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玲珑:商户女的皇后之路

作者:昭明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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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寿礼


      长公主府的请帖送到听竹苑时,正值霜降前日。帖子是秦嬷嬷亲自送来的,用的是宫中特制的洒金笺,墨迹犹带清雅的兰香。玲珑接过帖子细细看过,指尖在那句“万里江山图”上轻轻摩挲。

      “公主说了,这幅绣屏是献给太后的六十寿辰贺礼。”秦嬷嬷坐在堂屋的绣墩上,神色比平日更郑重,“共分十二幅,每幅长六尺、宽三尺,绣的是我朝十二处名山胜水。公主想请姑娘负责江南山水部分——苏州园林、杭州西湖、扬州瘦西湖三处景致。”

      玲珑心头一跳。十二幅绣屏,每幅六尺,这是宫里数年未见的大手笔。她稳了稳心神,温声道:“玲珑手艺粗浅,恐辜负公主厚望。”

      “姑娘不必过谦。”秦嬷嬷笑道,“公主看中的就是姑娘那双面异色绣的绝技。江南山水讲究烟雨朦胧,层次分明,正需这般精巧针法。”她示意随从捧上两个锦盒,“这是宫里特供的云锦和蚕丝,另有一套御制绣针。公主吩咐了,姑娘若缺什么,尽管开口。”

      玲珑打开锦盒。云锦在晨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蚕丝细若发丝却柔韧不断,绣针的针眼细得几乎看不见——这些都是宫里顶级的材料,寻常绣娘一辈子也见不到一回。

      “三日后辰时,会有马车来接姑娘去‘如意绣坊’。”秦嬷嬷起身,“那儿是专为宫里做绣活的地方,掌事的徐姑姑会安排一切。姑娘这几日好生准备,养足精神。”

      送走秦嬷嬷,玲珑捧着锦盒在堂屋坐了许久。柳氏从里间出来,见女儿神色怔忡,轻声道:“可是……为难了?”

      “不是为难。”玲珑抬头,眼中闪着复杂的光,“是机会。”她将锦盒小心收好,“娘,女儿若能绣好这幅绣屏,往后在京城就真正站稳脚跟了。只是……”她顿了顿,“这差事太重,女儿怕……”

      “怕什么?”柳氏握住女儿的手,“你爹常说,咱们沈家的女儿,针线里绣的是风骨。你既接了这差事,就用心去做。”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只是宫里不比外头,规矩多,人心也杂。你去了绣坊,多看少说,莫要与人争执。”

      玲珑重重点头。接下来三日,她几乎没出过听竹苑的门。白日里研究那幅《江南春色图》的拓本,将苏州园林的亭台楼阁、杭州西湖的烟波画舫、扬州瘦西湖的长堤春柳一一记在心中;夜里则对着烛光练习针法,直到指尖磨出薄茧。

      第三日清晨,天还未亮透,长公主府的青幔马车已候在伯府侧门外。玲珑穿了身月白襦裙,外罩藕荷色比甲,头发简单绾成单髻,只簪了支珍珠簪子——这是去绣坊做活,打扮得太华丽反而不便。

      马车穿过尚在沉睡的街市,约莫两刻钟后停在一处僻静的院落前。院门不起眼,匾额上却写着“如意绣坊”四个鎏金大字,笔力遒劲,似是御笔。门房见是长公主府的车马,忙开了侧门引路。

      进了院子,玲珑才知里头别有洞天。三进院落,每进都是敞亮的绣房,数十张绣架整齐排列,穿红着绿的绣娘们正低头飞针,只闻得丝线穿过绸缎的细微声响。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樟脑香,那是防虫蛀的。

      “沈姑娘这边请。”引路的丫鬟将她带到最里进的一间绣房。这间屋子比外头安静许多,只摆了六张绣架,已有三位绣娘在忙碌。靠窗的绣架前坐着位五十来岁的妇人,穿着深青缠枝纹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就着晨光穿针。

      “徐姑姑,沈姑娘到了。”丫鬟禀报道。

      妇人抬起头。她面容清瘦,眉眼间带着常年专注留下的细纹,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能看透绣品的每一处瑕疵。她打量玲珑片刻,淡淡道:“长公主举荐的?过来让我看看手。”

      玲珑上前伸出双手。徐姑姑握住她的手细细查看,指尖在几个薄茧上按了按,又让她做了几个穿针引线的动作,这才点头:“指节柔韧,稳得住针。听说你会双面异色绣?”

