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路

　　13、
　　苏淳记得那一天，天气阴沉湿冷，瑟瑟秋风吹过监狱空场上几片可怜巴巴的枯叶，迷眼的沙土跟着飞了满天。苏淳刚刚从医务室转到自己的牢房里，他因为一顿毒打发了高烧，昏迷不醒，再睁开眼已是两天之后了。
　　“啧，我说，你这三两头就被特殊照顾一场，你小子到底得罪了谁？”他上铺的牢友感觉到他的动作，探出头来，带着点幸灾乐祸地说道。
　　苏淳翻个身牵动了尚未愈合的伤口，疼得呲牙咧嘴：“......我要是知道，就不至于一直受罪了。”
　　“嘿，我看你啊准是开罪了哪个不得了的人物。”那人翘起腿来悠哉悠哉地剔着牙，“说吧，你是睡了人家老婆还是杀了人家弟兄？咱们都是犯了事儿关在一块儿的，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苏淳专注着绷紧了神经等待那阵尖锐的疼痛感过去，他知道自己在这里算是个异类，跟谁都不怎么说话，不过因为一开始狱霸找他麻烦他把那人的大腿骨打折后，那些看他不怎么顺眼的人也不敢明着找他麻烦。在之后他就三天两头莫名其妙被狱警叫过去，每次回来都遍体鳞伤丢掉半条命，所有人看在眼里心中都认定他是被人黑了，于是更加不敢轻易和他沾上关系。
　　“48号，有人探视！”外面响起皮靴踢在水泥地上的声响，狱警停在牢门口，不耐烦的吼道，“赶紧出来，别他妈装死！”
　　苏淳听见自己那个不吉利到家的号码，颇感意外，毕竟他入狱一年多了还从没人看过他。他拖着千斤重的身体出来，狱警十分不爽地瞪他一眼，嫌他走得太慢在他身后给了一脚。苏淳踉跄一下，要不是他扶住了墙这下肯定得跌了。
　　到了探视间里，隔着厚厚的玻璃看见来人时，苏淳着实愣住了。对方也早就料到苏淳会有这样的反应，冲着他笑了笑，肤色细白的脸上透出些许淡淡的红。
　　苏淳在最初的惊讶过后，慢慢走过去，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似的，要扶着椅子背才能坐下。
　　“你突然来看我，是有什么事儿吗，林少？”苏淳率先开口。在他的记忆里，自己和林鱼清的交集总共不超过二十句话，还都是可有可无的客套话，他实在找不到林鱼清来看他的理由。
　　“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想过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林鱼清笑着开口，漂亮勾人的凤眼里闪着细碎的光。
　　苏淳又是一愣，然后无奈地嗤笑一声：“那你看见了，我过得和你比起来应该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你生病了，看着脸色不大好。”林鱼清又说。
　　“啊，的确，刚发完高烧。还有我身上哪儿哪儿都是伤，全是狱警们的手笔。如果林少方便的话，能不能等你这次回去了帮我问问霍岐，问他为什么这么对我。”苏淳低声说着，眼神难掩黯淡。
　　“好啊，我会记着。”林鱼清唇角微微勾着，“我和霍岐上床了，我和他好上了。”
　　苏淳猛地抬眼看他，像是没能理解他话的意思，半晌后才颤抖着嘴唇：“你们......”
　　林鱼清点头，带点得意地看着他，“是啊，都好了三个多月了。一个星期前我们俩还去了趟夏威夷，陪一个客户。”说着他从包里拿出一沓照片从底下的窗口里塞给苏淳，“看看，你好像从来没去过夏威夷呢吧，我们在那儿拍了照片。”
　　苏淳抿着嘴唇，拿起照片一张张看起来。那些蓝天碧海的美丽风景下，两个人都笑得特别开心，只是他看着就十分刺眼了。
　　林鱼清手托着下巴，观察一阵后发现苏淳苍白入纸的脸上并没出现他想看的表情，不由有些失望：“你不说点什么？”
　　苏淳张了张嘴，“......恭喜。”这两个字被他吐出来，像是带着血泪，能从他那张削瘦的脸上看到里面支离破碎的灵魂。
　　林鱼清笑眯眯地说：“谢谢。”
　　苏淳把照片送出去，“是霍岐叫你过来告诉我的？”
　　林鱼清眨巴着眼睛，“那倒不是，是我自个儿要来的，我不想瞒着你，否则一直让你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对你也不公平是不是？”
　　苏淳满脸苦涩地看着他，“是啊，谢谢你这么为我着想......”那一瞬间他眼里唯一的光噗地轻轻一声，彻底熄灭了。往日里自己和霍岐朝夕相处的画面过电影似的在他眼前飞快闪过，飞过去了，就像被卷走的枯叶，再也抓不回来了。
　　“你伤心了？你还爱着他？”林鱼清有点吃惊地问，“我以为当初他把你送进来你就对他死心了呢。苏淳啊，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过，早晚有一天霍岐会移情别恋？当时你还以为我跟你凑笑话，根本没往心里去。不过现在看看，我说的不错吧！”
　　“我现在死心了。”苏淳忽然开口，跟着站起来，和进来时不同，他站得笔直如一杆标枪，除非砍断否则永远不会弯腰。那种独属于他的倨傲和固执，在他散发出冰冷气息的身上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他看着林鱼清，这个一直以来都是嬉笑怒骂玩世不恭的小少爷，认真地对他说，“从现在开始，我和霍岐就是陌生人。至于他叫人黑我的事儿，你回去务必告诉他，如果他还念着我为霍家好歹卖了十几年命如今又把自己也赔进来的份儿上，放过我吧。以后我出狱了，也不会再去找他。”
　　林鱼清被他那股气势给震慑住，一时说不出别的话，“......可以。”
　　苏淳无意义地扯了下嘴角，然后转身离开了，以至于他没看见身后林鱼清的脸上，再也忍不住地露出得逞的恶意笑容。

