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什么给你

　　人皮面具因着不断升温的脸，早已在最初便被主人扯落，此时赫然是一张和火莲有九成似的俊毅脸庞…

　　“…爹刚才说…”火莲目不转睛看着他，

　　这是火莲第一次发现父亲，竟是一直都带着人皮面具的……

　　第一次发现爹，在伤了他后，露出这样的悲痛…

　　爹他…在哭……

　　爹爹……孩儿……又让您伤心了……

　　可是，这一次，孩儿不后悔

　　您没事就好。

　　爹，别为孩儿担心，孩儿没事……

　　展颢狼狈的整理着衣着，浑身都止不住颤抖着。但他还是很快理好了自己的情绪，他并不想让…

　　仇人的儿子，

　　看见自己如此的狼狈。

　　“爹刚才说，爹还，用不着火莲，多事呢。”

　　“用不着多此一举的重复。”展颢皱了下眉，有些困惑火莲脸上尤如胜利般的笑容。

　　“爹爹……”

　　“嗯？”

　　“爹……”火莲的笑容更灿烂了。

　　“说。”展颢再次皱眉，语气中却并没有不耐烦。

　　余火莲的声音因身体的越发虚弱而越来越小了，不贴近了根本听不清，所以，展颢很自然的俯xia身倾听，眼中的慌乱痛苦已然压下。

　　“爹应了啊。”笑，“火莲唤爹，爹有应下了啊…”

　　展颢哑然。

　　余火莲合上了眼，似乎是昏过去了。

　　沉默了一会儿，展颢解下了外衣，忍着那个莫名其妙的刺痛感，轻轻扶起火莲，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然后把外衣给火莲穿上。

　　这个过程并不快，足够火莲在他看不到的角度扬起嘴角，然后收敛笑意。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也就是说，他是装昏迷！

　　火莲是展颢抱回去的，没有惊动任何人，

　　实际上也没什么人可惊动的，毕竟今天是，

　　元宵夜……

　　打好热水，将火莲和自己都洗干净，换上干的衣服，将火莲塞进被窝，展颢这才松了口气。

　　“咳，咳咳！”压抑这声音闷咳着，展颢只觉得连站起来离开这间屋子都办不到，索性隔着被子躺了下来。

　　余火莲悄悄睁开了眼，听着阵阵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声，心里难受极了。

　　我是不是太任性了，明明知道爹白天才受了重伤，还装昏迷让爹爹不省心…

　　内力凝聚，双指一戳，毫无防备的展颢便睡了过去了。

　　会如此顺利，只是因为爹他，从来不担心火莲会伤害爹……

　　因为火莲确实不会伤害爹……

　　起身，小心的移出被父亲压住的被子，盖在父亲身上。

　　手上一顿，火莲轻轻掀开父亲略显单薄的上衣，入目的，是满身刺眼的伤，鲜血，不知何时渗出了布条。

　　心，跟着颤了颤。

　　虽然……被爹弄得很痛……可是……

　　爹身上的伤如此严重，动作一大，哪一道伤能不疼？

　　两相比较，到底谁更痛一些？

　　混蛋！

　　不管是谁对爹用了药，他最好别被我揪出来！否则我定要将他碎shi万段！

　　寒芒敛去，火莲忍着身下的痛，翻出了疗伤药和包扎用的布条，只是想着要给爹上药，至少要包扎的好一点，却不料…

　　随着那些纱布的一点点解开，眼泪刷一下便掉了下来。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伤？为什么受了这么多伤都不吭声？孩儿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爹爹……五岁那年，是孩儿做错了，孩儿真的知道错了，为什么您就不能试着再相信孩儿一次呢？

