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筝
自那日关赫景亲自登门送碗以后,绢素自觉当日自己失态,又怕旁人话多,再也不敢自作主张关照赫景,这府上人多嘴杂,绢素想自己仍是谨慎行事较好。
倒是关赫景似乎并不大介意,仍是大大方方地从绢素门前过,偶见绢素在院中闲坐,还会立在院门口请个小安,也不曾再踏入院门,只一句“六姨娘安好!”,即自做自的事去了。
关赫景从绢素门前过的多了,察觉那绢素除了不好的天气,平时里只要有丝丝阳光,便会坐于门廊下做绣工,关赫景每每看见她在院中,必定手执针线,一刻不停地绣着绣品,那眼神从未离开绣品半寸,竟专注到忘我的境界。这倒让赫景心生怜忧,长此这般绣下去,只怕那一双乌黑明亮的眸子也会瞎的吧。
这日绢素仍在门廊下专心绣花。小红劝道:“小姐快别绣了,你前日让我把你绣的那些个帕子拣了花样好的散给这园子中的丫头媳妇,我挨个送了一圈还剩下好几条呢。虽说这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小姐您绣工好,但也不能这样狠命的绣下去呀,好歹保护着眼睛。”
正说着,就见大少爷跟前的德贵走进院门,身后跟着个小厮抱着一重物,那物品长长扁扁,用油布包裹着,德贵走到绢素面前作个揖,又不自觉往前迈了两步,离绢素足够近时才小声禀奏道,“六太太,这是少爷送来的,少爷嘱咐您注意眼睛。您且收好,小的这就回了。”
还未等绢素问清送来的是何物,德贵就匆匆走了。绢素进屋去看那小厮留在桌上的物件,想了想,似乎明白了,就亲自剥了那油布,果然没错,是张上好的筝。手指轻轻弹拨了几下,发出一串玲珑的声音,时光逆转,绢素竟觉得自己此刻身在那李府的烟波阁中,清风拂面,波光袅袅,只有她身著素衣,轻弹慢奏,对面,仍是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眸,静静陶醉在这乐的世界中。
“他乃是懂我的。”绢素心中暗想。那句嘱咐,虽从德贵嘴里转述过来,倒不知温暖了她多少的心,只那一句,她且明白了他的用意,不要沉迷于刺绣,这琴才是本来的你。她那关府六姨太凌烈的心,此刻竟在不经意间化了一角。
从那以后,绢素居住的那方小院常常穿来清丽的弹拨声,忽而悦耳忽而哀伤,但那弹奏的心境,却越发的平静而宽和了。那琴声传到佟氏那里,佟氏仍旧面无表情,装作充耳不闻,嘴里却细碎道,“莫不是把这府里当做是声色犬马之地。”但念在关居尚对绢素的偏袒,倒也不敢专门造次。那佟氏本出生名门,生性敦厚,也知自己韶华已逝,又有为关家添出唯一的少爷的功劳,倒也不争不抢。本来,这关府除了老爷,也就是她这嫡福晋地位尊贵,加之她持家有方,府里上下被治理的方方整整,那些后来的侧室和姨太太们在佟氏眼中不过是鬼魅小妖,是给老爷消遣玩乐的工具而已,只要自己地位坚固,又何必计较。
倒是见到那六姨太绢素第一眼,就觉得那眉眼中有几分似曾熟悉的娇媚,虽然年纪尚轻,倒还是有那么些风骨,佟氏却也明白了往后老爷对那六姨太的偏袒。都生的一副狐媚子像,佟氏虽心中不悦,但脸上从未显露。毕竟事过情迁,如今自己也逢到中年,再没了当年的十足心气。再论这新姨太太年幼单薄,不谙世事,倒也还会读着佟氏的脸色说话做事,对自己还是有三分敬七分怕的,佟氏也就再没了担忧。
这日绢素正抚琴鸣奏,关居尚竟没有任何通报就来探望绢素。见绢素只穿了件简单的卵青绣袍,燃着檀香,轻抚琴弦,举手投足之间透着清雅隽秀,那一凝神一蹙眉之间,竟让关居尚读到了那个人的影子,他愣了半天,方才回过神来。
这边绢素见关居尚忽然造访,早已起身作福,“老爷安康!”
关居尚扶起绢素,这些时日忙于朝政,日日不着家,半月未见,这姑娘竟是又瘦削了些。
“那叫秦叙常送来的燕窝人参,可都有做来给姑娘补身子。”
“谢老爷关照,厨房从来都未怠慢过绢素,日日都炖好了派人送来。”绢素淡淡地说。
关居尚这几日事务缠身,洋人入侵,朝廷里大事小事乱作一团,心中正烦闷焦躁,忽而见得绢素竟有这等闲情逸致抚琴弄乐,竟来了兴致,索性叫下人泡上一壶上好的明前碧螺春,细细地听起绢素抚琴。
纤纤细手、葱葱玉指,双臂抬落有致,手指每一次下落就是一道悦耳的音弧,那琴声悠悠扬扬,似那空谷石隙间的滴水,又似那海市蜃楼上的燕歌。那错落有致的音符,随耳入心,竟在那心间种下了安宁,开出一朵幽香的兰花。曲毕,关居尚不禁抚掌击节,点头称赞。
“鄙人浅薄,不知姑娘弹奏是为哪首传世佳作,这等清耳悦心。”
“老爷过誉,这也不算什么曲子,就是绢素平日听见那别人哼唱的动听的曲调,或是自己心中有些曲调,谱成曲子拼在了一起弹奏出来而已,并不是什么传世名作。”
关居尚不禁夸奖道:“姑娘蕙质兰心,竟能谱出这等安宁从容之曲,我竟从中听到心内的宁静,独享半日安详呀。”
“老爷能听出绢素的心意,便是绢素有幸。老爷此刻听出宁静安详,是因老爷此刻心闲气定,慢品香茗才生出这样的感慨。倘若老爷自己的心没有安静下来,听着也不过是杂乱的哀怨之声吧。”
关居尚听到绢素这样解释,心中一震,别看眼前这姑娘文弱娇小,竟有着此般气度和心境,平日我只道她才貌高人一等,却不想她的气质风度也不输那古代的绝世佳人,不禁又想起了故人,眼底生出悲凉,只嘱咐了绢素几句,就匆匆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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