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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她轻轻执起他的手，不顾他的阻拦，固执且温柔地执起他的手。
深深浅浅的淤痕，青青紫紫的肿块，他竟然为了她的病自己伤成这样？！
“别看。”冰烨想逃避。看到她痛心的样子，他何尝忍心？而且她关心他，他已经心满意足了。至少，说明她是在乎他的，不是吗？哪怕只有一点点……
“烨哥哥……”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从脸颊滚落，希澜抱着他哭得说不出话。
他胸前的衣衫湿了一片。
“澜儿，别哭。”冰烨勾起衣袖轻轻拭去她的眼泪，却又有一串滑下，像连绵不断的泪线一样。看到她为了他而哭，即使再多的深潭虎穴，他也会闯；即使诸多毒蛇的噬咬，狼群的袭击，也不算什么。可是，他又不希望她哭泣，他只希望她笑着，笑容如花绽放，这样，他才会开心。
“我不要吃药了！”费了好久，希澜才止住奔流不停的眼泪，梨花带雨地望着冰烨。
“为什么？”不是又慢慢好转了么？最近都不见她晕眩。
“如果那些药是以烨哥哥受伤为代价，我宁愿不要！”
“澜儿……”
“我不要你为了我受伤。”她已经愧对他了……
“这很快就好的，我说过要治好你的病。”
“骗子！若很快就好怎会有如此多的伤痕？！”固执起来的希澜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动摇的。看似柔弱的人往往很坚定。
“澜儿……”这样的澜儿令他哭笑不得，倔强得像个小孩子。不过他很喜欢看她纯真的模样。
“烨哥哥要马上治好，你医术很高，一定可以的，是不是？”
“是……可是——”
“若不医好你的手，我绝不会再碰你的药！”她固执地别过头，不看他。
“哎……”冰烨只能叹气，想不到她也有任性的时候。
“烨哥哥先治好手，再医我的病好不好？”相互静默了好一会儿，清亮的大眼才看向他，“我不希望你的手留下伤痕……”
“好。”他轻笑。有她如此对他，纵使此刻就此殒命，他也毫无怨言。
“现在就去。”她拉起他的手，拖着他就走。
被晾在一旁几乎忽略的三人，冰湖摸摸鼻子，走了。留下楚柔和楚若衣大眼对大眼。
冰烨以最快的速度治愈手，每次他端药给希澜时，她都要“检查”他的手有没有好一点，喝完药，又非得看他入睡才罢休。他原本就清瘦，又因夜夜采药几不能寐，越发单薄。她虽然希望他白天采药，晚上好好休息，这样连危险都少很多，但他说有些药晚上采效果好。希澜也只能盼着他白天多睡一些。
其实，他之所以会晚上去采药，完全是为了白天能多一点时间和她相处。
她看着他睡觉，他都只是小憩半个时辰就是最好的证明。
“衣衣，真得没关系吗？”就这样子出来……
“不要紧的啦！皇帝表哥也知道的啊！又有人保护，怕什么？”唯一不爽的就是她超级讨厌超级不想看到的人也在！
“偶尔出来逛逛也蛮不错的。”楚柔十分优雅地打了个哈欠。一天到晚在宫里，都无聊死了。
“我们今天就好好玩个够吧！澜姐姐！”楚若衣拖着希澜就跑。
“郡主不可以跑啊！”禁军统领追在后面哇哇叫。他绝对得好好负责，否则要是郡主出了什么事，他可担待不起。应该说是这三人中任何一个出了事，他的小命都不保，哎……
也许，冥冥之中就有这么一条线，指引着你前往，然后，命的转盘就动了，向着它所希望的方向……
“我怎么也没想到，那一天的影响足以毁灭那脆弱的一切，更能毁了我，应该说是那天碰见的人……
“如果，我从一开始就拒绝衣衣；
“如果，我没有出去；如果，没有在那个地方……
“如果，那一天没有来过，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后来的后来，希澜这么说。
“主子，要在此地停留么？”
“嗯，总觉得会有好玩的事发生。”
“主子……”
“别担心了，不会错过时间的，放心好了。难得来这里，当然要好好逛逛了，不是吗？”一双深邃的眼仰望晴空，若仔细瞧，就见深眸中有蓝光隐约闪现。
******* *******
长廊外朱亭中。
