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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谷
五日后,叶长亭才睁开了眼睛。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大师兄韦丛担忧的脸。韦丛守在床边,平日里清秀的面容看起来格外憔悴,此时已经单手支额睡着了。
叶长亭脑中依然混混沌沌,最先想起来的还是那把刺入腹中的冰冷长剑和楚暮云阴冷狠戾的眼神,随后环顾四周,发现竟然是躺在浣溪谷自己的房中。
他轻轻动了动身子,企图不打扰到床边的师兄,可他刚将手抬起,韦丛便睁开了眼睛。
韦丛眼下有淡淡的青色,显然是连日不眠不休所致。此时见床上的叶长亭已经醒了,十分欣慰:“师弟,你终于醒了!”
叶长亭望着眼前师兄关切的神情,不由得又想到华山上那双冰冷的眼,心下酸涩,开口喊道:“师兄......”一开口才发觉声音艰涩嘶哑,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
韦丛听了忙打断他:“你昏迷了整整五天五日,水米未进,先别说话,喝点水吧。”说罢便将叶长亭上身小心翼翼的扶起,用手圈住他,才将一盏茶递到他嘴边喂他喝下。
韦丛比叶长亭入谷的时间更久,他自出生便无父无母,是青冥子和孤琴候在云游时捡来的,当时他还只是襁褓中的婴儿。十岁那年,二位师父又领回了叶长亭,并且告诉他,这个孩子的身世可怜,从此后要将他当做自己的亲人。韦丛记得叶长亭刚被师父带回来的时候,日日只枯坐梨花树下,不言不语,小小的背影极其孤单,他觉得这孩子很可怜,便事事都照顾他,久而久之,竟成了习惯。
看着叶长亭慢慢喝完,又小心翼翼拭去他嘴角的茶渍,才又扶着他躺下,为他轻轻掖了掖被角。
望着师兄憔悴的脸,叶长亭缓缓开口:“师兄,这几日辛苦你了。”
韦丛又好气又好笑:“自家师兄弟还讲这些做什么?从小到大,我照顾的你还少?不差这一回吧?”语气虽轻松,却透出一丝心疼。
叶长亭黯然的闭了闭眼睛,他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的师兄还有云游未归的两位师父,华山一行,实在不愿多提。
韦丛担忧的望着他,犹豫着开口问道:“我接到消息立刻赶到华山,当时你已经昏迷,幸好药王张可久也在华山,你才得救。等我去了才得知松鹤老人被那个楚暮云杀了,他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深仇大恨非得将人杀了才算了结?”韦丛与叶长亭一样,骨子里都是十足十的君子,对报仇杀人这等事从来都不赞同。
叶长亭苦笑道:“三十年前的事了,不提也罢。”
韦丛见师弟不愿多说,便知其中定有原因,也不愿逼问他,就又转了话题:“我前几日听徐长风说当时随楚暮云来的还有一个红衣拿扇的年轻男子,他又是何人?”
叶长亭当日便有此疑问,那红衣男子虽样貌极美,却眼神阴毒,与楚暮云的关系也难以捉摸,他当日明明看到楚暮云杀松鹤前有片刻迟疑,可那红衣男子几句话又激起他的怒火,显然是刻意为之。
又想到最后那一剑,楚暮云虽已及时扯力,但那红衣男子不经意的几个动作便又将剑送深了几寸。
思及此处,叶长亭冷汗已经涔涔而下,这个人到底是谁?他跟在楚暮云身边到底是何目的?挑唆楚暮云杀了松鹤又伤了众多武林人士,若从此楚暮云成了武林中的公敌,对他又有什么好处么?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此时恨不得跳下床去查清此人的身份。
此人多在楚暮云身边一天,都绝非好事。
韦丛望着叶长亭紧缩的眉头叹了口气:“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莫再过多思虑,好好养着吧。过几日,二位师父便要回谷了,到时候再让师父为你配几味药养养身子。”
叶长亭听了吃惊地问道:“二位师父为何这个时间回谷?”青冥子和孤琴候虽已退出江湖不问世事,但一年中在浣溪谷的日子少之又少,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外云游,此时正值十月金秋,更是遍游山川的大好时节。
韦丛轻轻抹去他额上的冷汗,略带责备的说:“还不是为了你的事,当日我见你只剩下一口气,吓得飞鸽传书通知了二位师父,他们此时应在塞外,说要立刻赶回来,我算着再有几日也该到了。”
叶长亭听了更是内疚不已,这几日劳烦了师兄不说,连两位师父都跟着自己受累。
夜间,韦丛为了照顾师弟方便些,便与他同睡一铺。听着师兄均匀的呼吸声,叶长亭便觉得这几日就像是做了一场梦。楚暮云的那一剑葬送了他十七年来的全部思念,他没有认出自己,而自己也不能与他坦然相对,从今后,恐怕便是二人天各一方,永不相见了吧。
想到这里,叶长亭胸口处更是憋闷,眼角已经有泪滑出,他还没来得及伸手擦去,便有一双温柔的手轻轻将它拭去。
”师兄。”原来这么多年,师兄一点都没有变,知道他什么时候真正的需要安慰。
韦丛没有答话,深夜中只闻他低低的叹息,带着怜惜与疼爱。随后又将叶长亭揽在怀中,轻轻说道:“别想了,都过去了。”
