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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理推演
第十三章毒理推演
**雪后初晴,晨光刺破云层,在听竹院的积雪上镀了一层浅金。**
苏念坐在窗前,面前摊开一叠粗纸——那是她让拂晓从厨房讨来的包药纸,裁成整齐的方块。纸边搁着几块炭条,削得尖细。
她开始系统记录。
**第一项:症状周期。**
左页画出一条时间轴,从她入府那日算起,至今二十七日。每一日下方标注陆染的症状表现:
“戌时咳血,色暗红,量约半盏。”
“寅时盗汗,中衣尽湿,体温偏低。”
“午时畏寒,虽近炭火仍颤抖不止。”
不同症状用不同符号标记,咳血用朱砂点,盗汗用靛蓝圈,畏寒用黛青三角。二十七日的记录连成曲线,起伏的轨迹逐渐显现出规律。
苏念凝视着那条曲线,炭条在指尖转动。
七日。每七日一次严重咳血,咳血量在第三周达到峰值后略降。
三日。每三日一次畏寒盗汗,时间总在子时与寅时之间。
还有……她翻到最早几日的记录,那时陆染的咳声中带着明显的痰音,近十日却转为干咳。
症状在变化。
这意味着什么?
**第二项:服药反应。**
右页记录她调整药方后陆染的身体反馈。何时服药,何时起效,缓解程度,持续时间。每一味药材的增减都对应着症状的细微变化。
黄芩加量,咳血减缓,但盗汗加重。
加入石斛、川贝母后,痰音消失,但畏寒时间延长。
前日她尝试加入少许黄芪补气,陆染当晚咳血反增,她立刻停用。
“虚不受补。”苏念在黄芪旁打了个叉,“龙涎葵已掏空脏腑根基,温补之药反而助长毒火。”
她继续往下写,笔尖忽然顿住。
等等。
如果龙涎葵性燥热,为何陆染会畏寒?畏寒通常对应寒毒,但龙涎葵分明是热毒。
除非——
苏念抓起另一张纸,快速画出龙涎葵的毒性作用图:燥热上行,攻心脉,灼肺经。典型症状应是高热、烦躁、咳血鲜红。
但陆染咳血暗红,畏寒盗汗。
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混合毒。
龙涎葵只是主药,一定还有另一味甚至几味辅药,改变了毒性表征。就像化学实验中的催化剂,不改变本质,却改变了反应路径。
**午时,苏念没有去书房。**
她让拂晓去主院传话,说今日需整理笔记,暂停讲授。陆染让青墨回话:“准。”
得了空闲,苏念将自己关在房内,摊开所有线索。
先是那包从药材抽屉底层发现的龙涎葵样本。她用小刀刮下少许粉末,分置三个瓷碟。第一碟滴清水,观察溶解速度;第二碟滴醋,看是否变色;第三碟滴入她前日配的解毒汤药。
清水中的粉末缓慢沉底,溶解极慢——纯度很高,是上品。
醋液中的粉末泛起极细微的泡沫,液体转为淡琥珀色——含少量矿物杂质。
解毒汤药中的粉末……剧烈反应。
苏念屏住呼吸。只见褐色药液与灰白粉末接触的瞬间,表面浮起一层细密的气泡,并散发出一股极淡的、类似铁锈的腥气。
这不是龙涎葵该有的反应。
她迅速取来银针探入,针尖并未变黑,而是……浮现出一层极薄的、暗蓝色的霜状物。
血晶草。只有血晶草的提取物遇银会呈现暗蓝霜斑。
果然。
龙涎葵与血晶草,一热一寒,一燥一阴。单独使用都会致命,但若按精密比例混合,二者相冲相克,毒性反而会中和延缓,症状变得复杂难辨。
下毒者是个高手。不仅精通药理,更精通人心——他要陆染痛苦,却不要他死得太快。
**未时三刻,苏念推开房门。**
院中积雪已开始融化,檐下滴滴答答落着水珠。拂晓正在廊下辨认药材,见她出来,忙起身:“姑娘。”
“去药房。”苏念道,“就说世子近日睡眠不安,我要取些安神的合欢皮、夜交藤。”
“是。”
主仆二人穿过湿滑的石径。雪后的国公府显得格外寂静,仆役们行色匆匆,见到苏念都低头避让——自那日她当众顶撞周嬷嬷,府中人对她的态度变得微妙。
药房今日当值的是个面生的年轻伙计,见苏念进来,忙堆起笑脸:“苏姑娘需要什么?”