希澜轻轻掖好盖在冰烨胸前的毯子，看着在躺椅上睡着的他。
眉间好似有安宁温润的光，像调皮的小孩在柔柔地瘙痒。薄薄的唇淡淡弯起好看的弧度。清俊的脸，俊挺的鼻子，就像雕像般完美无缺，浓浓的长睫微微颤动着。
这样一个风神如玉的美男子，不知有多少女子为之痴迷。
他却将目光停在她身上。
希澜轻轻叹了一口气。
若是在现代，单以楚大哥的长相，就足以在影视圈红透半边天，更何况是楚王爷和烨哥哥呢？真难想象如果他们生活在她的年代会怎样？
自己何德何能得到他们的关爱？
命运真是作弄人啊！以前都不相信有“命”，现在却……
“你听说了么？那个行刺楚王爷却刺中郡主的刺客已被关在大内牢房了。”
“当然听说了！谁不知道？恐怕只有郡主被蒙在鼓里。”
两名宫女在长廊中闲谈而过，却未察觉朱亭中的人。
“哎呀呀！好像被折磨得够呛！惨不忍睹！”
“是啊！本来用鞭笞之刑加毒物，发觉是女扮男装后就改成其它的，像挑筋断骨什么的，好像还用了什么蛊？就像有虫子在身体里钻一样，好恐怖！”
“还是别说了，要做恶梦的！”
“是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个姑娘真可怜啊！”
“不过谁叫她行刺王爷？还伤了王爷和皇上最重要的郡主？也合该她倒霉啦！惹上楚王爷。”
“没错，谁不知道楚王爷一向很冷酷？”
希澜的眉头已然蹙紧，她看了看冰烨，悄悄离开。
******* *******
打探了好久才找到这个地方，实在不好找啊！刚到门口，两名跳出来大喝的执刀侍卫吓一大跳：“什么人？！”
一名已然认出了她，不慌不忙地单膝跪地：“参见郡主！”
另一名也立刻效仿。
“不知郡主千金之躯驾临此地有何贵干？”
“我想进去。”虽然被他们的冷然和严厉吓了一吓，但她不会退缩的。
“牢房戾气重，恐伤郡主玉体，郡主还是请回吧！”
“麻烦你告诉我那名刺伤我的人是否被关在里面？”
“是。”虽然他们对这位平易近人的郡主很有好感，但任务是不能忘的。
“你们对她用刑？”
“上头的交代，卑职唯命是从。”
“上头？谁？”
“启禀郡主，是楚王爷。”
“如果我非要进去不可呢？”
“那卑职唯有得罪了。”
“你好大的胆子！”希澜只好摆出郡主的架势。
“卑职不敢，卑职只是听命行事，王爷吩咐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若当初没有他们的最尊敬的人——清苑王四大护卫之一的原玥，他们现在只怕尸骨无存，而原玥效忠的是清苑王，他们当然对楚王爷的命令不会有一丝违背，即使王爷要他们立时自尽，他们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你！——”
“请郡主息怒。卑职也是奉命行事。”
“咚！”
“咚！”
两名侍卫倒在地上。一条白影赫然立于她身前对她笑着：“这样比较迅速。”
“烨哥哥！”
“快进去吧！被发现就不好了。”
冰烨在前方开路，等他们到了最里面，地上也“尸”横遍野了。
高手就有这样的好处，即使大内牢房也来去自如而不惊动任何人，不像一般人一闯进去就让看守有喊“有人劫狱”“有刺客”什么的机会，然后等着一大票人团团围住。
一条人影呈大字形被吊在架子上，确切来说根本不能称为“人影”，因为早已血肉模糊分辨不清。
希澜下意识地捂住嘴，怕自己呕吐。
那个人长发乱散，脸上手臂上到处是一条条怵目惊心的血痕，两条腿软塌塌地垂着，似是没了主心骨，被血水浸透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最恐怖的是，一个个时而隆起时而凹陷的地方很明显有一些什么“东西”，好像有昆虫或寄生虫一类的东西在皮肤下面蠕动爬行……好像表哥曾告诉她的莫吉隆斯症——一种让人生不如死的病的症状。
她已目不忍视。
光越亮的地方黑暗一面也越强烈。越是华丽的地方，污秽也越丑陋。
******* *******
希澜蹒跚而前，很痛心地问那个“人影”：“他们怎能这么对你？太残忍了！”
死灰般的眼如狼似虎地盯着她：“你就是替楚云祺挡了一剑的那个贱人？！”她当然忘不了这个人！可恨！她等了那么久才有这么一个绝佳的机会致楚云祺于死地，竟然就这么被破坏了！让她如现在这般生不如死！别说活着，就连死都死不了！
