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除了心疼就是心疼
陈姐请王琼玖吃了顿火锅。
因为王琼玖想吃。她拒绝了姜德音的提议,不想请厨师上门,也不想空运食材自制。
如果不是顾虑姜德音落座烧烤摊,实在是会让自己被别人多看几眼,王琼玖简直想踩着啤酒箱大口吃肉。
当然,她给出的理由很充分。
王琼玖振振有词地表示:“大家一起吃火锅才热闹啊!火锅店的氛围才有吃火锅的感觉!”
回大平层住后,阿姨瞧着王琼玖一天只吃一小碗饭,欲言又止。只能在菜单上多花心思,摆盘都更加精致。
大家隐隐察觉到不对。
但王琼玖又表现得很正常,微笑着打招呼,有事找也会回应。除了,身上始终挥之不去的丧气。
连忙得不怎么回家的姜德音,都发觉了异样。
热心肠的陈姐更是看不得女娃娃满腹心事,耗着自己。借着道歉的由头,让王琼玖能好好发泄一下。
于是,王琼玖不负众望地睡在了火锅店桌子上。
什么也没说。
明明打着要问出发生什么事的算盘,结果到最后,这几个人里没有一个是清醒的。
钱邦光扯住陈胜英,语气满是愤懑:“你把我的成果还给我,你这个小人!”
陈胜英抱着李玉伶的胳膊,眼里含着泪:“我的好孩子,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
李玉伶不顾陈胜英还挂在自己身上,扒着王琼玖的肩膀,拼命摇晃:“你救救她,你可以救她的,只有你能救她了!”
三个人涕泪横流,彼此撕扯在一起。
约的是周四晚上,第二天正好是她们休息。姜德音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叹了口气,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个场景十分眼熟。
她明天有一个与警方的联合工作会议,还要去潮城刑科所跟进那只耳朵的检验结果。
早在她们密谋要让王琼玖感受天授道这个大家庭的温暖时,姜德音就投了反对票。可惜寡不敌众,姜德音的赛车提案,被三个人一致否决了。
现在发生的事,完全在姜德音的意料之中。
这几个女人,全是酒量一般但酒品奇差的。姜德音还记得上次在她家聚餐,结束后请家政做了整整一天卫生。
至于坏了的物件,修复不了的就算了。
再者,那是在自己家里,怎么疯都没事。念及此,姜德音顿觉头痛,她掏出手机,叫司机来接她们,顺便请阿姨给熬一锅醒酒汤。
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几个人运回家。
手脚并用的三位盖上被子后,姜德音和阿姨的工作量减轻很多。相比较而言,王琼玖简直乖巧得不像话。
她睡得真的很香。
姜德音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王琼玖的睡颜。良久,她给王琼玖掖了掖被角。少见的,她的眸子里泛起一丝心疼。
还是个小孩儿啊。
凌晨三点,姜德音的房门被这个小孩儿敲响了。
王琼玖抱着枕头,非要拉着姜德音讲故事。不是让姜德音给她讲,而是她要给姜德音讲。讲两句,还要姜德音重复自己刚才讲了什么。
她席地而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了,就伸出一只手把姜德音拉到身边。
原来有的人耍酒疯有后劲。
姜德音淡淡地笑了笑,就这样坐在羊毛地毯上,听王琼玖讲课。
恍惚间,她以为哪家小包子跑出蒸屉,指导长官如何揉面团、如何调馅儿。有些婴儿肥的脸颊陷在枕头里,声音也闷闷的。
瓷白的脸上,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宛如超大杯黑糖啵啵,软糯可口。
姜德音的奶茶瘾要犯了。
如果王琼玖讲的故事没加那么多冰的话。
“好了,我说完了,”王琼玖挣扎着站了起来。她抱着枕头,很满意地点了点头,从兜里掏了掏,递给姜德音,“这是我奖励给你的。”
姜德音接过一看,不禁莞尔,还是从客厅的糖果盒子里拿的。
确实是她喜欢的夹心果冻糖,真是打瞌睡送枕头。
有备而来的小包子。
王琼玖给了姜德音一颗糖后,就没再管她,自顾自回去睡觉了。
姜德音送走迷迷瞪瞪的故事大王,瞥了一眼时间,已经四点多了。回想起刚才的故事,眼里的笑意少了几分。
王琼玖说,十多年前,王家村出现了一桩怪事。
有个婶婶疯了。
是住在王琼玖亲戚家隔壁的王婶婶,名叫王秀兰。王秀兰三十岁左右,从隔壁村嫁过来,在王家村生活了十多年。
王琼玖自有记忆起,就认识她了。
