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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卯时三刻,天光初透。
关禧已换上了干爽的靛青色太监服,对着水盆里模糊的倒影,仔细将最后一丝头发抿入帽中,随即推开房门。
承华宫的清晨安静得有些肃穆,远处隐约传来洒扫庭除的沙沙声。
按照青黛昨日的吩咐,他该去前殿西侧书斋候命。
可刚穿过一道月亮门,踏入通往书斋的廊庑,迎面便遇上了三个同样穿着靛青色太监服,正抬着水桶往膳房方向去的太监。
看服色,与他一样,都是承华宫的二等内侍。
为首的是一个面皮微黄,身材略胖的太监,约莫二十出头,眉毛稀疏,眼神带着股油滑的审视。他身后两人一高一矮,高的那个吊梢眼,矮的那个一脸雀斑,都正打量着关禧。
关禧停下脚步,侧身避让,微微垂首,算是行礼。
那胖太监脚步没停,抬着的水桶晃了晃,几滴浑浊的污水溅出来,恰好落在关禧刚擦干净的靴面上。
“哟,没长眼啊?挡着道了!”胖太监先发制人,吊梢嗓子带着刻意拔高的不满。
关禧抬眼,对上对方毫不掩饰的打量和那一丝挑衅,将腰弯得更低些,声音平静:“对不住,这位哥哥,是我没留意。哥哥们辛苦。”
矮个雀斑太监嗤笑一声:“哥哥?谁是你哥哥?新来的,懂不懂规矩?见了曹公公,还不问安?”
原来这胖太监姓曹。关禧从善如流,改口道:“曹公公。”
曹旺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水桶也没放下,就着抬桶的姿势,上下下扫视关禧,目光在他过分精致的五官上流连片刻,撇了撇嘴:“你就是那个……小离子?王公公那儿过来,青黛姐姐亲自安排住单间的?”
“是。”关禧答得简短。
“呵,能耐不小啊。”曹旺拖长了调子,眼神里的嫉妒不加掩饰,“一来就占了好位置,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哄得青黛姐姐高兴。”
高个吊梢眼阴阳怪气地接话:“还能有什么手段?不就凭那张脸呗。咱们承华宫,什么时候缺过踏实干活的?缺的就是这种……嗯,模样周正的。”
这话里的恶意和影射,再明显不过。旁边路过的两个洒扫小宫女听见,飞快地瞥了关禧一眼,又低下头匆匆走了。
关禧袖中的手微微收紧,指甲掐进掌心,脸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只重复道:“我初来乍到,诸多不懂,还请曹公公和两位□□后多提点。”
“提点?”曹旺嗤笑,“我们可提点不起。青黛姐姐看重的人,自然有好前程。咱们这些粗使笨拙的,也就配干些抬水洒扫的活计。行了,别杵这儿碍事,该干嘛干嘛去!”
说着,故意又晃了一下水桶,这才大摇大摆地带着两人从关禧身边挤了过去,那矮个的还“不小心”用肩膀撞了他一下。
关禧被撞得踉跄半步,站稳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三人的背影,眼神幽深。他拍了拍靴面上那点污渍,整理了一下衣袍,继续朝书斋走去。
书斋里,青黛已经到了,正在整理案上的几份文书,见关禧进来,她抬眼看了看,指了指昨日那张小书案,“今日先把这些核对完。”
她推过一摞新的册子,是关于去岁秋冬各宫炭火用度的记录,“重点留意玉芙宫、缀锦宫、还有……长春宫。”说出最后一个宫名时,语气有片刻极其细微的凝滞。
长春宫?关禧心中记下,那是李婕妤的住处,一位并不得宠,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低位妃嫔。冯昭仪为何要特意留意那里?
