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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砚田耕心
上回书说到,花荣随晁盖一行,尽起山寨精锐,远赴江州劫救宋江。偌大梁山泊,霎时空寂大半,只余些老弱妇孺,并少量守寨兵丁。往日喧腾的演武场沉寂下来,聚义厅也门户深锁,唯闻风吹芦苇,浪拍湖岸。
允执送别花荣,立于金沙滩头,直到帆影消失于浩渺烟波之中。回到小院,但见空空落落,往日花荣操练归来时的笑语,他随手簪在她发间的山花,似乎都随江风远去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寂与悬心,沉沉压了下来。
她并非坐困愁城之人。白日里,她先与宝燕相互宽慰几句,又去探望了张氏等几位留在山上的家眷。众人面上皆有忧色,聚在一处,也是相对无言,只做些针线,心思却不知飘往何处。允执见这般不是办法,便寻了些轻松话头,与她们讲讲江南风物,或是西京旧闻,稍解烦闷。
这日晌午,天气闷热,她坐在廊下,心绪不宁地翻着一卷《白氏长庆集》,却是一个字也读不进去。王媪端着一盆刚汲的井水进来,拧了帕子递上,见她神色,温声劝道:“娘子放宽心,花知寨那般本事,又有诸位头领照应,定能平安归来。您这般茶饭不思,若知寨回来见了,岂不心疼?”
允执放下书卷,望向这位手脚麻利、面容淳朴的妇人。王媪是山下渔家女,丈夫早逝,独自带着一儿一女过活,因梁山泊禁了私渔,生计艰难,才上山来帮佣。允执待她宽厚,月钱给得足,偶有新鲜吃食也分与她,王媪感激不已。
“媪媪,你家中孩儿多大了?”允执问。
“回娘子,小子十四了,丫头十二。”王媪脸上露出慈爱又夹杂愁苦的笑,“半大孩子,吃穷老子。小子跟着他舅舅在湖边做些杂活,丫头在家照看。我们这等人家,有把子力气,能挣个温饱,便是天大的福分了,不敢奢求其他。”
允执心中一动,沉吟道:“阿媪,令郎年纪尚轻,终日做些力气活计,虽则安稳,终非长久之计。我观山寨日渐壮大,日后文书往来、仓廪记账,总需些通文墨、会算学的人。你若愿意,闲暇时,我可教你与令郎认得几个字,学些简单的筹算。不求甚解,但能写个姓名,记个数字,将来或许能谋个稍轻省些的差事,岂不比单靠力气强些?”
王媪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眼圈竟有些泛红。她活了这大半辈子,何曾想过自家小子也能有识字算账的一天?她颤声道:“娘子……娘子这般贵人,肯教我们这些粗人……这、这真是天大的恩德!只是怕蠢笨,学不会,白费了娘子的心。”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允执温言道,“慢慢来便是。此事暂且莫要声张,待我先教你些简单的。”
自此,允执便多了一桩事做。每日午后,王媪料理完活计,便悄悄过来,允执便在沙盘上用树枝划写,从“天地人”、“一二三”教起。王媪虽学得慢,却极认真,那布满老茧的手指,握着树枝,一笔一划,竟有几分郑重的意味。
这教字的事,不知怎的,渐渐在几位相熟的女眷间传开了。先是张氏来访,见允执在教王媪,默默看了一会,轻声道:“妹妹有心了。这等事,积德。”她有时也坐下,帮着指点一二,她出身教头之家,识字虽不多,却比允执更懂如何教人握笔使力。
后来顾大嫂也听说了,风风火火地跑来,瞧了半晌,大手一挥:“这弯弯曲曲的,看得俺眼晕!还是使刀爽快!”话虽如此,她见自家小闺女在旁看得津津有味,便也撺掇道:“妞儿,你也跟着花婶婶学学,将来不受人骗!”
