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指尖所触之处，一片柔滑。不是空洞，不是飘渺，亦不是我内心漫无边际的想像。那是一种真正的，柔软而温暖的质感。
　　我霍然而起。
　　面前正立着微晴和初雪，她们正一眨也不眨的瞪着眼睛看着我。我此刻怕是也傻了，也这么呆呆的看着她们，半天没有反应。
　　我以为我永远都出不了静香园半步。然而，现在，我却又是在哪里呢？
　　我正卧在一张软榻上，边上是琤琤的珠帘。明媚的阳光正从我对面的雕花长窗中透射进来，零零碎碎的在地上铺洒了一片。随着窗外的风这些零碎的光影便在地上飘荡起舞。长窗斜处是一张紫檀架，架上放着一张铜镜，镜边镶满了花纹。西墙处挂了一张山水图，正中央一张桌案，案上一只小巧的香炉，正升起袅袅的香烟。
　　“你下次应该尊她一声小姐。若让旁人听去，少不得责怪我们不知礼数，欺了主子。”是身段高挑些的初雪。
　　微晴嗤了一声，“这也叫主子？”她纤细的手指指向我，斜挑着眉说，“别说只是一声称呼，就算是我现在掐她一下，她只怕连喊痛都不知道吧。”
　　我瞪着她们。
　　她的头顶上有一团黄色的光芒，而初雪头顶上那团光芒的颜色却更浅一些。光芒中人影浮动，景像连篇。真是奇怪，以前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人的头顶上顶了这样怪异的东西。
　　“你看，她还瞪着咱们呢。你看看这双眼睛。”微晴原本指向我的手指戳了我一下。她将眼帘子垂下，语气惶恐，“哟，主子，你别瞪我了，我可是害怕的很呢。”
　　一边的初雪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伸出手来拉她，“好了，微晴。虽然这主子确是不像主子，你这般总也不妥。若是太像主子了，像那位，咱们做下人的，也不会比现在好过。”
　　微晴眉毛一竖，“我便是气不过其它房里头的人不将我们姐妹俩当人看。哪怕是一个刚进府的，都敢对我们指手划脚，说三道四。明明跟我们一样都是奴才，跟了个像样点儿的主子，就以为自己也是半个主子子。”她越说越气，指着我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我盯着那根手指，嘴一张咬下。房内顿时响起一声惨叫。
　　唇齿合扰的瞬间，我的嘴里渗入了一丝咸甜的味道，带着一阵淡淡的腥味。我细细的感受着，咬着那根手指半天没有动。
　　微晴疼的花容失色，气急败坏的伸出另一只手不管不顾的来抠我的嘴唇。初雪也大惊失色的来拉我的手。顿时三个人拉拉扯扯，拧成一团。我的手一下一下的捏着初雪的手臂。那是一种柔软的，带了温热的感觉。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一个丫鬟立在门口，惊诧的看着这一切。她厉声道，“你们在做什么？大夫人来看小姐了，你们还不快起来！”她看了好几眼才想起躬身让开，现出她背后一个满脸病容身穿锦衣的妇人。
　　我终于松开了嘴。
　　微晴想哭却又不敢哭，一泡眼泪在眼眶内直打转。听到那丫鬟问才声带哽咽的回答，“小姐她咬我。”她一根手指上一圈青肿处嵌了个深深的牙印，周围正渗出细细的血珠。
　　那刚来的丫鬟闻言道，“小姐肯咬你算是你的福气。你那肮脏的贱血没污了小姐的嘴就好了，还敢放肆。”她说完冲着那妇人一笑说，“夫人这两个婢子这般不懂事，您看？”
　　那锦衣妇人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
　　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没有轻重，下嘴确实重了些，我不免有些愧疚。
　　我转了转眼珠，头一低挽起袖子又在自己的手臂上咬了下去。晤，我硬生生的将已经冲到喉咙的闷哼声咽了下去——果然很疼。
　　白皙的手臂上流下一道殷红的血，我却顾不得拭去。
　　真的不是在做梦。
　　我的脑中划过一道雪亮，我应该是附身在了那个像木偶人一样的孩子上。可是，这是怎么做到的呢？为什么我毫无知觉？我又是怎么出了那园子的呢？
　　才抱怨做人难，岂知醒过来后却发现自己也变成了人。再也没有比这更让我惊讶的事情了。我连应该欢喜还是悲伤都没有反应过来。
　　我的心中一片震憾，脑子里也像塞了一团乱麻。无从理会。
　　那站在门口的妇人见了我的动作，慌忙从门边抢进来一把拉住我的手。她边替我拭去臂上和腕上的鲜血边说，“你这孩子，咳、咳、咳……是不是被高热……咳、咳……给烧傻了。好不容易热退下去了，你却、却、……咳、咳、咳……。”她不过说了短短的几句话，却用锦帕捂着嘴咳了好几回。
　　“你瞧娘也糊涂了，咳、咳、咳……你本来就是个傻孩子么。”她咳的当真厉害，我真担心她会将自己的心都给咳出来。她温柔的说着，嘴角明明带了笑却让我感觉她笑的有些悲凉。
　　“下次可不敢再去园子里吹风了。”我默然的看着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良久只觉得自己手背一热，几滴温热的东西掉在了上面。
　　那是人的眼泪。
　　温热过后是冰凉，像人生里的两个极端，不过片刻就化为虚无。泪中有悲有喜，开始笑的有多甜，最后痛的就有多深。
　　瞪着自己的手背看了看，再看着眼前落泪的妇人，我终于忍不住抬起手臂，在她的背上轻轻的抚摸了一下。
　　“别伤心。”我说。
　　一室静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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