他不敢多问,应了声“是”,便坐下开始工作。
书斋里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笔尖划过纸面的细微声响。青黛偶尔会起身出去处理别的事情,留关禧一人在此。
晌午时分,一个小宫女提着食盒进来,轻手轻脚地放在关禧案边,又对青黛行了一礼,便退下了。食盒里是两菜一汤并一碗米饭。
关禧正准备用饭,书斋的门又被推开了。曹旺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是青黛的午膳,显然比关禧的又要丰盛些。
“青黛姐姐,您的午膳。”曹旺满脸堆笑,将托盘小心放在青黛案头,眼角余光瞥向关禧案上的食盒,看清菜色后,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更沉。
青黛点点头:“放着吧。小离子,你也先用饭。”
“谢姐姐。”关禧这才拿起筷子。
曹旺却没立刻走,站在青黛案旁,搓着手,似是有话要说:“姐姐,后殿东厢廊下那几盏宫灯,灯罩旧得厉害,是不是该换换了?还有,小花园西北角那处青砖松动了,下雨容易溅泥,您看……”
青黛一边用饭,一边淡淡应着:“嗯,灯罩去内务府支领,记档。青砖松动找修缮处的来看,报个单子过来。”
“是是是。”曹旺连连应声,又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埋头吃饭,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关禧,笑道,“这些琐事本不该拿来烦姐姐,只是……如今咱们宫里添了新兄弟,也不知道这位小离子兄弟擅长些什么活计?小的们也好分派,免得他闲着,或者……耽误了姐姐交代的正事。”他刻意在“正事”上咬了重音。
关禧夹菜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继续将一筷子清炒豆芽送入口中,细嚼慢咽。
青黛放下银箸,拿起帕子拭了拭嘴角,这才抬眼看向曹旺,语气平静:“小离子是娘娘特意调来协助整理文书的,这些粗使活计,不必烦他。你们各司其职便是。”
曹旺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眼底掠过一丝不甘,但很快掩饰过去,点头哈腰:“是,小的明白了。那……小的不打扰姐姐用膳了。”他躬身退下,临出门前,又飞快地剜了关禧一眼。
关禧始终没有抬头,直到曹旺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他才慢慢咽下最后一口饭。青黛的话看似维护,实则也把他放在了特殊的位置上,更易招致嫉恨。而且,这协助整理文书的职司,看似清贵,实则是将他与承华宫其他太监的日常彻底割裂开来,既是一种保护性的隔离,也可能是一种孤立。
下午核对炭火记录时,关禧果然发现了些许端倪。玉芙宫的用炭量在去岁冬月异常偏高,且多次以“昭容畏寒”为由额外支领了昂贵的银骨炭。而长春宫的李婕妤,记录显示她份例内的黑炭都未曾领足,有一次甚至批注“体弱畏烟,减半”。
一边是烈火烹油,奢靡无度,一边是冷灶冰窖,艰难度日。
这后宫冷暖,跃然纸上。
关禧将这两处异常仔细标记,附上简要对比。他不知道冯昭仪要这些信息具体何用,但做好本分,呈现价值,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
接下来的几天,类似的排挤和孤立不断上演。
用膳时,他的食盒总是最后被送来,有时甚至温凉。去茶水间取水,常遇到恰好没水或水未烧开。他负责的区域,洒扫的粗使太监总会遗漏一些角落。路上遇见曹旺那一伙人,冷嘲热讽,指桑骂槐更是家常便饭。
同住一片排房的其他低等太监宫女,见他独居一室又得青黛青眼,大多也避而远之,不愿与他多有交集,怕惹上是非。只有个别年纪极小,尚未被这深宫完全浸透的小宫女或小太监,偶尔会偷偷递给他一个好奇或略带同情的眼神。
关禧全都默默受了。
