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问归期未有期

作者:不归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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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滇南之风(下)


      此时,顾远才缓缓站起身。
      他没有拍案,没有怒喝,只是单手按在腰间剑柄上,身姿挺拔如松。玄色劲装衬得他眉目愈发英挺,那双惯常带着飞扬笑意的眼睛,此刻沉静如深潭,扫视堂内时,竟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威压。
      “赵公子说世家镇守江山百年,”顾远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那我倒要问一句:这百年太平,是靠世家高谈阔论守住的,还是靠边关将士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他向前迈了一步,目光锁定赵景明:“北境十六卫,十二卫的主将是寒门出身。辽东铁骑,七成军官来自平民。我父亲帐下最得力的先锋将军,十年前还是个牧羊奴。按赵公子的道理,这些人都不配为将?”
      赵景明脸色发青:“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顾远语气依旧平稳,话锋却锐利如刀,“说寒门得势必结党营私——那我再问,三年前户部侍郎贪腐案,牵扯出的二十七名官员,二十五个出自世家,这党,是谁结的?这私,是谁营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堂中那些世家子弟,继续道:“至于黄巢之乱……赵公子熟读史书,难道忘了黄巢本是盐商之子,家财万贯?他造反,是因为落第,还是因为朝廷腐败、赋税苛重、民不聊生?把祸乱归咎于寒门,不过是为真正的症结遮羞罢了。”
      这番话有理有据,引经据典,哪里还有半分莽撞少年的模样。董明荧看着顾远,心中微震——这个看似桀骜不驯的少年,胸中自有丘壑。
      赵景明被问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
      孙文彬咬牙道:“顾世子好口才。可你别忘了,你也是定北侯世子,也是世家子弟!”
      顾远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三分讥诮:“正因我是世家子弟,才更该明白——世家的荣耀,不是靠打压别人来维持的。祖辈的功绩,不是子孙躺在功劳簿上享福的借口。若真为江山社稷计,就该让真正有才的人出头,不管他姓什么、出身何处。”
      他转向赵延,抱拳道:“殿下,学生并非刻意与谁为难。只是想起父亲常说:军中用人,只问能不能打仗,能不能带兵。朝堂选才,也该如此——只问能不能办事,能不能利国利民。门户之见,党争之私,皆是祸国之源。”
      这番话说完,堂内陷入更深的寂静。
      连徐太傅都微微颔首,眼中露出赞许之色。
      赵延此时才站起身。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白常服,玉冠束发,面容清俊,眉眼间的沉稳与顾远的锐利相得益彰。他走到堂中,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所到之处,躁动的气氛渐渐平息。
      “今日之论,诸生皆有所见。”赵延开口,声音平稳从容,“景明堂兄所言世家之功,确为事实;文渊所列数据,亦发人深省;三妹与董小姐所举事例,更见实务之要;而行止……”
      他看向顾远,眼中闪过一抹深意:“行止所言,正是孤心中所想。”
      这话说得很轻,却重如千钧。
      堂内众人神色各异。世家子弟们面面相觑,寒门学子则眼中放光。
      “选才用才,终是为国为民。”赵延继续道,“世家寒门,各有长短。朝廷取士,当兼容并蓄,取其优长。门户之见、出身之争,实非社稷之福。”
      他顿了顿,声音沉静而有力:“今日之论,到此为止。但望诸生牢记——无论出身何处,身在何位,心中当以江山社稷为重,以黎民百姓为念。如此,方不负所学,不负此生。”
      这番话既是总结,也是敲打。既肯定了各方的合理之处,又明确指出了更高的准则。
      赵景明等人面色复杂,却也只能拱手称是。
      一场风波,看似平息。
      徐太傅这才轻咳一声,重新开口:“太子殿下所言极是。诸生今日各抒己见,老朽颇感欣慰。学问之道,贵在明理;为政之要,贵在务实。望诸生共勉。”
      早课在意味深长的气氛中结束。
      学子们三三两两散去。世家子弟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目光复杂地看向顾远和董明荧。寒门学子则默默收拾书具,彼此交换眼神,有种无声的振奋。
      董明荧独自坐着,慢慢整理书袋。她看向顾远——少年已恢复平日那般洒然姿态,正与赵延低声说着什么,侧脸线条干净利落,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仿佛方才那个引经据典、言辞犀利的顾世子,只是惊鸿一现。
      “董小姐。”
      温和的声音响起。赵延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顾远跟在他身侧。
      董明荧起身行礼:“殿下,顾世子。”
      “方才那番话,说得很好。”赵延看着她,眼中是真诚的赞许,“不卑不亢,有理有据。武安侯教女有方。”
      “殿下过誉了。”董明荧垂眸。
      顾远笑道:“明荧不必谦虚。你今日所言,句句在理。滇南之事,我也听父亲提过——董世伯用人之道,北境军中多有借鉴。”
      他说得自然,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可董明荧知道,定北侯与父亲虽为至交,但两地军务各有特殊,能得定北侯认可并借鉴,足见父亲在滇南的作为确实不凡。
      赵延颔首:“武安侯镇守南疆,军政皆优,朝中早有公论。”他顿了顿,看向董明荧,“你在宫中,不必过于拘谨。该说的话,该做的事,但凭本心即可。孤……与行止,都会在。”
      这话说得很轻,却是一种明确的表态。
      董明荧心中微暖,郑重行礼:“谢殿下。”
      顾远拍拍她肩头,笑容爽朗:“走了,午后校场见。说好了要教你射箭的,可别忘了。”
      他说完,与赵延并肩离去。两个少年,一个沉稳如山,一个锐利如剑,走在秋日的晨光里,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董明荧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宫道拐角。
      秋风拂过,卷起漫天金黄的银杏叶,纷纷扬扬,如雨如雪。她想起滇南的秋日,漫山遍野的枫香树红得像火,父亲带她在山间策马,风过时,红叶飘落,落在肩头,落在马背,落在蜿蜒的山道上。
      那时父亲说:“荧儿,你看这山,这树,这路——天地之大,各有其道。但真正的道,在心里。”
      是啊,在心里。
      她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握紧书袋的带子,转身朝撷芳殿走去。
      脚步不疾不徐,背脊挺直。
      今日这一场争论,让她更清楚地看到了这宫中学子、乃至这朝堂之上的暗流涌动。世家与寒门,守旧与求变,规矩与实务……种种矛盾,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而她,董明荧,武安侯之女,从踏入京都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站到了这张网的某个节点上。
      避不开,那就面对。
      就像所有不愿随波逐流的人,在各自的路上,走出自己的道。
      秋阳渐高,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宫道两旁的银杏叶还在飘落,金黄灿烂,像一场无声的告别,也像一场盛大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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