“合欢皮二两,夜交藤三两,茯苓一两。”苏念报出药名,目光却扫过药柜。
伙计转身抓药。苏念缓步走到柜台内侧,那里有个小木架,上面放着几本厚厚的账册——药材进出记录。
她随手翻开最上面那本,是今年秋季的入库册。笔迹工整,记录详实:某月某日,某药材入库多少,经手人谁,存放何处。
但在记录龙涎葵的那一页,苏念发现了问题。
“九月初七,龙涎葵入库三钱,存甲字三柜。”
“九月廿一,龙涎葵出库一钱,世子药方用。”
“十月初五,龙涎葵入库五钱,存甲字三柜。”
入库时间间隔不到一月,用量却异常精准——每次出库都是一钱,不多不少。
更可疑的是,记录笔迹虽然刻意模仿,但在“钱”字的最后一笔,有个极细微的顿挫——那是账房先生刘文的习惯写法。苏念在侯府见过他记账,认得这个特点。
但刘文三个月前就因为“账目不清”被赶出府了。
“姑娘,药好了。”伙计捧着包好的药材过来。
苏念合上册子,面色如常地接过:“有劳。”
走出药房时,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年轻伙计正低头整理柜台,动作麻利,但袖口露出一截手腕——那里有个淡青色的刺青,形状像一只蜷缩的蝎子。
蝎子。江湖上某个杀手组织的标记。
苏念心头一凛,面上却不露声色,转身离开。
**申时,听竹院内。**
苏念在纸上列出所有能近距离接触陆染的人:
周嬷嬷(每日送膳、监管内务)
青墨(贴身小厮,侍奉起居)
两名粗使婆子(清扫院落,但不得入内室)
厨房(煎药、送膳)
药房(配药、送药)
以及……她自己。
她在自己名字旁画了个圈,又打了个问号。
然后是接触药材的人:
药房伙计(今日那个有刺青的)
账房(已离府的刘文)
周嬷嬷(有药房钥匙)
还有……陆染自己。他若想伪造症状,也可能接触药材。
苏念的笔尖停在“陆染自己”上,久久未动。
理论上有可能。但若他想死,何必等三年?若他不想死,又何必自我折磨?
除非——
她想起陆染那夜在月下练剑的眼神。那不是求死之人的眼神,那是被困野兽渴望撕破牢笼的眼神。
笔尖移开,重重划掉这个选项。
**接下来是关联线索。**
账房先生刘文袖口的药渍(她第一次去药房时见过)。
周嬷嬷腰间那串钥匙里,有一把特殊的铜钥。
今日药房伙计腕上的蝎子刺青。
还有……龙涎葵的源头。皇室贡品,如何流入国公府?谁在定期供应?
苏念在纸中央画了一个圈,写上“下毒者”。从这个圆心向外辐射出四条线:
一条指向“供应渠道”(皇室?某位权贵?)。
一条指向“执行者”(药房伙计?周嬷嬷?刘文?)。
一条指向“监督者”(确保毒按时按量下)。
一条指向“目的”(不让陆染死,但要他痛苦、虚弱、丧失反抗能力)。
四条线交织,构成一张网。
一张将陆染困了三年的毒网。
而苏念现在要做的,是把这张网撕开一个口子。
**暮色四合时,她终于放下炭笔。**
纸上已密密麻麻写满推演过程,箭头、符号、注释,像一张作战地图。最后一行字写得极大:
“引蛇出洞。”
方法:故意调整药方,让陆染的“症状”偏离下毒者设定的规律。
对方必然有所动作——或调整毒药剂量,或探查原因,或……灭口。
届时,守株待兔。
但这一切,都需要陆染配合。
他需要承受更剧烈的痛苦,需要在她面前彻底暴露脆弱,需要将性命交到她这个相识不足一月的“冲喜庶女”手中。
他会同意吗?
苏念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是目前最快、也最有效的破局之法。
**晚膳时分,拂晓端来粥菜。**
苏念没什么胃口,只喝了半碗粥,便让拂晓收拾了。她自己则坐在灯下,将那张写满推演的纸又看了一遍,然后——凑到烛火上。
纸张卷曲,焦黑,化作灰烬。
有些谋划,只能记在心里。
窗外又飘起了细雪,无声无息地落在渐暗的庭院里。苏念推开窗,冷风灌入,吹散了桌前的纸灰。
她望向主院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陆染此刻在做什么?是在书房看书,还是在忍受又一次毒发?
她忽然想起他那句“除了我,谁都别信”。
也许,是时候让他也相信一次她了。
哪怕只是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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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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