他清楚自己的处境。初来乍到,根基全无,唯一的倚仗是冯昭仪和青黛那点尚未可知的看重。这看重如同空中楼阁,随时可能坍塌。任何一点反抗或抱怨,都可能成为别人攻讦的借口,甚至可能让青黛觉得他不堪用,惹麻烦。
他必须忍耐,必须像一株石缝里的野草,先牢牢抓住一点泥土,扎下根,再图生长。
他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青黛交代的文书工作中,力求完美。闲暇时,也绝不四处乱逛,要么待在书斋,要么就在自己小屋附近活动,绝不给人留下任何把柄。对于曹旺等人的挑衅,他永远低眉顺眼,错处全揽在自己身上,态度恭顺到近乎懦弱。
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让曹旺等人更加得意,却也渐渐觉得无趣。
毕竟,拳头打在棉花上,终究没什么意思。
可,关禧的内心从未停止盘算。他在默默观察,观察承华宫的人事关系,观察冯昭仪处理宫务的风格,观察青黛的一举一动。他也在等待,等待一个能让他稍微扭转局面,或者至少获得一点点自主空间的机会。
这天傍晚,关禧核对完一批器物修缮记录,正准备将册子交还给青黛,却发现青黛不在书斋。他等了一会儿,仍不见人回来,便将册子整齐放好在青黛案头,自己退了出来。
走到廊下,正看见曹旺正指挥着两个小太监,笨手笨脚地试图更换檐下一盏损坏的宫灯。那灯位置颇高,需要搭梯子。两个小太监显然有些畏高,梯子架得歪斜,曹旺在下面骂骂咧咧。
关禧脚步顿了顿。他原本想绕道走开,目光扫过那盏宫灯和下面摆放的工具时,心头微微一动。
他在现代动手能力不差,家里的电灯电器简单维修没少干。这种宫灯结构看似复杂,无非是灯座,灯罩,悬链和内部烛台。眼前这盏,似乎是固定灯罩的卡榫因锈蚀或撞击松脱了。
眼看一个小太监战战兢兢爬上去,摸索半天却不得要领,差点把灯罩摔下来,曹旺在下面急得跳脚:“蠢货!笨死算了!这点事都做不好!”
关禧抿了抿唇,终是走了过去,在曹旺身后两步处停下,低声道:“曹公公,我……我或许可以试试。”
曹旺回头,见是他,先是一愣,随即满脸不耐烦:“你?你来添什么乱?一边去!别碍事!”
关禧不退反进,指了指那灯罩:“我看,好像是灯罩上方这个铜片卡扣松脱了,钩不住悬链上的环。若能将它扳正,或者找个细铁丝暂时固定一下,或许就能挂稳。”
曹旺将信将疑,抬头看了看。旁边那个刚从梯子上下来的小太监也小声嘀咕:“好像……真是那里松了。”
“你会弄?”曹旺斜睨着关禧,语气不善,但少了几分暴躁。
“我在家时,见过匠人摆弄类似的东西,可以一试。若不行,再想他法。”关禧没有把话说满。
曹旺犹豫了一下,眼下确实没别的办法,青黛交代了今晚必须换好。他挥挥手,没好气道:“那你就试试!小心点,弄坏了仔细你的皮!”
关禧没再多言,走到梯子旁。他先检查了一下梯子的稳固性,稍微调整了角度,然后才利落地爬了上去,动作远比刚才那小太监沉稳。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卡扣的情况,从袖中摸出那根磨尖的铜簪,小心地伸进缝隙,轻轻撬动,扳正变形的铜片,又让下面的人递上一小段捆扎东西用的细麻绳,灵活地缠绕固定了几下。
“好了,曹公公,可以挂上试试。”他下来,退到一边。
曹旺狐疑地让人将灯罩挂上去。咔哒一声轻响,灯罩稳稳挂住,严丝合缝。
两个小太监松了口气。曹旺脸色变幻,盯着关禧看了几眼,哼了一声:“倒是有点歪门邪道的手艺。”话虽如此,那股显而易见的敌意淡了一丝丝。
关禧垂首:“侥幸而已。若没什么吩咐,我先告退了。”
“去吧去吧。”曹旺挥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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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意外是每天1更,中午或者下午这个时间段,提一嘴,绿江小说封面丑丑的,以前还有几个好看的,不知道为啥现在只有这几个丑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