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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忧露(一)
“阿弥陀佛。”
一声法号,打断了苏皖刚到嘴边的话。她循声看去,守戒和尚已立在门口,目光如炬,直刺向胡黎。
“狐妖”和尚的声音听不出起伏,“这段时间,你倒是做了不少‘好事’啊。”
“臭和尚!”胡黎瞬间炸毛,“你到底有完没完!都说了张府不是我干的!”
和尚语气平淡,话里却透着冷意,“那山里化为废墟的村子呢?”
他盯着胡黎,缓缓道:“你是那村的守护灵吧。最后失控,将一村人都杀绝了,对么?”
“你——!”胡黎气得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出来,就要冲过去,却被苏皖一把拦住。
苏皖将她抱在环中,看向和尚:“和尚,你这么说,有什么证据?”
“证据?”和尚面色未改,“妖便是妖,天生凶性。这便是证据。”
他目光扫过苏皖和一旁沉默的灼,
“贫僧劝你们一句,离妖物远些。待亲眼见过它们肆虐的模样,自会明白。”
“荒谬!”苏皖不再多言,弯腰抱着气得发抖的胡黎,转身上楼。
“站住!”和尚欲追。
一道身影已无声挡在楼梯前。
灼不语。
“施主,”和尚合十,“莫要阻拦贫僧。”
灼不动。
对峙片刻,和尚看着灼,终是叹了口气:
“我知你修为不俗。罢了,贫僧不愿在此与你动手,免得伤及无辜。”
他最后看了一眼楼上,声音沉下:
“妖性难驯,望你们好自为之。日后莫要后悔。”
言罢,转身离去,身影没入门外街巷。
***
楼上窗口,苏皖抱着胡黎,望向楼下那和尚身影消失的街巷。
“我怎么觉着,”苏皖侧过头,有些狐疑地打量着胡黎,“你对这和尚的怨气格外大?你们之前有过节?”
“我根本不认识他。”
胡黎撇了撇嘴,语气烦躁,
“这人就跟脑子有病似的!自打我在张府露过面,好像什么脏事烂事就都算在我头上了。你刚才也听见了吧?他说连乱葬岗的坟被炸了都是我干的——那是我炸的吗?”
“是你炸的。”苏皖点点头。
胡黎一愣,瞪大了眼睛看她:“那村子的人也不是我杀的啊!”
“可最后是你动的手。”
“哎呀!苏皖!”胡黎气的一下子从苏皖的怀中挣脱,落在地上,耳朵都竖了起来,“你跟那臭和尚是一伙的吧?!”
“哈哈哈,不逗你了不逗你了。”苏皖笑着摆手,正了正神色,“说点正经的。咱们这一路上,也不是没遇见过别的驱魔师,可你怎么好像对谁都抱着那么大的敌意?”
“我……”胡黎眼神一黯,声音低了下去。
“说说嘛,”苏皖伸手,轻轻碰了碰她低垂的耳朵,“我们都算是……朋友了,不是吗?”
胡黎沉默片刻,终于不再扭捏。
“我原本的族群……向来与人为善,潜心修行,走的是清净修仙的路子。”她声音很轻,像在说一个遥远的梦。
“可突然有一天,一群驱魔师闯了进来,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她顿了顿,吸了口气。
“起因,不过是一个老太太来求我族族长救她孙子。等族长赶到时,那孩子早已断气……可那老太太,却把这事怪在族长头上。”
胡黎的牙齿不断的摩擦。
“她在村里到处说,说她孙子本是大富大贵的命,是被我族长‘换了命数’才死的……一传十,十传百。后来,驱魔师就来了。”
“我在围杀中逃了出来……等再偷偷回去时,”她的声音开始发抖,“族群已经……几乎没有一个活口了。”
眼泪毫无征兆地滚下来,砸在窗台上。
“要不是后来遇见村长和二狗哥……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信任何‘人’了。”
苏皖静静听着,没有打断。
“所以你觉得,所有驱魔师都……”她轻声问。
“对!”胡黎猛地抬头,打断了她的话,带着浓重的哭腔,眼神却烧着一把冰冷的火。
“驱魔师都可恶……若有一天我修行有成,定要——”
她一字一顿,像是从齿缝里咬出来:
“见一个,杀一个。”
***
就在这时,外面街上忽然传来一阵抑扬顿挫的哭声。
原本稀疏的行人纷纷向两边避开。街道一头,走来一队人马:吹着悲调唢呐的,摇着招魂白幡的,中间几人抬着一口沉甸甸的黑漆棺材。
但这些都压不住那哭声——哭得极高,极亮,还伴着节奏古怪的跳跃,那人影在队伍前头左蹦一下,右跳一下,姿态诡异。
苏皖看得疑惑,扭头问窗台上的胡黎:“那是干什么的?”