如此一来二去,允执这小院里,午后便常聚集起三五个妇人孩童。有的是真有兴趣学,如王媪之子,名唤水生的小子,学得极为专注;有的则是凑个热闹,或如顾大嫂般,觉得让孩儿学点总没坏处。
允执教她们识字,先教各人自家姓氏名号,再教数目字,从一到百,继而教“米”、“面”、“油”、“盐”、“柴”、“布”、“银”、“钱”等日用字。又教简单的记账法子,“入”多少,“出”多少,“余”多少。她讲得浅显,多用比喻,如“这‘田’字,便好似划出的四块地”;“这‘林’字,便是两棵树挨着”。
妇人们则投桃报李。顾大嫂见她分不清韭菜与麦苗,笑得前仰后合,次日便揪着她去后山菜圃,一样样指认:“这是菘菜,耐寒;这是莴苣,生吃爽口;那是瓠子,炖肉香……”又教她如何看米缸里的陈米新米,如何用手掂量盐的咸淡。
张氏则耐心教她缝补。允执针线原不算差,但仅限于绣花点缀,于缝衣补袜这等实用活计反倒生疏。张氏便道:“妹妹针脚细密,是好的。只是补衣讲究结实耐穿,针脚须得匀而密,线头要藏好。”她手把手地教,允执也沉下心来学,渐渐也能将花荣磨破的袖口补得平整牢靠。
这些琐碎的日常,竟奇异地安抚了允执焦灼的心绪。与这些性情各异、境遇不同的妇人孩童相处,看着他们从懵懂到能歪歪扭扭写下自己的名字,看着她们分享腌菜咸蛋的手艺,听着她们用直白甚至粗俗的言语谈论家长里短、担忧远行的丈夫,允执感到自己不再是飘浮于这水泊之上的孤云。她开始真切地触摸到这片土地粗粝而坚韧的肌理,也开始看见,那些喊打喊杀的“好汉”背后,也有一群寻常女子,与她一样,期盼着丈夫平安、儿女成人。
这一日,众人又如常聚集。允执正用木炭在平整的石板上写着“平安家书”四字,讲解如何给远方亲人写信。忽听寨门外遥遥传来喧哗之声,紧接着是急促的锣响与欢呼,一阵高过一阵,如潮水般由远及近!
“回来了!头领们回来了!”有喽啰飞奔来报,满脸喜色,“江州大捷!救回了宋公明哥哥,还带回了许多新头领!”
小院里顿时一片欢腾!顾大嫂一把抱起女儿,嚷着:“定是你爹回来了!”便往外冲。张氏虽仍端庄,脚步也加快了许多。王媪也喜得直抹眼泪,连声念着“菩萨保佑”。
允执也顾不得许多,与众人一同涌到关前。
金沙滩畔,已是人声鼎沸。数十条大小船只靠岸,好汉们陆续登岸,虽大多带伤,衣衫染血,神情却皆是亢奋激昂。人群簇拥中,花荣一眼便看到了挤在前方的允执。他快步走来,甲胄上征尘未洗,眉眼间带着疲惫,却朝她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低声道:“我回来了。”
只此三字,允执眼中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滑落。她顾不得周遭目光,上前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上下打量,见他虽臂上裹着布条渗出血迹,精神尚好,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此时,众星捧月般,一行人拥着两位新好汉来到近前。一位豹头环眼,燕颔虎须,正是那“黑旋风”李逵,手持两把板斧,吼声如雷,煞气逼人。另一位,身着赭黄袍,面黑身矮,气度沉稳,被晁盖、吴用等人簇拥在中心,不是宋江是谁?
晁盖高声向众人引见,宣布宋江自此坐梁山第二把交椅。山寨上下,欢声雷动,比往日任何时刻都要热烈。花荣亦面露由衷喜色,与其他头领一同向宋江道贺。
允执随着众人行礼,目光却悄然落在宋江身上。只见他含笑拱手,应对自如,那份从容气度,与周遭草莽豪杰迥然不同。他目光扫过人群,偶尔与允执视线一触,虽只是瞬间,允执却觉那眼神温厚之下,似有深潭,令人难以窥测。她想起清风山绝人宗嗣的计策,想起他逼嫁宝燕的嘴脸,心头那点重逢的欢欣,渐渐被一层更深沉的阴翳所覆盖。
山寨大排筵宴,杀牛宰马,庆贺宋江上山,兼为众英雄接风洗尘。人马骤增,声势大壮,一派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
然允执心中,却无多少欢喜。她望向身旁神采飞扬的丈夫,他正为宋江的到来而由衷欣喜。允执默默垂眸,将满腹忧思,尽数掩于长睫之下。此刻的团圆与兴盛,底下究竟藏着怎样的惊涛,她看不清,却本能地感到不安。
这正是:
笔底烟尘教妇孺,针前灯火话平安。
归来壮气盈山岳,暗涌谁知水底寒。
欲知宋江上山后,梁山又有何等变化,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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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执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工作,梁山二保小的老师(知识都学杂了)
不过这只是个临时学堂,给丈夫出征的妇人们找些事情做,还没有形成规模。
ps允执最讨厌的人又回来了。在她眼中,现在的花荣大概是患上了大如传的“懿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