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

　　01

　　数年以后的凉奈姑娘，多年以后的凉奈大妈，铭记在心的是这样一条建立在惨痛教训上的忠告，走路的时候千万不能以意识流形式思考人生，在思考人生的时候千万不能抬头仰望万里无云的晴空，在边走路边思考人生边抬头仰望晴空的时候，千万不能恶趣味地专拣台阶的边缘下脚。

　　在四天宝寺某个欢脱着的早晨，该二货妹子为自己二逼青年般的行为付出了代价。

　　她摔了，重心一歪，直接坐倒在水泥地上，崴到了可怜的右脚。

　　她似乎有点摔傻了，虽然遭挫对象不是她（自认）聪明精怪天然萌的大脑，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赶快试着站起来，而是一边揉脚踝一边吐槽自己，虽说小美人鱼的盘腿守望造型很经典，但这么众目睽睽地把pose摆在两幢教学楼当中的过道上，是不是把二逼进行到底了。

　　她的心理很矛盾，既希望没人注意到她崩坏学霸大神光辉形象丢脸丢到苏门答腊的造型，又希望哪个好心人来拉她一把——没错，她站不起来，不是因为脚崴了而是因为脚麻了。

　　当她在那儿坐了半分钟没人理睬的时候，她才迟钝地意识到——

　　四天宝寺是以欢乐脱线二逼的学风闻名全国的好吗！好学生的目标是没有最二只有更二好吗！娃子们真心对各种行为艺术见怪不怪啊！

　　她脑补中一个面条泪的小人大声嚷着：“狼来了！这次是真的！”可是无人理睬。

　　怎么就摊上了四天宝寺这奇葩地方呢。

　　“没事吧？”

　　这声音真熟。她抬头瞅一眼，同班的森谷辉，没错，就是那个在足球联赛前不幸伤病的孩子。

　　阿辉是个活宝级人物，又称班级吉祥物，智商很高，但童心未泯单纯呆萌，他犯的那些冒冒失失的错，说的那些口无遮拦的话，大伙都只是一笑置之，他实在只是个孩子，人人都喜欢，人人都无条件娇惯。

　　“没关系，没关系。”凉奈赶紧摆手，“摔了一跤而已，你走你的好了。”

　　阿辉于心不忍地多瞅了她几眼，踌躇了片刻，还是走了。

　　这一善意举动，使得阿辉日后无论有什么过分的错处，凉奈再也不肯说他一句坏话，她相信多年后回忆起阿辉这孩子，留在她心里的头一个印象，便是那眉眼间浅淡却真诚的关切。因此，千万不要吝惜哪怕最零碎的善意，也许施与者早已忘怀的那么半点温情，也会让接受者长久地感恩。

　　她觉得脚还是麻，于是不急着站起来，继续揉脚踝。

　　“喂，还好吧。”

　　喜爱脑补的读者便道，这回一定是传说中的男主白石了。恭喜，回答正确。

　　且慢，读者便问，你这码字的，信誓旦旦要尽量避免言情小说狗血桥段，这个巧合岂非又落了俗套，你怎么搪塞？

　　笔者便答，我倒是想添油加醋捕风捉影，奈何向凉奈妹子保证过要照她的口述如实言之，究其原委，其实很简单。

　　为何她摔一跤要碰上两个熟人？

　　——因为那是机房到三年二组的必经之路，而前一节课的地点正是机房。

　　为何她摔一跤碰上的全是男人？

　　——这个更简单，待我问读者，下课铃一响立刻噼噼啪啪关掉一切豆瓣天涯人人微博界面勾肩搭背离开的，可是女生？待到下节课铃将要响起还赖在机房里联机打CS的，可是男生？

　　02

　　把话题扯回来。

　　凉奈抬头看他一眼，使劲摆手，嘴角挂上了一抹带点羞涩的感激的笑意：“摔了一跤，没关系的。”

　　白石微微皱眉，把手伸给她，“要不要我拉你起来？”

　　某不识相姑娘毫不懂得利用她的女主特权，例如要求公主抱或者猪八戒背媳妇最差搭一把肩膀，她被这话一惊，再没心思揉她的脚踝，自己有点狼狈地站起来了。

　　“都说没关系了。”某傻缺姑娘还一副“你看我说的没错吧”模样，找补了一句。

　　不过下一刻她脑门上的黑线就冒出来了——她挪了几下步子，脚确实崴了。

　　白石挑着眉，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出独角戏，明显，他不打算过早伸出援手，又对她的举动很感兴趣。

　　上课铃在此刻相当合时宜地响起。

　　凉奈觉得这正是摆脱自己囧到家境况的好时机，一面一瘸一拐地拖着自己那条发麻抽筋还扭到的腿，一面傻笑，“那啥，上课了，你走快点吧。”

　　白石摇摇头，假如无视他嘴角正尽力憋住不上翘的嘲弄的弧度，举止可以说是相当有绅士风度，语气可以说是相当叫人受宠若惊，“我等你。”

　　凉奈意识到自己成了某一类送上门去丢人的丑角，此刻她也只能感叹时运不济命运多舛，仔细认真地走她的路，让别人笑去吧。

　　还有比一个人瘸着条腿走路，另一个人好整以暇跟在边上保持着差不多步速更囧的情况吗？

　　其实白石还是很有几分良知的，他体贴地问了句，“你要去医务室吗？”

　　“去干嘛？”某二缺姑娘的嘴又憋不住了，“不也是坐那里揉揉脚踝，最多喝杯茶，发现不严重又被赶回教室，走的路是现在的两倍。”

