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天里的阳光

　　十三、
　　在陈歌停业、失去联络的第五天，小眉和Ivan终于冲进Ti Amo，将五天来除了喝水吃药，及杜大伟那碗粥外，什么都没吃、只窝在床上的陈歌绑去了医院急诊室。
　　是小眉联络Ivan的，小眉有钥匙，而Ivan不怕承受陈歌的怒火；再者，若是出了什么事，小眉一个女孩子也没办法做些什么，Ivan是小眉唯一知道的，陈歌的好朋友，清楚陈歌的状况。
　　陈歌的诊断很快就出来─
　　药物过量与营养不良。
　　医生以为Ivan 是陈歌的家属，将他拉至一旁语重心长的讲：「这类患者还是长期住在疗养院的好，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帮你们介绍。」
　　Ivan克制了想击打墙壁与医生的冲动，勉强挤出一丝笑：
　　「我知道了，我们会尽量照顾他，疗养院就不用了，谢谢医生。」
　　那位年轻的医生拍拍他的肩就走了。现代人多么繁忙，有一个这种患者在家中，需要多少心力，能照顾一天，能照顾三百六十五天吗？还是即早送疗养院的好。
　　Ivan走回病房，看着输液的陈歌对他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嗨，Ivan，好久不见。」然后转头对一旁哭的像花猫脸一样的小眉说道：「拜托你别哭了小妹，我只是…」
　　「只是怎样！」Ivan 怒吼出声，「只是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让所有人都为你担心是吧。」
　　一丝歉疚闪过陈歌的脸上，随即他心中黑暗的陈歌站了出来，他将自己武装起来：
　　「我没有要你们管，这是我的身体，我自己的生命。」
　　愤怒的一拳击打在陈歌的枕边，离他的脸只有一吋。
　　「你的身体、你的生命？你把我们这些朋友当做什么了？！」
　　Ivan被激怒了，他愤怒感到被陈歌看轻，又觉得自己没有被人当做朋友。
　　「你们有自己的生活，我不想打扰！」
　　「什么叫打扰，我们是朋友，不是外面的阿猫阿狗！」
　　他都在那一头不是吗，为什么陈歌总是将他们这批朋友推远，自己独自一人？
　　陈歌冷笑，他冷漠的一面又被激发出来，彷佛透过自己看着肉身毫不在意的用语言刺伤Ivan。
　　他懂，他懂什么。他懂他每夜独自一人，他懂他多么需要人在，却小心翼翼怕打扰到他正常的生活，他懂他花了多少力气掩饰，才能让Ivan 接受一个 “正常”的陈歌吗？他懂？
　　「是，不是打扰，是谁很忙到一天到晚不在在线，电话讲几句话就挂断；是谁很忙？刚跟女朋友为婚礼敲不定而大吵一架心情郁闷？是谁？是谁？你说啊！」
　　果然，Ivan被刺伤了，口不择言的回嘴：
　　「不打扰？那你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你不打扰谁了，你这神经病！」伤害的言语没有经过思考就冲口而出，「难怪珊珊叫我不要跟你太近，我还跟她说你控制的很好，就跟正常人…」Ivan猛然住嘴，彷佛这才惊觉自己刚才说出了什么。
　　陈歌盯着他一字一句的问，每个字冷的像冰：
　　「你跟你女朋友说了我的忧郁症？你还说了什么，是不是连我是同性恋也说了啊？」
　　Ivan哑口无言，那真的是一个意外，他想向珊珊解释陈歌的特别才不小心说出来的；那个女人很快就要与他结为连理、共度一生，他当然希望她能了解他最好的朋友陈歌。
　　但他内心深处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告诉自己的爱人朋友最私密的私隐，不但道义上站不过去，最重要的，陈歌也不会原谅他。
　　他无法直视陈歌受伤、不敢置信的双眼，Ivan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出口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羞恼之下，他骂了声脏话、摔上门匆忙逃开了。
　　他不敢想象他做的事与那些话会伤陈歌多深多重，所以他只能躲开，像个犯错的孩子，不敢面对。
　　陈歌低下头，原来，他说了，因为对方是他未来的妻，十几年的友谊算了什么？他已然沦落到人家夫妻亲密分享的床头笑语。 “神经病”这就是Ivan最心底的话吗？他还忘了加上 “死同性恋”，他是不该感激？他苦笑，有水滴不知从哪渗漏下来，濡湿了身上的被褥。
　　有人握住他的双手，是小眉，那双手很温暖，但是他现在无法忍受。
　　「小妹，你可以让我静一静吗？」
　　小眉心疼的看着陈歌，他就像她的大哥哥一样，但她知道他现在需要一个人。她开始痛恨自己找来Ivan，每天在陈歌身边，她知道陈歌最受不了什么，而Ivan那个白痴却狠狠的伤害了他，而且很深、很重。
　　「我中午再过来。」
　　门再度关上，这次轻轻的，怕惊动了床上的那个人。
　　终于，没有人了。
　　陈歌蒙着棉被、摀住嘴，狠狠的、无声的痛哭起来。
　　上帝，我有罪。
　　请不要赦免我，让我直接进入地狱吧。
　　只要能逃离 “现实”这个炼狱。
　　当陈歌深深陷入自我嫌恶的时候，病房门又打开，他头也不抬的哑声说：
　　「小妹，拜托，我需要一点空间。」
　　「我好像从来来的不是时候，也从不受你欢迎。」带笑的声音，不是小眉。
　　陈歌抬头，惊愕的看向杜大伟，来不及掩饰的一滴泪刚好从眼眶掉落、划过脸颊。杜大伟放下手中的白玫瑰，手指划过他那滴泪，放入嘴里啧了一下：
　　「原来你真的在流泪，很咸。」
　　内心又再次被曝露在这个人眼前，陈歌不懂的，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总是在最狼狈的时候遇到他。
　　这次他终于受不了了， “平常”的面具片片瓦解，体内的情绪在狂吼、在叫嚣的要找人献祭。
　　「你要找人上床吗？」他摇晃着身上的插满管线、冷笑：「可惜你来的不是时候，不如预约吧？」
　　杜大伟自顾自的坐在陈歌床上，拉直他身上的滴管，笑道：
　　「好啊。」
　　什么？
　　接着，他俯身亲昵的对陈歌右耳说，「等你好起来，选个黄道吉日如何？」还含了他耳朵一下。
　　陈歌又惊又怒的向杜大伟挥了一巴掌，但才挥到中途，就被杜大伟拦下，抓着他的手抚摸自己的唇，然后用陈歌自己触到他的唇的手，转过碰了陈歌的唇。
　　轻轻的。
　　「我期待着。」
　　杜大伟离开了，就跟他来时一样突然，而陈歌愣愣的，不清楚那电光火石间，发生了什么事？
　　他跟一个男人…
　　间接接吻了？
　　陈歌混乱的心情说不出喜悲，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被手碰触的唇…
　　彷佛有一丝丝的，
　　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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