　　不是的火莲，爹不说，只是不想你担心…

　　可是爹，孩儿宁愿担心到死，也不要您这样瞒着孩儿独自忍着伤痛！

　　当指尖擦过父亲的手臂，一阵怪异的触感让火莲心里打了个突。

　　这种触感他并不陌生……

　　随着展颢的左手臂被掀开的那一层伪造的皮被掀得越来越开，火莲的手也止不住抖得愈加厉害……

　　爹……

　　一道……

　　两道……

　　三道……

　　四道……

　　看着那二十六道利刃划出的新旧不一的伤疤，火莲只觉得心都在滴血……

　　往日深埋于心底的疑惑，此刻终于找到了答案，一个他最不喜欢的答案……

　　爹……为什么您不说实话……

　　还骗孩儿说什么只是特别的疗伤药……

　　呵，能不特别吗？每年的五月一日和中秋，孩儿喝得可都是您的……

　　血……

　　为什么，要让孩儿……喝您的血……

　　爹……

　　紧抿双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手上毫不含糊的认真包扎好父亲身上的新伤，

　　小心的把那层“皮”贴回，让人看不出那些伤疤曾经被揭开过，然后再帮父亲系好衣带，盖好被子。

　　埋首床沿，瘫软在地，身上的力气仿佛都已经被抽空了……

　　爹爹，离哥哥说得真是一点都没错，您真的是个，很任意枉为的男人啊……

　　撑起身，简单清理了一下屋子，洗梳，

　　眼泪终于不再溢出，只是心却依旧闷闷地痛着。

　　坐在床沿，火莲出神的打量着父亲过分年轻的模样。

　　离哥哥，看来，你和爹真的是兄弟，不是爹一时兴起在跟哥开玩笑呀…

　　爹爹，您怕是永远都不会明白孩儿对您的在乎……

　　从“前世”，到今生，从来只有您是孩儿真正在乎的…

　　您总说孩儿妇人之仁，

　　您可知，孩儿是因为您眼中的那一分不忍而表现得那般善良？

　　因为您想，所以孩儿代您去救，去求情，不断“犯错”，然后接受违反门规的处罚……

　　孩儿不怨，因为孩儿看见了您眼中闪现的无可奈何，

　　所以孩儿可以欣然接受任何处罚，然后看着执行处罚的您眼中浮现疼惜和心软…

　　因为只有那一瞬间，您没有在孩儿面前伪装自己……

　　为了得到那一瞬间的真实，孩儿甘愿让自己在您面前犯错，然后受您的罚，

　　只是您，也只能是您，只有您能处罚孩儿……

　　至于其他的人，孩儿可是很干脆就解决掉了呢……

　　是不是很可恶呢？

　　爹爹…这样自然的伪装，可都是向您学的呀…

　　只要是您希望的，孩儿可以是好人，也可以是坏人…

　　孩儿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只有您，是孩儿在乎的。

　　所以，敢伤害您的人，

　　孩儿，绝不放过！

　　“绝对……”喃喃低语着，火莲伏在床沿睡下了。

　　因为知道，如果爹醒了，发现他躺在一侧，绝对会生气的……

　　火莲不愿父亲生气。

　　哪怕，只是伪装出来的气愤……

　　翌日，雨过天晴。

　　展颢看着眼前的清粥小菜，没有马上回答眼前人的问题，关于赵离的问题。

　　“爹爹……为什么…把离哥哥的房门锁起来了？”小心翼翼的问着，尽管，昨日便已知晓答案，还是问了出来……

　　因为，想让爹，尽快把压抑的情绪发泄出来…尽快，恢复平常心……

　　而我，也需要…

　　“…赵离……死了。是我…”害死的…

　　张了张口，展颢却没再发出声音，只有眼中的仇恨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静静压抑着，伴着毁灭一切的黑暗气息…

　　火莲也没有再出声，只是觉得好心疼好心疼。

　　一旁的老狗抬头蹭了蹭火莲，只是如常的表达慰藉……

　　“火莲，杀了它。”展颢的目光移向了趴在桌边的老狗。

　　“爹！”火莲顿时面无血se，然而，真的是因为此命令而如此吗？

　　不是。

　　一切，不过是伪装罢了。

　　早已算到的事情，他如何会吃惊？

　　“无间道的少主，不需要感情羁绊。若不能断情绝爱，如何成得了大事！杀了它，别让本宗再重复一次。”

　　目光颤了颤，终是接过了父亲手中的利刃。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的犹豫，他的害怕，只是因为想到赵离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离哥哥说，‘火莲，成为少主吧……’

　　“噗——”鲜血，溅红了白衣。

　　‘因为，只有少主，才能站在宗主身边。’

　　爹要他断情，可他最深的情，便是爹爹……

　　如何断得？

　　离哥哥，如果你还活着，爹绝不会提什么断情绝爱……

　　离哥哥……你回来呀，回来告诉火莲，爹的这个要求，火莲，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哭声，伴着汹涌的泪水一同洒在了逐渐冰冷的老犬身上。

　　‘赵离不在了，爹就只能拜托你辛苦一点，多注意一些了……’

　　哥……火莲真的不觉得辛苦，只是，

　　痛苦……

　　展颢起身，将放声大哭的火莲甩到一旁，提起地上的老狗，冷冷的丢下一句：

　　“不许跟来！”

　　径自离去。

　　“爹……”

　　趴在冰冷的地面，火莲甚至没有起来的打算。

　　因为就算起来，也没有用了啊…

　　呵，爹爹，您打算对它做什么…

　　桌上的饭菜，分毫未动。

　　我应该等爹吃了饭再问的，

　　对不对，哥…

　　戌时(19：00)

　　桌还是那桌，菜…却是狗肉…

　　“吃。”