　　“一开始我一直认为是你在暗地里黑我，后来我才知道都是林鱼清干的。”苏淳慢慢说道，“你们俩一唱一和，把我骗得团团转，很好玩吧？”
　　霍岐想要张口，舌头一动才发觉自己嘴里像吃了二斤黄连似的全是苦味。目光垂下来看见自己刚才握着的苏淳的手，那只手瘦得骨头都支楞出来似乎要穿破薄薄的皮肤露出来一般，几道扭曲的血管突出来。
　　“我对不起你。”他涩然开口，除了道歉他说不出任何话来。
　　苏淳咧开嘴，“是啊，你可不是对不起我吗。所以你但凡还有点人心，就别再纠缠我了，我跟你玩不起。”
　　“不行。”霍岐断然拒绝，“不行，我跟你从来不是抱着玩乐的心态，我跟林鱼清从来没有在一起过。我身边除了你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那又怎么样？你怎么想干我屁事！”苏淳忽然厌烦至极，厌烦霍岐的坚持，也厌烦自己越来越怨念丛生的态度。他应该是个干脆利落的人，而不是像个怨妇般跟霍岐大吐苦水。身体差不多恢复过来，苏淳一个挺腰重新站起来，动了动肩膀他就走到门边打开门，毫不意外地看见堵在门口的两个小塔般壮实的保镖。苏淳扭头看他，“你放不放我走？这可不是在国内，我要真在这里闹起来，光是应付警察你就得忙几天。”
　　霍岐也跟着站起来，“听说你养着个小孩？”
　　苏淳还是用干你屁事的眼神看着他。
　　“你招惹上这里的□□，你就不怕连累到那个小孩？他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小孩，应该难以承受跟着你躲躲藏藏的生活吧？”霍岐早就把鱼仔的情况查得一清二楚，必要时候他不介意拿孩子作为挽回苏淳的手段。
　　“不劳你操心，但你要是敢碰他，咱俩就彻底恩断义绝，我不但要姓林的命，也要你的命！”苏淳冷厉地警告道，“现在，让你的狗滚开！”
　　“柯凡也在，你不想和他说几句话吗？”霍岐却像没听见苏淳刚才的话，自顾自问道。
　　苏淳咬牙切齿：“你到底放不放？！”他已经动了杀念，那两个保镖也严阵以待谨防他突然出手。
　　霍岐神色郁郁看了他一会儿，挥了下手，两个保镖同时侧开身体让出路来。苏淳看也不看，扭头就走。俩保镖看着自家老板，等待他的指示。
　　明晃晃的灯光下，霍岐脸上一层一层透出疲惫，他颓然地坐到床上，伸手摸着被子，仿佛还能从那上面感受到苏淳的温度。

