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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
时日将近,良时还差几味药材,无奈之下只得再次进山。
不想天降大雨,堵在山中进退两难。念到家中还有翻出晾晒准备久藏的冬被,雨一淋得全湿,如何是好?
一咬牙,豁出去了。良时扎进雨幕里,雨点打在身上生疼,双眼睁都睁不开。
唉,要是从前,师傅进山她守家,师傅不急,躲在哪个山洞里啃干粮悠悠闲闲的等雨停了才回家。要是阿辰在……
想他作甚?良时一不留神,生生呛了两口水。一时间肺疼难忍,在大雨中蜷着蹲下。鼻尖是淋漓天地间的磅礴雨气,只得把头缩进肩膀里才得一丝喘息。
连老天都喜欢痛打落水狗。
她不是老早想通了么?学什么情种,不才小半年么?前世里现实有多滥情,情歌就有多痴情。
张爱玲都说过,我们只看见自己的脸,苍白、渺小,我们自私与空虚,我们恬不知耻的愚蠢。
可是如此鄙薄的我们也都渴望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良时自知无药可救,自己走的每一步都是自愿,谈不上后悔,只是深深深深的遗憾告诉自己,前方无路。
有路,也不再有他。
摇摇晃晃的起身,眼冒金星,腿上发麻,是久蹲不动血液不通所致。欲扶身边的树木,却是一空,身子一倾,摔倒在地,竟滚了起来。
良时反应过来为时已晚,忆起这片小斜坡并没有大型的植物岩石,边上是断崖,她暗叹吾命休矣,只得尽量护住头胸。
眼见断崖近在咫尺,良时发狠用手硬扒住身边能拉到的东西。
甚至还有闲心想绿林好汉的口头禅,“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天地倒不乐意她壮烈成仁。
应该是“不乐意她马上壮烈成仁。”
最后关头她扒住岩角,悬在半空。暴雨中,飘摇伶仃。
这次再不能奢求谁来救她了。
良时自嘲,也罢,松手还能存些力气要不去见师傅他们也好。
“良时!别松手!”
……方才滚伤了脑袋?她听到阿辰焦急的叫喊,摇摇满脸的湿漉,良时无奈,阿辰现下该是在偎红倚翠的软红十丈里,怎会记得颍州张家村里普普通通的魏大夫?
临走前还交代她要多笑笑,想来是厌倦她的冷心冷面。
“良时,”良时腕上一暖抬头,雨点打在眼眶上生疼,每一颗每一颗都疼。眼睛丧失闭合的能力,直直盯着雨中阿辰焦急的脸。大概是思念成疾,产生的幻觉。闭上眼,老天终究待她不差,临终如此,死而无憾。
手上一松,良时被人向上一带,上半身躺在别人怀里。
雨小了,身边却全是哗哗的雨声。
良时疑惑的睁眼,油纸伞在大雨中遮出一片天来,这方寸之间,有狼狈的她。
和他。
水滴不断的,缓缓而迟疑的从他的发间划到额头眼角面颊下巴,直至她身上。
“阿辰……”她看见他自责的脸。
如果这是梦,不必醒了。
再次醒来,良时在自家的床上躺着,雪白的被子干燥温暖,窗外雨已停,天还阴着。药炉上的药壶咕嘟咕嘟的叫唤,空气中弥漫着甘草、远志、桔梗的安定人心的药香。
要不是全身抽痛与身上淡淡的清冽,她几乎以为自己差点掉下悬崖是场噩梦。
“良时你醒了?”阿辰惊喜道。
“……”良时欲出声,却只吐出嘶哑的声音。失声了,良时只得点头。
阿辰先喂她米汤,“你发了三天的烧,一直昏迷不醒,我寻思着是不是你的魂挂在悬崖那,请村中老人帮你叫叫魂,收惊呢。”阿辰调侃,用湿布轻擦良时的额间,嘴角。见她消瘦的下巴和小了一圈的脸,叹气。
“嗯,你说过头疼脑晕咽痛的药益在饭后吃?”见良时点头,阿辰熄火,斟药。知道她有疑问,答道“我走时你也不问问我忆起了甚,记不全的大致是什么,我就那么让你不上心?”良时瞠目,那时他如此冷淡,她以为他有难言之隐或是根本不屑与她多言。
“江州唐家可是大户,我是庸庸碌碌的纨绔庶子,主母看我碍眼,借口遣我出门历练,买通贼人将我杀害,抛尸荒野才算解气……待我悄悄回去,我的坟头草都有两尺高。”阿辰撇撇嘴,将碗捧在手中轻轻吹着。
“所以我回来了……见屋子里没人又快下雨,收好被子夹把伞进山找你。看你从山上滚着把我吓得魂飞魄散……我也算救了你一命,你可要收留我。”言罢一脸促狭的瞅着良时笑。
良时点头,淡淡的笑。
阿辰一时恍惚,少女的黑眸因高烧后而蒙上水汽,那一笑,孱弱得像一段月光,一掬薄雪,美得令人心悸。
良时十指紧扣山壁时全部翻折,只得拔除。
阿辰犹豫,良时虽时常劳作,但手长得极好,往日指甲短平整洁,圆润并泛着健康的桃花红,眼下情况不妙,养养还是会痊愈的罢。再说十指连心,良时受得了么?
良时坚持,拔除是为了日后的生长。当断不断,反受其害。煎了些麻醉的醉仙汤服下,药力上来了,伸指让阿辰动手。
有药劲照样疼,哪怕阿辰务求快、准、柔,但一瞬间后的撕裂感简直锥心。而后灼热的疼痛感一波一波蔓延全身,张嘴欲呼,喉间的开裂感未消,这次第,真真有苦说不出。阿辰再把脓包调净,快手清理上药包扎,抬头见良时哆嗦着欲哭,心一下全化成水。
“乖,不疼了。”阿辰轻轻的拥着她,低语安慰。良时破啼,怎么像慈父哄不住啼哭的幼女?
爱情最美妙的地方,在于让人变回小孩子。
张小娴,好像如是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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