　　“不…”

　　展颢也不急，给自己倒了杯烈酒，又倒了杯给火莲。

　　黝黑的眸子，没有一丝温度。

　　“别让本宗说第二次。”缓缓说着，语气堪称温柔似水，却叫人冷到骨子里。

　　“…是，爹爹…”孩儿始终，无法拒绝您的任何要求…

　　确定他吞下后，展颢站了起来。

　　“从今以后，没有赵离，没有童战，也没有展颢，只有余影……记住了吗，余火莲。”

　　“孩儿，记住了…”

　　爹他，从来不会叫他“余火莲”的，

　　像在叫外人一样……

　　泪水滑落，刺痛了谁的眼…

　　展颢走后，火莲便把这一锅狗肉掩埋了，然后，自顾喝起了酒，一直，一直，喝得倒地不醒。

　　最后，还是展颢亲自去把他抱回去睡的……

　　正月十七日，丑时(01：00)

　　火莲不安分地躺在榻上，一身酒气已经被展颢悄然洗去。

　　但噩梦，还是出现了。

　　那短暂忘却的至关重要的记忆——被天道灵镜暂时封起来的记忆，因着那一锅狗肉的刺激，以梦这种方式再一次真实而残忍地浮现…

　　“咳咳…爹…不要…爹…不…爹…爹！”梦中呼唤，火莲辗转反侧，欲醒不能。

　　不是醒不过来，而是不想醒来，怕一醒来，就再也寻不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一阵寒风吹过，终是吹伤了谁的心？

　　一席黑衣静立一侧，冷漠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温度，稍纵即逝。

　　“爹…爹…不要走…不要…孩儿不要吃…不吃…不…”泪水浸湿了枕巾，却无奈，无法自拔的深陷噩梦。

　　“…火莲…”展颢不自觉的出了声，声音中带着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担心。

　　余火莲猛地起身，四下张望，却如何能寻到那诡秘的身影。

　　“爹……是您吗……”

　　寒风袭来，单薄的身影一阵颤栗。

　　原来，离哥哥就是今生的爹…

　　原来，我爹赵离，已经死了…

　　原来，我一次次错过了幸福…

　　这一次，连后悔都错过了啊…

　　火莲轻笑，抚额，单薄的身影在黑夜中更显得寂寥。

　　心，痛到再也流不出泪。

　　爹就这么死去了，我却…

　　还是如此的珍爱那个人…

　　“余火莲，你真是，可恶啊…”沙哑的声音，满是痛恨，他让自己，心甘情愿地，背负了一身罪孽…

　　那罪，叫做…

　　绝望的爱…

　　屋外，展颢凝视着那个单薄的身影攥紧了双拳，一息之后，消失在茫茫夜幕中。

　　余火莲十六岁这年的五月一日，亥时(21：00)

　　这一天，是余火莲（赵心莲）的生日。

　　虽然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世，但是展颢没说，他也就一直以为自己是六月一日赵家村被屠那天出生的。

　　这一天，是莲毒发作的时间。

　　对于这个名为“火莲”的毒，展颢在接受了赵离的那部分记忆之后便知道了。

　　因此，他是很自责的，如果不是为了救他，赵离不用和那个天道灵镜做这样的交易，不用承受这样的痛苦！

　　于是，作出一点弥补也是可以的。

　　只不过，他的做法，不是所有人都消受得起的…

　　晚风微凉，冻不住伤口的疼痛。

　　余火莲呆做在门槛上，有一件事，他很在意。

　　今天又没完成那个“前世的爹”布置的训练，挨了好几下棍子。

　　再过一个月就是娘的祭日，也是赵家村人的祭日。

　　这两年，虽然没少挨爹的骂，却只有五月的这一天和八月十五中秋佳节那天会特别的…

　　布置的都是我几乎完成不了的训练啊…

　　然后，爹他，就会让我去喝……那个，疗伤药……

　　爹……为什么，您还是不愿意告诉孩儿真话……

　　“火莲，宗主找你…小心，宗主今天似乎有些…不对劲…”

　　“谢谢，驼叔，您先回御香斋吧！火莲不会死的。”

　　是的，不会死。

　　不管伤得多重，爹总有办法救活我…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很确定，爹不会让他死的。

　　无论是出于哪个理由…

　　“好吧，你自己多注意点！我就先回去了。”

　　“嗯。”

　　忍着伤口的疼痛，火莲飞快地向父亲的屋子飞去。

　　果然，又见到了那碗鲜红的药汤。

　　“爹。”

　　“嗯。喝吧。”展颢没有抬头，自顾雕刻着手中的木头。

　　抿了抿双唇，火莲还是依言喝下，什么都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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