叶长亭将头埋在师兄的肩窝,终于抑制不住的呜咽起来。
谁试过将一个人在心中藏了快二十年,在痛苦的童年,在沉默的少年,在渐渐学着改变的成年,在叶长亭二十五年的生命中,有一多半的时间都与“楚暮云”这三个字交织在一起。
如今,一切都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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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中午,叶长亭正在喝药,忽然侧耳凝神听了听外面,对韦丛说道:“师兄,是师父他们回来了。”他自小便耳力过人,后来习了武,更加耳根聪慧,远非常人能及。
韦丛接过他手中的药碗笑道:“别再劳神听这些了,等会儿师父若是骂你,也好有些力气受着。”
话音还未落,房门猛地被推开,随后一个浅蓝色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闪了进来,转眼便到了叶长亭的床前,等叶长亭看清来人是师父青冥子后,手腕已经被师父抓住,将手指搭在了自己的脉门上。
随后跟进的便是孤琴候。这二人虽然已经五十有余,但保养得当又常年习武,乍一看都年轻得很。
韦丛忙向二位师父行礼,青冥子只微微摆了摆手,便专心为叶长亭把脉。
叶长亭自始至终没有抬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半晌,青冥子紧皱的眉头才渐渐松开了,说了句:“没甚大碍了,好好将养着便可。”屋里的另外三人才将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
孤琴候从来不多言,在听到叶长亭的伤势没什么事后,微微松了口气。
而青冥子却与他正好相反,为叶长亭把完脉后,便立刻换了副模样。
“长亭,你这不孝的徒儿~害的我们这两把老骨头都快散架啦!那天韦丛飞鸽来信时,我和长佑还以为你被那个小王八蛋给一剑杀了。哼,没想到竟然敢欺负到我浣溪谷的头上来!乖徒儿别急,等着师父为你报仇!”长佑是孤琴候的名字,平日里也只有青冥子敢直呼他的名字。
青冥子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了,但性格怪异跳脱,令人头疼。叶长亭和韦丛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平日里大小事务都是找孤琴候商议,从小到大两人的武功还有修养学识,均是来自于孤琴候的教诲。这浣溪谷,虽然青冥子名义上是谷主,其实真正做主的都是极少言辞的孤琴候。
叶长亭和韦丛已经一致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对于这位师父,虽然也算得上经史子集样样皆通,可就是平日行为作风实在不像是五十多岁的人,倒比那十几岁的毛头小子还不靠谱些。
青冥子此时又笑嘻嘻的说道:“乖徒儿,这次被那小王八蛋刺了一剑,不打紧,过几天师父教你些更厉害的招式,下次咱们用你那根笛子将他插|成个刺猬!”
韦丛无奈的看着后面沉默不语的孤琴候,显然是求救。孤琴候不得不握拳干咳了一声:“你我二人归来风尘仆仆,不如先回房梳洗换衣,等晚饭时再细问不迟。”
青冥子此生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孤琴候的话言听计从,三十年如一日。
他本想赖在叶长亭房中不走,但听了孤琴候的话也只得不情不愿的站起身来:“乖徒儿,你好好养着,等哪日好了,师父就带你去将那个小王八蛋刺个痛快!”
叶长亭听了哭笑不得,却也只得点头:“长亭先谢过师父了。”
青冥子拖拖拉拉的不愿走,拽着叶长亭的衣角:“乖徒儿,真的不要师父陪你了?师父最近可是很想你啊~”
孤琴候又在后面干咳了一声。
青冥子这才松手,往外走去,还委屈的嘟囔:“长佑你怎么能连徒弟的醋都吃呢?太不豁达了!”
......
这次连孤琴候都忍不住额角青筋乱跳了。
在青冥子二人即将走出门口时,叶长亭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二位师父,你们归谷途中可听到什么关于那日华山之后的消息么?”
青冥子立刻扑过来喊道:“乖徒儿你这么急着报仇啊!师父给你说,那小王八蛋自从那天杀了松鹤从华山逃了之后,已经变成整个武林的公敌啦,再加上他前几年血洗过的南山七大门派,这次连徐长风都亲自下令要捉拿他为武林除害呢。”
叶长亭听了他的话脸色更加苍白了,他猜的没错,那个红衣男子要的就是将楚暮云陷在这样的境地中!
几日前心中还说要从此天各一方永不相见,但一想到他此时的处境,便恨不得立刻站起来去找到他,为他挡下任何的明枪暗箭。
叶长亭啊叶长亭,你依然骗不了自己的心。
楚暮云,就是你一生的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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