胡黎也正伸着脖子往下瞧,闻言诧异地回头看她:“啊?你连那个都不知道?”她爪子指了指下面,“那不是你们渡灵师吗?”
“渡灵师?”苏皖也愣住了。
“说起这个,我还正奇怪呢。”胡黎跳回她身边,“在我知道的范围里,渡灵师几乎都是那样——在人家的葬礼上,又哭又跳,帮着化解怨气、了却心愿,然后拿到魂晶。就算有些本事特别的,做法也大同小异。当然,我没亲眼见过。”
她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认真盯着苏皖:“可你这种用铃铛的,渡灵时整个人都像变了个人……我还是头一回见。”
“是吗……”苏皖低声应道。
她其实有难言之隐。有些问题,她不敢深问,怕问多了,会暴露自己并非原主。她无法预料,如果灼知道了现在这具身体里的灵魂是另一个人,会作何反应。
可不知为何,这段时间,每当她试图搜索这身体原主的记忆,那些画面就仿佛在加速消散——尤其是自从那些奇怪的梦境出现后,遗忘的速度越来越快。
“你怎么了?苏皖。”胡黎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苏皖一怔,随即扬起一个笑容:“啊?没事没事。可能就是吸收了那些特殊魂晶,后遗症越来越重,连记忆都有点……混乱了。”
“嘎吱——”
房门被推开了。
“喂!”苏皖立刻瞪向门口,“这是女孩子的房间!你一个大男人进来都不知道敲门的吗?”
灼像是没听见,径直走到屋内的椅子前,坐下,闭上了眼睛。
“啧,木头。”苏皖撇撇嘴。
她弯腰一把抱起胡黎:“走了,我们也睡。明天……恐怕有事要做了。”
***
注意到这送葬队伍的,不止是苏皖一行。
已走到街角的守戒和尚也停下了脚步。他回身望着那支哭跳前行的队伍,目光如锥,最终钉在了那具黑漆棺椁上——那里,正透出一丝似有若无的妖气。
有妖物潜藏?附身?还是……
“和尚,要来一杯‘无忧露’吗?包你忘忧。”
一个略显油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一个面色发黄、眼带血丝的男人凑了过来,手里端着杯东西,正是那清澈泛光、传闻中的“无忧露”。
和尚本能地要合十拒绝,可就在他凝神的一刹那,感知骤然清晰——那杯中的液体上,竟也缭绕着淡淡的妖气!
而且,与棺椁中透出的那一丝……同源。
他抬起的目光陡然锐利,盯住眼前人:“施主,贫僧且问,此物从何而来?”
那卖水人一听这语气,脸上殷勤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神闪烁起来。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和尚,压低声音,语气带上了几分警惕和试探:
“和尚……你打听这个,该不会也想做这‘无忧露’的生意吧?”
守戒和尚闻言,合十的指尖几不可查地一顿。他面上波澜不惊,甚至微微垂目,敛去了眼中锐光,只淡淡道:“阿弥陀佛。施主说笑了。贫僧乃出家之人,只问因果,不问生意。此物……惑人心神,终究是孽。”
他语气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悲悯,仿佛只是寻常劝诫。说罢,不再停留,转身便走,步履沉稳,与寻常路过的行脚僧无异。
那卖水人看着他融入街巷的背影,撇了撇嘴,嘟囔了句“死脑筋的秃驴”,便也悻悻转身,继续招揽别的客人去了。
***
夜色吞没最后一点天光,整座城池的灯火渐次熄灭。
一道模糊的身影,就在这时熟练地钻入蛛网般的小巷。他怀里紧搂着一只沉甸甸的坛子,脚步又快又轻,只在某些紧闭的铺面后,那特意留出的一道窄缝前短暂停留。
“笃、笃。”
指节轻叩两下。窄缝里便伸出一只手,默契地接过坛子,又飞快地递出些碎银或铜板。交易在沉默中完成,身影旋即没入下一段黑暗。
直到某一扇小窗前,里面传来压低的抱怨:
“就这点?根本不够卖。”
“不够?”身影的声音嘶哑,带着一股厌烦,“那就别卖了。反正……也快没了。”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意味难明:
“下次?……估计要等很久了。”
“你!”窗内的人还想说什么,那道身影却已揣好钱,头也不回地走远,迅速消失在巷子深处。
小窗后,传来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随后,窗板被轻轻合拢,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巷子重归寂静,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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