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何共未央

　　短暂的清醒过后，久微又陷入了昏睡。这次不知过了多久，她隐约觉得有人在摇她。
　　吃力地睁开眼睛，她恍恍惚惚看见一个明晃晃的东西在自己眼前动，又过了一会儿，她渐渐感到肩膀上传来一阵剧痛，像是什么极尖利的东西嵌进肉里一般。她低低呻吟了一声，视线逐渐清晰：陈太太脸色惨白地扑在她床前，一只手抓着她的肩膀大力摇晃，另一只手则握了一把亮闪闪的尖刀，刀上沾着点点血迹。
　　“陈太太……你这是做什么？”她吃力地开口。
　　“你给我起来！怎么了，我倒要问问你怎么了！说，那薛四到底是什么人？！”
　　久微心里一沉，面上仍是一片疑惑：“他只是我朋友，发生了什么事了？”
　　陈太太神色疯狂：“廉伯身边的人回来告诉我，商团军的行踪不知为何被广州政府的人知道了，廉伯他们现在被困在江汉路！”
　　久微被她一拽，跌下床摔在地上，痛得皱紧了眉头：“我……我不知道什么商团军，薛少应该是和三爷在一起的，三爷被困，难道薛少还能逃出来不成？”
　　陈太太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般，到窗前向外望了望。
　　忽然一声炮弹爆炸的巨响从窗外传来，火红的光映透了半边夜空，夹杂着密集的枪击声。
　　“廉伯……廉伯……”陈太太念叨着，忽然转身，扑到久微跟前，面色凶狠：“你不知道？哼，我好歹也是跟了廉伯些日子了，别把我当傻瓜！廉伯身边的人都是跟了他七、八年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出了薛四！要是廉伯出了什么事……”她声音带了些哽咽，面色变得凄楚：“虽然我只是个小妾，但在这种时候，廉伯他……他还记得我，让人回来带我走，我……我总得为他做点什么！”
　　她话锋一转，狠狠盯着久微：“一定是薛四搞的鬼！我今天就让你为廉伯陪葬！”
　　话音刚落，久微只觉眼前寒光一闪，手刚伸进怀里掏枪，那把刀已经扎进了她的下腹。
　　“砰------”一声，卧室门被人踢开，一个一身戎装的男子脸色焦急地闯了进来：“太太，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陈太太脸色一变：“廉伯呢？”
　　“司令应该能想办法脱困，总之先到码头再说，到那边等也行，这里待不得了。”
　　陈太太面色闪了闪，回头看了久微一眼，咬牙道：“也好，等我先解决了这个小贱人！”
　　久微拼着剩下的力气掏出枪------
　　“砰！”陈太太一脸不可置信地倒下，还不等那个男子反应过来，久微对着他也开了一枪。
　　再握不住枪，久微垂下手，伸手一探腹部，只觉一片冰冷粘腻。她撑着想坐起来，刚把身子支起些许，手一软，头重重地磕在床头柜的一只脚上。
　　恍惚中，她只觉得窗外的枪声越来越远，周身渐渐被寒冷黑暗包围。
　　江汉路上，楚卓铭皱眉看着包围圈中负隅顽抗的商团军残部，嘴角挑起一抹冷笑。
　　陈廉伯果然相信了他操纵部分政府军里应外合的话，按照约定时间起事，却不想已经落入了政府军的包围。不过看来他身边的人对他倒是挺忠心，都到了这一步还在抵死反抗。
　　包围圈渐渐缩小，他这边模糊可以看见那些人脸上的绝望表情。
　　又一阵密集的枪声响过，商团军外围的几个军士倒下，露出了一个缺口，枪林弹雨中，楚卓铭似乎看见陈廉伯对他露出了一个有些狰狞的笑容。
　　他身子一震，只觉一阵冷意从心底升起。一旁的陈翌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处座，怎么了？”
　　楚卓铭没有回答，而是朝着陈廉伯府的方向远远望了一眼，沉吟了几秒道：“这边就交给你和许笠了。”说罢返身离开。
　　刚踏进陈府大门楚卓铭便发觉了不对劲：太安静了，甚至一个仆人都不见。
　　一进客厅，他瞳孔骤然收缩------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几具尸体，全是他白天见过的仆佣。
　　掏出枪，他径直朝二楼冲去。一间一间地踢开房门，没有，还是没有，直到走廊尽头的那间卧室。