      “略懂一些。”玲珑谦道。

      “略懂可不行。”徐姑姑从绣筐里取出块碎布,“绣朵海棠我瞧瞧,要正面含苞、反面盛放。”

      这是考较了。玲珑接过碎布和丝线,在绣架前坐下。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捻起最细的那根绣针,针尖穿透绸面时几乎无声。晨光透过窗纸洒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屋里其他绣娘都停了手里的活计,悄悄往这边看。

      约莫一盏茶功夫,海棠的轮廓已现。玲珑换了三次丝线,从浅粉到深红,花瓣的层次渐渐分明。更妙的是,她绣到一半时忽然将绣绷翻过来,在反面另起针脚——这是双面绣最难之处,正反两面的针迹要完全错开,不能互相干扰。

      又过了一炷香,玲珑剪断最后一根丝线。她将绣绷递给徐姑姑,布面上,正面是朵含苞待放的海棠,反面却是盛开之姿,花蕊处用了极细的捻金线,在光下泛着淡淡金芒。

      徐姑姑盯着那朵海棠看了许久,屋里静得能听见针落地的声音。终于,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功底扎实,心思也巧。”她将绣绷还给玲珑,“江南山水那三幅,就交给你了。丝线绸缎在库房,需要什么自己去取。只一条——”她神色严肃起来,“每日辰时上工,酉时下工,不得迟到早退。绣品不能带出绣坊,这是宫里的规矩。”

      “玲珑明白。”玲珑福身应下。

      徐姑姑领着她去库房挑选材料。库房里堆满了各色绸缎丝线,光是绿色丝线就有几十种,从嫩柳初芽的浅绿到深山老林的墨绿,分门别类码得整整齐齐。玲珑看得眼花缭乱,心里却想:也只有宫里,才备得起这样齐全的材料。

      她挑了十二种绿色丝线,又选了最上等的杭绸做底布。抱着材料回到绣房时,另外几位绣娘都围了过来。一个圆脸少女好奇道:“你就是沈姑娘?长公主常夸你手艺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另一个年长些的绣娘却淡淡道:“双面绣虽巧,可绣山水讲究的是意境。江南烟雨最难表现,稍不注意就成了雾蒙蒙一片,失了灵动。”

      这话听着像提醒,实则带着几分挑剔。玲珑不恼,只温声道:“姐姐说得是,还请姐姐多指点。”

      年长绣娘见她态度谦和,脸色好了些:“我姓孙,负责北疆雪山那幅。江南山水我没绣过,不过徐姑姑早年曾在苏州织造局待过,你若有不明白的,可以去问她。”

      正说着,徐姑姑又回来了,手里拿着卷画轴。“这是《江南春色图》的原画拓本,比长公主给的更细致。”她将画轴在绣架上展开,“你看这儿,苏州拙政园的漏窗,每一处的花纹都不同;还有西湖的雷峰塔,檐角的风铃要绣出随风轻摇的感觉。”

      玲珑凑近细看,果然比之前那幅拓本精细许多。画师连瓦当上的纹路、柳枝上的嫩芽都画得清清楚楚,确实更适合做绣样。

      “谢姑姑指点。”她真心实意地道谢。

      徐姑姑摆摆手:“我是为绣品好。太后娘娘最懂绣艺,一丝一毫都瞒不过她的眼睛。”她顿了顿,压低声音,“这十二幅绣屏,关系到明年宫里绣品的采办权。绣好了,往后有的是好前程;绣砸了……”她没说完,但玲珑听懂了未尽之言。

      从这一日起,玲珑开始了在如意绣坊的活计。每日天不亮就出门,黄昏时分才回伯府。绣活极耗心神,常常一坐就是几个时辰,待到起身时腰酸背痛,眼睛也涩得发疼。

      可她没有半句怨言。徐姑姑虽然严厉,却是个真正懂绣的人。有次玲珑绣西湖水波时总觉不够灵动,徐姑姑看了,只说了句:“水是活的,针脚也要活。”她接过绣针示范,针尖在绸面上轻盈跳跃,绣出的水纹果然波光粼粼。

