每停下来,顾长风手上便多提几样东西,小吃丶零嘴丶首饼丶脂粉丶玩具丶扇子丶甚至是金鱼,以及许多不明所以的无用之物。
如此花钱法,以及他身上成堆杂物引人侧目。然而这是最後一游,东方不败开心就好。何况这本是他的钱。
他们漫无目地,自午後走到黄昏,终於逛到城门口。顾长风没购得中意的梳子,脖子上倒挂了只面具。
「我们回头吗?」
戴着面具的东方不败靠了过来。顾长风知道,他不解话意,却对语调中的感情异常敏锐。
「你想要梳子吗?」
面具的白脸仰望着他,拉了拉他剩下的那条长袖。
「想出城吗?」
东方不败拉着他走向城门,顾长风默默让他牵着。
经过城门下时守卫打量了他们几眼,却什麽也没做。讽刺地,他又一次得庆幸官吏松散。清早入城时,他用一只小银瓶作为贿品。
他和东方不败往城郊走,远离人群。慢慢地行人渐稀,而树木愈茂,太阳逐渐低垂,天空泛起霞光。见到城外一片空旷大地,东方不败快步向前跑,此时顾长风方注意起一直跟在东方不败身後的黄狗,摇着尾巴同他一起跑着。那狗似在客栈吃饭时便前见过,东方不败丢了不少食物给它,这会一路尾随,想来是看上他们的零食。
「你为什麽挑曹操的面具?为什麽不挑花俏些的?」他满身杂货,跟在脚步雀跃,不时摸摸狗的东方不败身後,喃喃问道。
「你喜欢他吗?还记得这是什麽人吗?」有穷能射月究竟当作何解?他仍不禁去想。
他赶上东方不败,令他停在一颗柳树下,此地已显得十分荒凉,一排垂杨傍着弯弯溪流,也算清幽雅致。
他拨开曹氏的面具,严肃地望着下头天真无邪的脸蛋。每当顾长风眉头紧纠,东方不败往往先是困惑,再是忧心,接着便想办法让他开心。
看那小脑袋侧着,顾长风知自己又令他不解了。现在的东方不败,怕最是不解愁滋味。他亦会难过,更会害怕,但转眼便尽数抛诸脑後。
有穷能射月......。
顾长风闭上眼睛,吿诉自己那句话如何解读不俱意义。东方不败答应过自己不杀人,可他杀了。他自云要埋葬一切,可转眼改号东西方不败,嚷着称王称帝。他说话时或许心口如一,但他心意善变。
风雨飘摇的大明江山经不起这反覆魔头的折腾。
「若我制得住你,我必不会杀你,我会用一生一世看好你。」手指拂过青丝,感受它们的细弱,也感受自己指头的粗糙。
「可我制不住,只能卑鄙地趁人之危罗。」他下定决心,什麽都不在再想,今日了结此事。
他心底了然,自找顿美味送他上路开始,自己便不断藉口延宕此事,现下该是了结的时候了。这段时日,自己日日饱尝自东方不败身上偷来的窝心,还复何求?至少事到临头,拿出丈夫气概!果决了断。
他下定决心,深深吸了口气稳住心神。再开眼,眼前是歪着困惑脑袋的东方不败,可爱得令人心头温暖。
顾长风一阵狂笑。他的丈夫气盖,便是用作毒害眼前这美丽而孱弱的痴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持续的笑着,东方不败楞楞地看着他,不知所措,有些害怕。
『别发疯了,对他好些。』他不想再後悔一次,那夜他没拭去东方不败的眼泪,至少今天别把他弄哭。
「是我骗了你.......。」
他拍拍东方不败的背,拉着他找棵垂杨坐了下来,绿柳掩映,逐风轻移。东方不败翻起方才巿街上买来的成堆东西,那黄狗摇着尾巴凑近。
「走开!」顾长风把狗赶走,一样样整理起杂七杂八的事物,好让东方不败能一目了然。
他开始吃零嘴,顾长风在一旁抱膝而坐,静静看着他吃,他下摆上满满放着糕饼丶糖菓,吃相却依仍斯文。那是过去东方不败的残迹,顾长风想起那人立於昙花丛上的卓然风姿。
伸手他落到额前的头发拨到耳後,轻抚上白浄面颊,触手细滑如丝绸。
看腻些了没?顾长风自问。东方不败亦抬眼看他,一边小口小口地吃着。接着,一口红豆糕送到顾长风嘴边。
「我是看你,不是看你的红豆糕。」他凑近他,用哄孩子般的语调笑着说,轻点细白的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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