　　白石望望天——为了捍卫校保健委员的荣誉，他打死也不会承认其实她说的没有错。

　　凉奈此刻心里想的却是，上帝，你为啥不让我骨折，伤筋动骨一百天，一个学期的八百米都免单了啊有木有，果然小时候喝太多牛奶吃太多鸡蛋，不易骨折，缺啥就是不缺钙。

　　还好她没有把这想法说出口，否则白石会忍不住以养生专家的名义掐死这个匮乏常识的女人。

　　这两人以龟速其囧无比地走完了这段异常漫长的道路。

　　白石后来想，他陪她这一程，到底是因为想正大光明逃五分钟课，还是因为想对着这个有逗乐功能的姑娘练习一下憋笑功力，抑或只是同情心突然发作，不想看着她这个伤病号孤苦伶仃地自娱自乐。

　　他没想明白。然而既然行动已先于思索，那么事后再回想，不过庸人自扰而已。

　　03

　　中午时分，有个隔壁班女生来找凉奈，两个人倚着教室前门讨论校刊征收稿件的事宜，谁知才谈到一半，斜刺里杀出个美绪，闪着星星眼望着那女生，还死命招呼着班里最活跃的组织委员小泽佳绘到教室门口围观。

　　凉奈被这阵仗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女生倒十分冷淡，习以为常一般，简洁明了地交待完重点，转身就走，唯留美绪在那里发花痴。

　　美绪激动不已地拉住凉奈，一迭声发问，“她找你做什么？”

　　凉奈神色淡静，目光无辜已极，“我们谈正经事，倒是你的反应这么奇怪，我很好奇。”

　　美绪大惊，好似听说有人不知道当今日本首相姓甚名谁，“你不认识她？”

　　凉奈耸耸肩，“有人规定我非得认识她么？”

　　美绪神色稍缓，眼神深处却藏着一点对无知者的鄙弃，语气里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意，“她是四天宝寺所有女生的初恋情人！”

　　作为四天宝寺的女生之一，凉奈欲哭无泪地中枪了。

　　作为一篇校园小清新言情的清纯女主角，此刻，她约莫应该义正言辞捍卫自己的取向，顺便含羞带怯地朝男主角抛去零星委婉隐晦的暗示，可惜我们的凉奈妹子始终不走寻常路。

　　她只是默默回忆了片刻那女生的模样儿，容长脸，锐利深邃的眼睛，洒脱不羁的斜刘海，处处透着漫不经心的rap歌手式站姿，然后大惑不解——原来四天宝寺的妹子都好不良少女这一口？

　　“我的初恋情人……即使是姑娘，也不该是这样一个姑娘吧。”凉奈惊愕地拧着嘴，相当不能接受。

　　恰好经过的谦也少年不幸被这个焦雷劈中，他双肩神经质似的一抖，难以置信、况味复杂地瞅了凉奈少女一眼。

　　凉奈回给他那个坦率冷静而怜悯的眼神其实是这个意思——

　　“只有你们男生才对取向一事讳莫如深死不承认。”

　　借助灵敏的直觉，忍足谦也对这眼神里传达的讯息不寒而栗，继白石把他啃的黄瓜解释为寂寞之后，他终于绝望地发现，他已经被一个孜孜不倦地腐化世人的世界围攻了。

　　“她很帅！”美绪瞪大眼睛，极力回护，“帅爆了！”

　　凉奈觉得她开始无法理解这个世界上的姑娘们了。初恋情人难道不该如日剧男主角一般温存优雅可爱清新？就算是妹子，难道不该是清纯甜美聪明伶俐的邻家妹妹？原来这样非主流的叛逆自我少女才具有无可匹敌的魅力？

　　她怜惜地瞧着美绪，“姑娘，祝你早日从初恋里康复。”

　　凉奈回座位坐下，白石整理着笔记，目不斜视，嘴上却说：“你们腐女说话都这么不顾节操？”

　　他一心两用的功夫还挺到家，她腹诽，笑盈盈地答道：“铃木美绪那货才不是腐女。”

　　白石眉心一跳，扭过脸正视着她。他面庞的一组棱角、线条与弧度，一时间猝不及防撞进她的视线，勾连得极为精巧匀称。凉奈顿时生出这样一个念头，或许这个人，他的干净清朗，他的明亮温和，才称得上初恋情人那四个字。

　　她按捺住心底微麻的异样感觉，笑着说，“她是百合。”

　　白石被她一噎，到底涵养极好，并未显出什么异色，只四两拨千斤地丢回一句，“那你呢？”

　　凉奈微怔，很快缓和了表情，踌躇片刻，方略带落寞地说：“我没试过怎么知道。”

　　白石是何等样聪明的人，自然猜出了些许她欲言又止的一段心思，然而他是男生，她是女生，那种闺中密友咬耳朵时的言辞，他不可能对她明言。

　　他只是专注地瞅着她，她眼里闪过的一丝沉静忧郁触及了他心底某些东西，他猛然意识到，也是这份不经意流露的沉静，使他一时动容，把手伸给了摔倒在地上的她。他或许只是不忍窥见，这个恬淡却明媚的灵魂里任何一抹阴霾。

　　她半垂着脑袋纠结了片刻，须臾又冲着他清凌凌一笑，“人生原本就是一笔糊涂账，追根究底干什么。”

　　白石心头隐隐一闪念，为什么他从没想到过，凭那双湛亮澄澈的水杏眼，凭那种纯净灿烂的笑容，她也算是个漂亮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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