      “姑姑这手法……”玲珑看得入神。

      “这叫‘跳针’,绣活物时最有用。”徐姑姑难得露出笑意,“你悟性好,多看几次就会了。”

      除了徐姑姑,绣坊里其他绣娘也各有绝技。孙绣娘擅长绣雪,能用白色丝线绣出十几种不同的雪色;圆脸少女叫春杏,绣的花鸟栩栩如生;还有个寡言的李绣娘,专攻建筑,飞檐斗拱绣得丝毫不差。

      玲珑虚心向每个人请教,得了指点总会认真道谢,偶尔带些自家做的点心来分给大家。不过七八日光景,绣坊里便没人再把她当外人了。

      这日午后,玲珑正在绣苏州园林的漏窗花纹。那花纹繁复精巧,每处漏窗的图案都不同,需要极大的耐心。她绣到一处“冰裂纹”漏窗时,忽然想起父亲教过的“隐翠”针法。

      隐翠是沈家独门绝技,绣时用特殊的捻线手法,让丝线在不同光线下呈现不同颜色。平日看着是寻常花纹,可对着光一转角度,就能看见隐藏的图案或文字。

      玲珑心里一动。她放下绣针,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个小瓷瓶——里头是父亲留下的特制染料,用栀子花、靛蓝和几种矿石粉调配而成,染出的丝线会随着光线变化颜色。

      她取出一缕丝线,用染料小心浸染。晾干后对光细看,丝线在日光下是普通的黛青色,可转到某个角度,就会泛起极淡的翠绿光泽。

      就是它了。玲珑重新拈起绣针,在漏窗的花纹里,悄悄绣入几处用“隐翠”丝线绣的纹样。正面看与周围无异,可若是懂行的人对着光细看,就能发现那些纹样组成了一个小小的“沈”字。

      这是她留给自己的凭证。万一将来有人质疑绣品的来历,这暗藏的标记就是最好的证明。

      “玲珑,发什么呆呢?”春杏探头过来,“徐姑姑叫咱们去前厅,宫里来人了。”

      玲珑忙收起丝线,跟着春杏往前厅去。厅里站着个穿宫装的老太监,徐姑姑正陪着他说话。见绣娘们都到了,老太监尖着嗓子道:“太后娘娘让咱家来传话,寿礼绣屏要加紧些。下月初八是钦天监算的好日子,要送进宫给娘娘过目。”

      下月初八?玲珑心里一算,只剩二十日了。她负责的三幅虽已绣完大半,可最耗时的细节部分还没开始。

      徐姑姑显然也感到压力,送走老太监后,她将十二位绣娘召集到一处:“从今日起,每日延长一个时辰工。饭食绣坊会准备,有家人的可以捎信回去说明。”她目光扫过众人,“这是太后娘娘六十大寿的贺礼,半点差错都不能有。”

      众人齐齐应下。玲珑心里却有些担忧——每日酉时下工已够晚,再延一个时辰,回伯府时怕是天都黑透了。且王氏本就对她不满,若知道她日日晚归,怕是又要生事。

      果然,这日晚间戌时末刻玲珑才回到伯府。门房打着哈欠给她开门,嘴里嘀咕:“表小姐如今比大老爷还忙……”

      回到听竹苑,柳氏和明轩都还没睡。明轩趴在桌上温书,听见脚步声忙跳起来:“阿姐回来了!娘炖了鸡汤,一直在灶上温着呢!”

      玲珑心头一暖。柳氏端来鸡汤,见她眼下青黑,心疼道:“怎么累成这样?宫里催得紧?”

      “嗯,下月初八就要送进宫。”玲珑小口喝着汤,“往后这些日子,怕是都要晚归了。娘别等我,早些歇息。”

      “那怎么行。”柳氏摇头,“你一个人走夜路,娘不放心。”她顿了顿,“要不……让青黛每日去接你?”