“你和他有深仇大恨么？为何要杀他？”希澜不顾她眼中的狂怒与恨意，走近她。
“哈哈哈……深仇大恨？有那么多的人恨不得他死！恨不能啃他的骨头喝他的血！”她已狂怒得不似人类，而是像野兽。
有多少的深入脊髓的恨意与多少深入暗渊的痛苦才会让她这样呢？
希澜不解：“难道没有其他方法解决问题么？”她伸出手，想替她擦一擦。
“滚！和楚云祺在一起的人没一个好东西！我真恨那一剑没有刺深一点！”
恨与怒的火焰已烧得她体无完肤，失去理智！只有她自己知道还有隐藏在最深处的另一种火。那火才让她真正蒙蔽了一切！
希澜轻叹一口气：“何必呢？”她很庆幸自己的国家是法制社会，若像古代一样严厉拷打严刑逼供，简直不敢想象……
“呸！”一道血沫迅即如风射向希澜的脸。
“澜儿！”冰烨大叫不妙，他正准备扑过去——
******* *******
一道快如闪电的剑光——
一把剑横在她面庞前，不偏不倚，正好替她挡住了唾沫。
一队人马迅速跑进来。
楚云祺将剑扔给一旁的侍卫，对着希澜敛容道：“这不是郡主该来的地方。”
他又冷冷地睨视冰烨：“阁下不知道擅闯大内牢房是死罪么？”
“是我的主意！若你要治烨哥哥的罪，就将我一并治了吧！”希澜怒目以对。
“很好！是否该恭喜郡主越来越像个郡主的样子了？”楚云祺冷笑，若非她在询问牢房位置时有人通知他，只怕此刻她已被欧阳双双羞辱了！
“你们别再唱戏了！”欧阳双双咬牙切齿地死盯着楚云祺，“有种你就杀了我！否则只要我活着，一定亲手杀了你！”
“你以为会这么容易让你死么？”
犹如刀刻般，楚云祺残酷的冷笑深深烙在希澜心底。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希澜突然发现自己对楚云祺的了解是这么少，除了知道他的身份以及他对她的心意，其他方面一无所知。
“因为她伤害的是你！她若刺中的是我也就罢了，但她却伤了你，我不会轻易放过她。”
希澜愣住，就因为她刺了她一剑，他就这么残忍地对她？即使他是为了她，但是……
欧阳双双散乱的长发黏在低垂的脸上，谁也不知道，她此刻在笑，却笑得很苦，恍若扭曲到极致……
******* *******
她恨他！但她更恨她自己！恨苍天弄人！恨他的冷酷无情！更恨自己的愚蠢！她竟然会愚蠢到爱上不共戴天的仇人！是的，她爱他，就在第一眼看到他时就爱上他了。就在她看着自己门里上上下下连同父亲和叔伯兄弟在内近两百人死在他的部属手上，而她不在门里因而侥幸逃过一劫的那天，她满怀仇恨去找罪魁祸首，在清苑王府门口看到他的那一刻，她就爱上他了！
看着他单人轻骑，从人群中，从她眼前那样飘逸而过，她就不可自拔地爱上他了！那样的绝尘之姿，在阳光下闪耀的白衣炫了她的眼，她就这么迷足深陷了！
她还傻傻地以为即使他是清苑王府的人，但也没关系，因为灭她家门的是楚云祺！
她傻傻地每天都在最接近清苑王的客栈二楼观望，就因为在那里可以多看看她的心上人；每天做梦都是他的影子，每次见他冷峻的脸她就会想着若是他笑起来该多么好看；看着他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人行动，她会想着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清苑王府，为什么都是一个人？
直到那天，他怀抱一个女孩子，很紧张地回来，那种神情，她没见过，忽然之间，她觉得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就破碎了，她痛哭了一天一夜。
然后，有传言说清苑王为了照顾一名女子三天不上早朝，而他，也已经三天没出门，她很害怕，是一种很慌张很可怕的感觉，她好怕好怕，怕心中所想的事变成现实……
她不惜装成疯子到清苑王府门口捣乱，一点点打探清苑王的长相……
原来她竟然这么蠢，连街头的小孩都知道冷酷的清苑王是个绝世美男子，她却根本没想到自己迷恋的人竟然就是她原本心心念念要手刃的仇人！
