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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沦
(一)
大四下学期,实习生涯开始了。盛熙终于在展颜的望眼欲穿中,去了兰城的医院进行上半年的实习。
记得那天展颜将盛熙从江城接到兰城时,当一切就绪后,展颜站在她的新宿舍里,深深说,“熙熙。你终于回来了。”
盛熙心中触动,很长时间没见到展颜了。他明显消瘦了,满眼思念的痛楚。
她和展颜安静地站着。
在小小的房间里拥抱,展颜湿热的吻铺天盖地地落下。
盛熙在目眩神迷中知道,别后重聚的缠绵,此时又要开始了。
乐极生悲。不久,她就承受到,情欲燃烧到极致带给她年轻生命的影响。
她开始觉得倦怠、泛酸、浑身无力,可以无端地就呕吐出来。因为一直行经不是很正常,她也未在意。然而,持续了一段时间后,她发现——
她怀孕了。
她有了展颜的孩子。
展颜被强烈的愧疚所围绕,抽出大段时间来陪她,想尽办法找好吃的东西给她吃。然而她还是像被疾病击倒的病势沉重的病人一般,日渐憔悴。她勉强去医院上班,然后尽可能地逃班,好在医院管理不严,让她可以常常消失。展颜会来接她,吃饭。饭后,会扶着她慢慢走回宿舍。在恍惚里,她觉得自己真的是要做母亲了,可是她只有23岁。展颜的细心举动也让盛熙觉得,他像一个孩子的父亲,可是他只有24岁。
展颜很想要孩子,可是他们都知道,时机未到。
于是,在反复权衡后,他们选择了流产。
为了隐秘,展颜决定带盛熙去江城一家市级医院,接受手术。
在等待检查结果的时候,盛熙反复在心中默念着之前在病历本上登记的假名。不愿露出更多破绽。虽然满脸的单纯让她的学生身份昭然若揭。
“盛晓蓉!”医生毫无表情的声音。
接过来超声报告单,诊断栏写着“50天大小,存活”的字样。展颜低沉而隐痛地说,“熙熙,我们的孩子,有50天大了。”
盛熙知道展颜没说完的话。只是,她更知道,等待她的,是冰冷的手术台、冰冷的器械,以及带来的难以预测的后果。
终于结束了。
盛熙在医生不耐烦的催促中,颤抖着下了手术台,全身如置冰窖般的寒冷异常,撑着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她穿好衣服和鞋子,扶着门走出来,站在门口,自小腹蔓延至全身的透骨凉意和疼痛,使得她不停的发抖,面无血色,她无力地看着在门外焦急徘徊的展颜。他看到了靠在门口异常惨白的盛熙,以最快速度冲到她的身边。她隐隐见到展颜右手的手指间有一点红光闪了闪,立即被展颜一把抱起她来,坐到休息室的椅子上。
“熙熙,你怎么了?”展颜无比焦急的声音。抓起她的手——
“别吓我!你的手怎么那么冷?!”他如此慌乱无助。抱紧她。
她倒在展颜温暖的怀中,极度苍白无力的声音宛如幽灵一般的飘来,“好冷……我想回家……”
展颜抱着她狂奔向酒店的位置。
她的意识一点点溜走,陷入深重岚霭般的模糊之中,周围的一切都在渐渐远走,她想伸手挽留,却没有一丝力气。她觉得自己生命的力量正在逐渐离开她的身体,在昏昏沉沉之际,忽然看到大三那年圣诞节,她在江边晕倒,展颜抱起她狂奔去医院时的那一幕。
距离那时,不过两年光景。
一切却已改变。
那时展颜抱着她去医院,带来隐约可见的幸福。
此刻展颜抱着她离开医院,只剩下无尽的寒冷与生命苦涩。
人的成长总要经历疼痛。疼痛过后,责任和承担,才会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不再天真地认为,一切都是风和日丽。
而疼痛带给生命的代价,只有自己知道。伤口,也只有自己在夜深人静后,慢慢填平。
直到多年以后,她仍然无法走出当时的彻骨寒冷。常常在夜深入梦后,纠缠而来,那道伤痕,依然清晰可见。
于是良平一直小心翼翼,尽可能地不去伤害到她。
其实,展颜并非没有担当的人。她和他都并没有错。一切,虽然是不受控制,但仍然自然而然的向前发展着。
又或者,她和他都错了。错在太年轻的生命,根本无法背负起草率的决定所带来的沉重社会责任。
真的,她太年轻了,年轻到还不懂得如何爱护自己,一无所知的在惊天动地的相爱中将自己赤裸裸地暴露,却换来一身鲜血淋漓、伤痕累累。
展颜也太年轻了,年轻到即使用尽生命一切激情来爱她,却仍未学会,究竟怎样去保护那个他心底深爱的人,他的宝贝。
现在想来,展颜或许就是从那时起慢慢改变的吧。
一切回到平静的生活。
看似平静。死水微澜。
盛熙发现,自己一直在流血。一个月,绵延不绝地流。
在宿舍的洗手间,蹲下来,低头看时,就有一条细细的鲜红色小溪,从她的身体里流出来,穿过脚下的洁白瓷具,流向无知无觉的黑暗尽头。
她看着它的流动,脸色苍白。身体内的血液正在被它毫无征兆地带走,无可挽留。
临床考核。她一脸镇静地站在同学中,不动声色。身下的鲜红色小溪,正诡异艳丽地悄然流下来。于是,她每隔几分钟,就要去卫生间换一片干净的卫生巾。要很大很厚那种。
就这样持续了一个月。
生命难道就要以这样的方式渐渐干涸吗?
开始无止境地头痛。只要是清醒着,就会被头痛包围。这种痛,如同孙悟空的紧箍咒,挣扎不开,无处逃离。
服用大量止痛药丸。头痛还是像幽灵一般,纠缠不肯离去。
去医院验血。血红蛋白已经到了中度贫血的范围。
中度贫血。
都化成鲜红色小溪,一路轻盈地流向无知无觉的黑暗尽头。
盛熙竟然觉得,她23岁的生命,正在绽放出猩红的、残酷的美丽。
“我们的孩子,有50天大小了。”展颜那时痛惜地说。
那么,这是那个50天大小就消失的孩子,对她的决绝所报以地极致报复吗?
用一个月时间来流血。
再用几个月时间来治疗贫血与头痛。
孩子,你的恨意,如此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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