　　苏淳离开房间，认出这是一家高档五星级酒店，他穿着一身破烂的衣服在旁人惊讶的目光中面无表情地往外走。刚走出酒店，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跑步声。
　　“苏淳！”
　　苏淳脚步一顿，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不过他仍是转过身来，带点生疏的笑容：“柯助理。”
　　追他的人正是柯凡，他一向沉稳，此时额头上却冒出了汗气喘吁吁的很是慌乱。
　　“苏淳，你......”柯凡又上前走了几步，有点激动地看着他，“我直到现在才敢真正相信你活着。”
　　“哼。”苏淳有点冷漠地笑了一下，“所以呢？”
　　“你能不能留下，别再走了。”柯凡用请求的语气说道，看着对面的人表情里充满讥笑，他又说，“大少为了你，这几年都快疯魔了。你想想他追你到南方的时候，他连觉都没睡过。后来知道你人在泰国的消息，他那边的事儿都不想做直接就要过来找你，要不是家里那些个老人搬出家规来，大少绝不会等到今天才来。苏淳，我也管你叫声少爷，你能不能看在你们俩以前感情那么好的份儿上，给他一个机会？”
　　苏淳听完叹了口气，“柯凡，你不用叫我少爷，我当不起。你让我看在我和霍岐以前在一块儿的份上，那我也让你看在咱俩毕竟都给霍家卖命的份儿上，你就别拿那些废话来劝我了，不管用。你多少也知道我的脾气，我不是个大度的人，相反我是个小肚鸡肠瑕疵必报的人。霍岐把我送进监狱，还跟林鱼清搞到一起，林鱼清又派人黑我......我有命活着出来已经是老天开眼了，我也不想别的，就想珍惜自己的命好好活着，至于你们霍家的事儿我一点都不会再掺合。你要是真为你的霍大少好，就赶紧把他劝回国去。”
　　柯凡皱起眉头：“让他肯老老实实回国的唯一方法就是把你带上，你们俩这么相互折磨，有意思吗？”
　　苏淳觉得和他说来说去越说越绕，他也没那么好的耐性，也不再说话，拦了一辆出租车就上去。

　　回到自己的住处后，苏淳对着镜子看自己身上的伤口，然后找来酒精，直接往伤口上浇。剧痛袭遍全身，苏淳一声不吭的忍着。霍岐和柯凡，他们都觉得自己是在玩欲擒故纵那招，他们还认为自己离开了霍家活不了。所以他要用实际行动让他们清醒，他苏淳再也不想跟他们有一分一毫的牵扯。

　　深夜，华墨从帮会本部开完会议，在保镖的护送下走出大门，门外自己的车已经恭候在那里。保镖为他打开车门，华墨率先坐进去。贴身的保镖也跟着坐了上去之后，华墨用带着些许疲倦的声音吩咐前面的司机：“回家。”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路上，华墨靠着真皮座椅闭目养神，他一直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妥之处，直到坐着的车猛然停下，接着他身边的保镖发出一声低低的呼声。华墨霍地睁开眼看去，他旁边的保镖喉咙上插/了一把匕首已然毙命，而原本该是他司机的那人，正手持着枪对着他的额头，一张冷峻的脸上眼神森然地盯着他。
　　“华老板，我们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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