      “青黛要照顾铺子,静婉表姐一个人忙不过来。”玲珑想了想,“无妨,绣坊离伯府不算远,走大路就是了。”

      正说着,青黛从外头回来了,手里提着个食盒:“表小姐,静婉小姐让送来的。说是今日铺子进账二十两,她做了些杏仁酥庆贺。”

      玲珑打开食盒,里头除了杏仁酥,还有张字条:“铺子一切安好,表妹勿念。另:今日有位青衣公子来订绣品,说是茶楼故人,留下定金十两。单子附上。”

      青衣公子?玲珑想起那日茶楼里出手相助的墨竹。她展开单子一看,订的是十二方手帕,要求每方绣不同的花鸟,还要用特殊的丝线——单子上列了几种罕见的颜色,像是宫中才有的规制。

      这订单透着古怪。寻常客人订手帕,不会指定这样特殊的丝线,更不会一订就是十二方。玲珑将单子收好,心里记下了这个疑点。

      接下来的日子,玲珑过得像绷紧的弦。白日里在绣坊飞针走线,夜里回府还要琢磨第二日的绣活。江南山水三幅中,扬州瘦西湖那幅最难——要绣出“二十四桥明月夜”的意境,桥影、月影、水影交织,错一丝就失了韵味。

      这日她正绣到关键处,徐姑姑忽然走过来:“停一下,针法错了。”

      玲珑一愣。徐姑姑指着画舫的窗棂:“这儿要用‘套针’,你用了‘平针’,绣出来的窗格是死的,没有通透感。”她接过绣针示范,“看好了,针从这儿进去,从那儿出来,留出一丝空隙……”

      她绣了几针,果然窗棂立刻有了灵气。玲珑看得入神,忍不住问:“姑姑,这手法好像苏绣的‘虚实针’?”

      “你认得?”徐姑姑有些意外,“这确实是苏绣的技法,不过宫里改良过,更讲究层次。”她打量玲珑,“你师傅是苏州人?”

      玲珑心头微动:“家父曾请过苏州的绣娘教习,玲珑跟着学过一些。”

      徐姑姑点点头,没再追问,只道:“好好绣,太后娘娘最喜苏绣。若是绣得好,说不定会召见绣娘。”她顿了顿,“不过宫里规矩大,见了贵人要谨言慎行。”

      这话像是随口一提,玲珑却记在了心里。太后若真召见,那将是天大的机遇——也是天大的风险。

      又过了十日,三幅绣屏终于完工。最后一针落下时,玲珑几乎虚脱。她靠在椅背上,看着绣架上烟雨朦胧的江南山水,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有完成重任的轻松,有对父亲手艺传承的欣慰,还有对未来的隐隐期待。

      徐姑姑过来验收,举着烛台一寸寸细看。看到某处时,她忽然“咦”了一声,将绣屏转了角度对着光。

      玲珑心头一紧。只见徐姑姑盯着那处“冰裂纹”漏窗看了许久,忽然抬眼看向她,眼中闪过讶异:“这是……隐翠?”

      玲珑手心渗出薄汗,面上却强作镇定:“姑姑说什么?玲珑听不懂。”

      徐姑姑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只淡淡道:“绣得不错。”她将绣屏小心取下,“明日装裱,后日送进宫。你回去好生歇息,这些日子辛苦了。”

      从绣坊出来时,夕阳正好。玲珑踏着金色余晖往伯府走,心里却想着徐姑姑那句“隐翠”。这位宫廷绣娘,竟然认得沈家独门针法……

      她忽然想起父亲账册上那个名字:林晚娘。徐姑姑姓徐,不是林。可她对苏绣这样熟悉,甚至认得隐翠针法,会不会……认识林晚娘?

      这个念头让玲珑心跳加快。她加快脚步,想早些回府查查那本账册。走到半路时,却见前方巷口站着个人——青衣墨竹,正含笑望着她。

      “沈姑娘,好久不见。”墨竹拱手一礼,“那日订的手帕,不知绣得如何了?”

      玲珑停下脚步,心中警惕:“公子要的丝线特殊,还需些时日。”

      “不急。”墨竹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这是追加的定金。我家主子说,若是绣得好,往后还有大单。”他将银子递过来时,指尖在银锭底部轻轻一按。

      玲珑接过银子,入手沉甸甸的。她低头看去,银锭底部刻着个小小的编号:“甲子柒叁”。

      这个编号……她瞳孔微缩。父亲那本账册上,好像出现过类似的记号。

      “公子这银子……”她抬头时,墨竹已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三日后,我来取货。”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玲珑握着那锭官银,站在渐起的暮色中,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太后寿礼,隐翠针法,神秘订单,特殊官银……这些看似不相干的事,像散落的珠子在她脑中滚动。她有种直觉,这些珠子之间,一定有一条看不见的线。

      而这条线,或许就通向父亲冤案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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