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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宴
西北骞塞运来的芋头,蒸在巴掌大的枫叶形状小碟中,烧得是玻璃釉,秋色斑驳,华美异常。
雾霾深深,夕锦台烧得炭火旺,楼夕柔茶色镂空的芙袖一甩,她容貌在诸女当中实在平常,只是舞姿柔媚难描。我靠在连城怀里装病,他挖一勺子芋头喂我,我虚虚咳嗽两三声。小皇后坐在凤凰盘飞的楠木椅上玩儿九连环,樱夫人位于她下手,以此类推。
“难为她月子里就这样讨欢。”“可不么……”“你瞧瞧那个,病卧数日,还不算得蒙圣恩。”“终究比不上喽……”“啧啧……”
毓琉璃的琴的手错了个音儿,唐海棠一阵洛洛娇笑:“修容妹妹,今儿是怎么了?”
这宫里的姐妹不按岁数来,海棠妃子自比她高了一个尊位,故而毓修容很沉得住气,继续她的琴艺表演,连城帝也没有怪罪。
连城顺了顺我的发烧,眸带惊奇而惶惑的问:“烟儿,你何故发笑?”
唐海棠嘴巴也算尖酸刻薄:“烟婕妤难不成在幸灾乐祸?”
连城斜瞥了她一眼,唐海棠脸色一红,顺从的低下头去。
楼夕柔一闪而过的怨毒,七彩飘翎回旋、打落个十字花样,舞蹈慢下节拍,琵琶和琴也就停了。
弹琵琶的是个十四岁的娇小少年,叫做斐羽绮,精明算计的琥珀色眼睛被一缕暗红的头发半遮,皮肤宛如牛奶所化,若说樱夫人美丽如樱,那这少年便是一朵白蔷薇,妖娆而尊贵,他是帝国的商贾。
“夕柔谢过斐公子。”
“羽绮不才,愿为娘娘锦上添花。”处于变声器的男孩,笑时带着点点沙哑,并不难听。
“好精致的金丝琵琶呀。”我衷心赞叹道。
楼夕柔缓缓移步上来松松摆子,坐落樱夫人下侧:“哪有妹妹这样刁钻的,偏偏不赞人,要赞东西。”
“啊呀!终于解开了!”
“皇后娘娘……”小皇后的侍女秋鸿尴尬唤道。
连城道:“罢了,让她玩吧,别扫了她的兴。”
这话教满座人想笑又不敢笑。
斐羽绮裹住琵琶塞到背包中,侍者从他手中接过。
安静坐下尝了尝芋头,神韵祥和。
桃花玫瑰糖莲子蒸的,自然是上口的,他不免多夹了几口。
宴后,连城依旧做戏,扯着我坐进御辇,行至他的寝宫。
迁走了一杆侍奉的,就连喜公公都不例外,这其实很不合规矩。
不过这里面的规矩,向来是皇帝说得算,他人谁去轻易品头论足,还要命不要?
不管他怎么抱着公文反复勾抹,我只是赖在榻上裹着小毯虚睡,等他拽我胳膊时,大概就是差不多完成公文时,我纯熟地剥掉他的金龙双衔珠小冠,青丝浪荡而开,垂感甚好。他按着太阳穴,深深皱着眉,脸色苍白着,一看就是倦极。即使他明天还是会换一身,那些外衣仍要叠至工整放于一边,我觉得我给连城叠衣裳就像叠文件,给自己的话,反而像丢垃圾,如缕反复叮嘱我不要那么邋遢,我还是改不掉恶习,所以她也不叠,交给听雪去做。
将心比心,听雪也可能会比我更加厌烦这种枯燥无趣的工作。
连城钻进被子里,缩到了墙边,有些瑟瑟发抖,我觉得不太好,手心贴近他的额头试了试,他竟挥开我,自己蜷缩成一团,厌恶地对我说:“……别碰朕,”他的口气明显不怎么好,我才没什么闲心管他哪有不对劲了,反正他又不是我的谁……
好吧……顶多是Boss……是Boss就能拽了吗……给我脸色!
