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燃尽之日

　　13.
　　尽管场面看起来鲜血淋漓十足悲壮，但由于抢救及时，里奥奇迹般的没有受到致命伤害。药师的建议是留在红莓岭静养，过早上路颠簸很可能影响伤口愈合，并且留下不必要的后遗症。然而在病患的强烈反对之下，伊恩只好在休息两天之后让药师把他的伤口裹得严严实实，然后准备了马车带他一起启程。
　　＂殿下，＂里奥拄着法杖，眼前装饰夸张的粉红色马车让他嘴角有点抽搐，＂如果我没看错，这好像是婚礼用的新娘马车。我是无所谓，但是这跟您整支队伍的气质太不相符，所以我还是骑马吧，这点伤完全没问题。＂
　　＂时间有限，目前我们能找到的只有这个，请你将就一下。＂
　　＂说真的，我可以骑马，我肯定……＂
　　＂你必须乘车，＂王子干脆的打断他，＂否则就待在这里直到伤口痊愈。＂
　　深知和王子比固执自己毫无胜算，里奥只好撇撇嘴乖乖打开了车门。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坐新娘马车，他衷心希望也是最后一次。
　　整个腰背都使不上力，盗贼的动作难免笨拙，就在他和自己的腿脚暗暗较劲的时候，有人忽然倾过身来扶住他的手臂。
　　＂我会考虑你的要求。＂
　　伊恩一贯的面无表情，里奥的心脏却跳漏了一拍，但他随即扯起一个掩饰的微笑：
　　＂一只花瓶还要考虑，您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吝啬？＂
　　伊恩的手掌轻柔而有力，缓慢却不容抗拒的将里奥拉上马车。
　　＂你很清楚我指的是什么。＂微微一顿，王子转过眼睛近在咫尺的看他，＂但在给你答复之前，我想知道原因。你为什么想当大法师，我以为你厌恶任何责任的束缚。＂
　　因为你。
　　盗贼很想这样回答。假如站在对面的是其他任何人，这句调情般的真心话或许能轻易脱口而出，就像个不经意的玩笑。然而灰蓝眼眸锐如刀锋，他终究勾着嘴角说：
　　“看来您还不够了解我。”

　　大雨断断续续下了整整一周，潮湿的气味从每一次呼吸沁入骨髓，里奥觉得自己由内至外都开始腐烂，他几乎不记得干燥的床单该有怎样的触感。
　　“你的伤口情况如何？”
　　停下来休整时伊恩走过来询问，里奥应声抬起头，看到透明水滴正从被细雨淋湿的深金色发梢滴落。
　　“没裂开，有点发炎而已。”
　　王子标志性的皱眉，看在盗贼眼里却也英俊非常，里奥忍不住怀疑自己变成了傻瓜。
　　“抱歉，没料到天气会这样糟。我应当坚持让你留在红莓岭。”
　　有些人就是有种神奇的能力，一句抱歉从他口中说出来，就让人不得不感到受宠若惊。里奥想这血脉相承的王家气派果然不同凡响。
　　“我们到底要去哪儿？”
　　伊恩闭口不言，只是转过头望向朦胧雨幕中若隐若现的重峦叠翠，里奥心中叹息一声，假装若无其事的换了话题：
　　“这条路再往前就是恨河，平时倒很好走，但这几天雨量太大，我担心会有山洪。”
　　王子点点头，忽然解下斗篷披在里奥肩头。
　　“雨又下大了，回车上吧。”
　　说完便转身走向不远处倚靠着橡树若有所思的前任大法师。
　　他在毫不知情的时候就晚了十年，并将永远都晚十年。这简直就像一场胜算微茫的赌局，连观众都要替他惋惜。
　　里奥伸出手抚摸厚重斗篷上微微磨损的金鹰纹章，簌簌雨水落下，靛蓝布料更暗了些。
　　然而他从来是个贪心的赌徒，底牌揭晓之前，谁又能料定输赢？

　　傍晚时分暴雨如注，里奥在马车里颠簸得阵阵恶心，伤口也不失时机的开始锥心般作痛。在他呲牙咧嘴的灌下一瓶止疼剂之后，马车终于咣当一声重重停下。里奥本以为是抵达了旅馆准备过夜，下了车却发现眼前破旧不堪的三层小木屋已经被马匹车辆围得水泄不通。他急忙快走几步进入大厅，果然听到老板娘正提高了音量朝王子大吼：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要么住储藏室要么走人！”
　　“我的队伍里有伤患，我恳请您给我一个相对干燥的房间，或者一个床位就够了。我可以多付给您……”
　　“先生！这不是钱的问题！”身材粗壮的女人气势汹汹的打断了王子的话，旁边的侍卫脸上一副欲杀之而后快的表情，而伊恩依然维持了完美的耐心和礼貌，“你也看见了，我的小店早就客满了，外面至少有十几个猎人只能在大雨中露宿，而我之所以会把储藏室给你，一是因为你肯出大价钱，二是因为看你的样子像是大城市里的正经骑士。但如果你再纠缠不休，改变主意可只是一瞬间的事！”
　　伊恩脸上没什么表情，年轻侍卫却已经忍无可忍的冲上去要和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理论，然而下一秒他就被王子一把拽住手臂扯回了身后。
　　“我明白了，”伊恩微微一欠身，“请带路吧。”
　　赢得胜利的老板娘越发得意，拿起一长串叮当作响的铁钥匙，扬着下巴率先朝后室走去，伊恩示意被气得满脸通红的侍卫们拿好行李跟上，自己却径直走到门口的里奥面前。里奥没等他开口就说：
　　“我有很多办法让她乖乖奉上自己的寝室，只要您允许。”
　　伊恩有点无奈的摇头。
　　“她并没有错，能有储藏室已经是我们的幸运。只是我很担心你的伤，本打算至少能让你住干净的房间。”
　　湿透的长发变成深棕色，里奥克制着自己想要抚摸它们的冲动。即使明知伊恩对任何人都会如此，但他没法不高兴，也没法不为感到高兴的自己而悲哀。
　　“嘿，听着我的大人，从前我受过更重的伤，有一次我骑着马跑了两天三夜才找到一个药师，中途好几次都以为要蒙神召唤，可事实上后来我很快就又活蹦乱跳了。相比之下现在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您完全不需要像对待什么脆弱的家伙那样对我。”
　　里奥有一半是在扯谎，他受过的伤的确不少，但有性命之虞的这还是第一次。伊恩凝起眼睛看他，深蓝瞳孔在昏暗灯光下深如夜色。
　　“你被捕入狱之前做过例行检查，医疗官告诉我你身体健康，应该从没受过重伤。”
　　谎言被如此切实无误的当场戳破，厚脸皮如他也禁不住尴尬得说不出话。忽然间头顶上传来熟悉的声线。
　　“虽然很想让你们两个继续互诉衷肠，但我实在太困了。”
　　里奥从没觉得有人的声音这样动听，抬起头就看到韦恩家永远睡不醒的次子正倚在二楼的护栏上朝他们微笑。
　　“我刚好有两个房间，如果这位大人不嫌弃的话，我们或许可以同床共枕？”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