王秀兰待人接物很和善,总是笑着招呼她喝糖水、吃糕点,秀气的脸上,眼睛一弯,月牙似的。
整个王家村,王琼玖最最最最最喜欢这个婶婶。
也只有婶婶家里,没有那些邪祟。大概福泽深厚的人就是如此,而且,她从不怀疑王琼玖说的话。
王琼玖从小就能见到大人们看不到的东西,无论是过世之人,还是遗留在王家村的孤魂野鬼。
都由黑烟凝成,狞笑着跟在活人的身后。
一起吃饭,一起睡觉。
她第一次说自己亲眼所见的景象,是指出亲戚背上挂着个婴儿,脐带糊在他的身上,血迹拖出长痕。
五岁,王琼玖的右脸高高肿起,站在屋门外,肚子饿了一天。
自那以后,村里人都避着她走,生怕王琼玖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来。那些小孩儿,不知是谁起的头,一遇到她就扔东西砸她。
学着大人,喊王琼玖“扫把星”。
他们还有首笑她的童谣,琼玖琼玖,一穷穷久,像个皮球,谁都不留。
是王秀兰,抱起年幼的她,指着书上的字,告诉王琼玖不是这样的。
琼玖,美玉也。小琼玖的妈妈很爱她。
王琼玖至今还记得那本书的油墨香,挟着淡淡的糖糕味儿。
她认为自己的生活就像村子里的那沟溪水一样狼狈。被捶捶打打,沾着洗衣粉,黏着菜叶,虽是向前流,却始终在王家村里打转。
当时豆丁点儿大的王琼玖是这样说的,还不如死掉。
这个日渐强烈的愿望没有实现,王婶婶的噩耗先给了王琼玖当头一棒。
王婶婶进了籽山一趟。籽山,是王家村的禁山。王家祖先留下祖训,称里面恶鬼横行,野兽肆虐,不许后人进入。
没有人知道王婶婶为什么会到那里去。
可王婶婶出来了。仅仅小半天,她就变得披头散发,手舞足蹈,活脱脱疯了。
那是王琼玖第二次开口。
王琼玖记得很清楚,农历七月初一晚上七点,新闻联播的主持人开始播报国内外大事,官方的腔调震天响,她拿着西瓜去找王婶婶,看到了被五花大绑的女人。
那是好小好小的西瓜啊,从手里掉落,摔裂了、滚开了,都没人发现。没有人会知道。
距离乞巧节还有六天。
王琼玖顾不上装模作样的骗子,她扑上去,抱住了王婶婶。王婶婶已经认不出她来了,甚至,五官扭曲成了非人的角度。
可她明明说了,有东西钻到王婶婶身体里去了,要抓住那个东西。
那些人,却把东拼西凑好不容易筹起来的钱,拱手送给了那个骗子。他们该死,骗子也该死。
王琼玖想,为什么疯的不是他们,死的不是他们。她也确实这么说了。
话音刚落下,被捆着的王婶婶一口血吐到了王琼玖身上。生命蜿蜒而下,伏在破烂的衣裳上,风干成轻飘飘的痂。
她的左肩烧起一片火海,余烬溅到了脸侧。
村里人把王琼玖打得半死。为着王婶婶,更为着王琼玖大逆不道。
琼玖,美玉也。湿漉漉的血给山料开料剥脏,露出了完整、干净的玉肉。
骗子声称王琼玖中了邪,给她洒上圣水,关七七四十九日就好。鼻青脸肿的王琼玖被丢到了王家祖祠,一日送一次饭。
祖祠后,就是籽山。
她在这个满是牌位的地方捱过了三天三夜。
第四天,王琼玖磨断了手脚上的绳子,连滚带爬,跑回村见王秀兰。她有一种直觉,她要死了,她想在死之前见王婶婶一面。
到村口的樟树下,遇到了周之曼。
此时,王琼玖的四肢鼓胀得不似人形,身体仿佛被充了过量的气体,撑成吸干了瓤的哈密瓜,隐约可见内脏、血管。
它们也蜷缩着,躲避着什么东西。
她知道自己活不了了。
扶着王家村的石刻,想将自己的人皮裹在上面。
“小妹妹,醒醒。”
王琼玖说这一段时,是笑着的。她说,这是她听过的最悦耳的声音,有仙云中来,妙音传天籁。
周之曼救了她。
王琼玖没来得及赶上王婶婶的下葬。村里人说,年纪轻轻的,不太吉利。
连块碑都不给立。
如果不是周之曼,王琼玖会再被揍一顿。因为骗子说,都是因为王琼玖耽误了他施法,才让王婶婶落得这个下场。钱,也是不退的。
年后,王艳萍女士赔了村里人很多很多钱。他们上门要债的名头,无非是请骗子花的钱,还有王婶婶的丧葬费。打工一年的积蓄,才勉强填了这个窟窿。
这一年,王琼玖十岁。她明白了一个道理,钱不是万能的,钱是亿能的。
也是这一年,不久后的叶子疮事件,王艳萍女士决定搬离王家村。
王琼玖的描述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却都略去了不甚美好的回忆,怀念也云淡风轻。她说王秀兰的笑容是清晨雾里的仙草,她说周之曼挡在自己身前时像高坚果护着胆小菇。
但最后,王琼玖的结语很简单。
简单到不像是醉了,她歪着头问姜德音:
“为什么跟着那些人的黑烟,没有杀死他们呢?”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