所以我到底也没黑心哪去,叫来了喜公公处理这件事,喜公公半夜去太医院捞起一个白胡子老头和一个年轻男子,两人走进帷帐,我闪了出来,殿外的骄子将我送回自己的住所。
听雨睡得两眼发蒙,听我拼命叫嚷,解了三道锁,临走之前外面抬轿的小太监都憋着笑。
连城转天清醒了,叫我过去伺候他风寒,又让我帮他试药。
看他是捉弄我吧,他偏一丝不苟照看公文。
我又觉得有他这样勤勉社稷的古代封建皇帝实在是稀奇事,难免尽力挽狂澜之事,行仁义忠诚之心,但凡别人正义善良,我总是不能太想辜负的。可要是恶的,我却分毫不可助纣为虐了。
“陛下,药温了,喝吧。”我端着药碗倾到他口边,他放下公文,合在床头的书架上,自我手边接过七彩琉璃碗,这年代烧得琉璃比玉器还难得,贵贱只在多少,皇帝更是稀缺物品,更当擅自珍重。
我看他越发似大熊猫、娃娃鱼之类的物事,笑容因此而谐噱。
“知里面有参,竟贪得小半碗去,你可真是……”说着便逆住气,咳也不是,脸色平白涨的青红难查,是弱毒之相,他自己也知道。
我顺着他背,丝袍如滑,密发如瀑,真的病雄西子模样,堪惹人怜。
手心运功送了送,他缓了缓,猛地吐出一口毒血,央我端茶漱口,吐在痰盂里。
“那痰盂还是小皇后出嫁的嫁妆。”他闲话家常般笑了,不缓不慢拾起丝巾擦拭嘴角。
这般优雅从容睿智深沉做足了样子周旋诸多琐碎之中,一定很辛苦吧。
开口便是转了两两三三的心眼儿,我淡素不乏幽默的应对:“这个‘小’可使不得。”
“你可不是这么唤人家的?”他疑惑半分,调侃半分,低头将将一勺一勺尽了那药。
看,他倒来有兴揶揄我……可怜那与他拜过天地的小女娃,被自己的丈夫称作‘人家’?
楼如缕诗诗袅袅得过来请安,人恍然站在屏风后:“陛下,如缕奉命为陛下悬丝诊脉。”
“奉谁的命?”连城掷出药丸,碰到屏风上落碎了汉白玉地板之上,只当花钱听了个响,可吓得如缕噗通跪下,就是闭口不言。
“如缕略懂岐黄之术,陛下略让她看看又如何?”
连城甩开我的手,对外面道:“此处不是一介洁女能擅长的,你速速退下便不治罪于你,否则……琼苑也保你不住!”
这话说得我本来一阵气急败坏,我毕竟是洁女的头子,洁女即巫祀,轻易不可近三宫,前代违反了规矩死于非命。我没想要步人后尘,只奈何连城的意思是拿我当枪使。
“还不退下?”我虚张声势质问屏风后的如缕,如缕还是识时务的,人影“刷”地离开,如一抹飞鹰掠去。
“去,盘中砸几粒核桃来尝。”
他倒说的容易,上下嘴皮子一动,指挥若定。
我苦兮兮真的去一个个的砸,砸得手皮都烂了,没抱怨一句,连城拾起来瞧瞧,嘟着嘴念叨:“你看你,作甚成,仁儿都碎了。”
“碎一点好嚼。”
连城拿碎了仁丢我,倒不是全丢,适当地丢几个,他见我不躲不闪就没了趣味,抓着吃起来。
吃完后,漱口的毛病接上,反正没教人一刻清闲的。
等到中午用餐,餐前漱口一遍,餐后一遍,讲究得很。喜公公及侍女都似对我另眼相待,我也能和善运筹。
晌午以后我有午睡的习惯,趴在小榻之间呼呼大睡。
连城也眯了眯,不过到底光阴短暂,我则是睡实了,醒来时发现身上披着稍厚得外袍,心里不感动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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