　　他一脚踹开房门，下一秒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陈太太和一个不认识的军士倒在床前，久微歪倒在床侧，脸色苍白没有一丝生机，腹部插着一把银亮的刀，地毯上是一滩殷红的血迹。
　　“久微------”
　　冰冷窒息的黑暗，她努力想要睁大眼睛看清周遭，目之所及却尽是漆黑。仿佛有一条藤蔓从地底盘绕而上，勾住她的脚踝，猛力把她往下拉。她大惊之下开始剧烈挣扎，那藤蔓却仿佛吸在她肉上一般，怎么也甩不脱。反而越缠越紧。
　　忽然，一双手握住了她的肩膀，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久微？久微？是我，我在这里，没事了。”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入目是一片暖色。视线渐渐清晰之后，只见楚卓铭俯身在她面前，下巴上微微冒出了些青色的胡茬，眼底有淡淡的血丝。
　　“这是……在哪里？”
　　“这是我在广州的官邸，你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楚卓铭语气关切。
　　刚巧许笠拿着一叠文件进门，见久微醒了，不由面露喜色，脱口而出：“宁小姐你醒了，处座已经在你身边守了两天两夜了。”
　　楚卓铭凉凉地扫了他一眼，许笠自知失言，放下文件后忙退了出去。
　　房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陈廉伯的事情……怎么样了？”
　　楚卓铭笑了笑：“很顺利，你别想那么多了。医生就在楼下，我让他上来再给你详细检查一下。”说罢便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一个外国大夫和几个护士走了进来。
　　久微被扶着坐起，那大夫检查了她的伤口后，用生硬的汉语对她道：“你的伤口正在复原，　　这几天不要下床走动，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
　　楚卓铭在门外等着，见医生出来，迎上前问道：“密斯威尔，她现在的伤怎么样了？”
　　医生道：“虽然危险期已经过了，但她之前被人下过迷药，又失血过多，身体很虚弱，必须小心照顾，要按时服药。我先回诊所了。”
　　楚卓铭点头：“多谢你了。”回头吩咐仆佣下去准备，自己则推门进了屋。
　　久微半靠在床上，把四周打量了一圈，只见这屋子布置岁豪华，但比起上海的公馆终是少了几分人气。床左侧靠近窗户的地方是一张书桌，上面放了一辆装饰精美的老爷车模型。看来这里应该是楚卓铭的卧室兼办公的地方。
　　“那个模型是我一个美国朋友送的。”
　　久微一惊之下回头，只见楚卓铭一身戎装站在门口，他应该已经洗漱过了，整个人隐隐透着一股锋利的气息。
　　久微不太自然地移开了视线，没话找话：“想不到你在广州还有这么好的宅子。”
　　楚卓铭不在意地一笑，走到床边坐下：“那是工作需要。”
　　久微刚想找点话题，门外传来叩门声，接着是仆佣的声音：“少爷，小姐的粥已经备好了。”
　　楚卓铭起身：“端进来吧。”
　　一个女佣端了一个托盘走进，楚卓铭接过来：“这里有我就行了，你下去吧。”接着对久微道：“医生说你身体虚弱，这几天最好吃点好消化的，我让厨房备了银耳大枣粥。”
　　久微笑了笑，从他手中接过粥碗。
　　楚卓铭没想到似地愣了一秒，把碗递给她。
　　不料久微刚接过来，手一滑，那碗一歪，眼看就要泼在床上，楚卓铭眼疾手快一把接住：“我来吧。”
　　久微脸一红：“对不起，我……”
　　楚卓铭眼里透出笑意：“不用道歉，你是病人，照顾你本就是应该的。”
　　喂她一口一口把那粥喝完，楚卓铭放下碗：“进来吧，在外面等了那么久。”
　　久微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见陈翌从门外走了进来，面色有些尴尬，对楚卓铭道：“处座，大总统让您马上到总统府上去一趟。”
　　楚卓铭起身对久微道：“我去一趟，许笠会在这边守着，你有什么不舒服或者想要什么，尽管叫人就是。”
　　久微有些不好意思，只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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