她疯狂地练剑，在叔叔伯伯父亲坟前磕无数的头，磕得头破血流；像酒鬼一样将烈酒当水喝，借以麻痹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将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原本以为，只要自己的心“死”了，就可以杀他，所以，那天晚上，她跟在他们后面，准备伺机而动。但看到他，心却仍然会狂烈地跳动，甚至于看到他那样绝望地抱着他身旁的女子时，她恨不得杀了她！她是因为妒意蒙蔽了心，而不是为了报仇才会杀他！
她恨他搅动了自己一池春水后，却对一个不爱他的女子那么痴情……
所以，她使出那一剑……
只要他死了，自己的心也会死，就不会再有什么想念或者怨恨……
她不懂自己，真得搞不懂……
她已经无可救药了，看着那个女子倒在血泊中，她却想笑，有一丝丝的开心，因为他还活着，好好地活着……
她竟然庆幸他活着！
苍天啊！就让可悲可鄙的她被雷劈死吧！她祈求上苍。然而，对于那样的她，连死的愿望老天也不满足她。
他将她锁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一天天折磨她，刚被抓到时，因为她女扮男装，他在一旁看着，看着一道道狠厉的的鞭痕烙在她身上，皮开肉绽；看着各种各样的毒用在伤口上的反应，那样绝情，那样阴狠，那样残酷……知道她是女儿身后，他挑断她的手脚筋，在她身上用蛊。那样日日夜夜的折磨，她却连死的权利也没有……
他的白衣在那暗无天日的牢房中是唯一的亮点。她竟然会将这样的人当成天神一般！他根本就是恶魔！她竟然会爱上一个恶魔！
他甚至从来没问她为什么要杀他！就因为她伤了他心爱的人，他就要这般对她？
她真得很想笑，非常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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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你别再折磨她了好不好？！”她害怕得想逃，逃到看不见他的地方……
欧阳双双抬起头，看着不远处差点被她杀死的人，事到如今，她竟然还为杀她的人求情？这个愚蠢的人！她想不通为什么他会喜欢这样的女子，由她的反应来看就像完全不知道这个世界的黑暗一样，呵呵……这样也好，这么愚蠢的人最容易利用。她也知道她的害怕，因为当初她也是如此害怕的……
她直视楚云祺，诡异地笑着：“你最好杀了我。”杀了我，你的“她”就会知道你的另外一面了，杀了我，你的恋情也将无疾而终，杀了我，我才会彻彻底底地忘记你……
楚云祺沉吟片刻，对着希澜道：“好。”
她一直看着他，用她最后的记忆，他却自始至终没将她放在眼里，即使是将剑刺进她的喉咙……
如果来世再遇见你，希望你是我的天堂，而不是地狱……
希澜只看见一道白光飞速掠过，就像早上刚拉开窗帘，阳光一下子射进房间，那么快。
一剑封喉。
剑已铿然入鞘。那个人的喉咙只流出一点点血，也许是因为早已流干了。
如同一个木偶钉在架子上，一动不动，没有生息。
一个灵魂也得到了解脱……
一股寒意自脚底窜上，希澜不自觉地用双手环住身子。
如果有一天，他的残忍用在她身上，她该怎么办？
她想哭，又想笑。为自己的一无所知哭，为自己的愚蠢笑，她竟然会……
此刻的她仿佛一个轻轻一触就破碎的玻璃娃娃，使人忍不住想拥她入怀。
楚云祺别开脸，身侧的拳头已然收紧。
冰烨环住她的肩背，语气有惋惜也有释然：“死对她而言是一种解脱。”
她仿佛抓住一根救命草般，紧紧地抱住他，紧得冰烨的手觉得僵硬。他也抱住她，此刻的她，应该很痛吧？他叹息。
她的脸贴着冰烨的胸口，将脸埋在衣衫里。
她绝不要哭！不要在他面前哭！
她紧咬牙关，紧得牙齿都似脱离了牙床。
她绝不会在他面前哭！
一旁的侍卫队长早已带领下属退了出去。
楚云祺眼中波涛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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