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真

作者:故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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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网


      秋澄宴如期而至,皇家园林清顺园中的苹香榭璀璨金黄,秋风一吹,细碎的叶片便飞旋舞动,洋洋洒洒的落在湖面上,随着粼粼波光慢慢向南飘荡。

      南边波上,红桥隐去垂杨间,锦鲤绕残荷,临湖而建的澄秋殿气宇轩昂,殿内雕梁画栋,绕黄绸幔帐,分为正殿、朵殿和两廊三个宴会场所,

      文武百官按品阶入殿,向皇帝行“起居礼”后落座。乐工奏响《和安之乐》,琴瑟清越、钟鼓沉稳、笛箫婉转彼此交织,如流水漫过殿宇,余音绕梁、久久不息。宴席正式开始。

      正殿中,睿安帝坐在正中央,皇后坐于侧面,东侧依次坐皇子、亲王。

      一曲毕,殿内一片寂静。

      一位身穿绯色罗袍,衣摆绣着浅青色的章纹的年轻男子从正殿东列的座上起身,腰间十三銙玉带衬得身姿挺拔。

      他接过太监递来的锦盒,迈步向御座走去,这人眉眼间距窄,眼窝略深,鼻梁高挺笔直,不笑时唇线紧绷,透着一股果决。

      这位是大皇子梁介川,他躬身行礼,声音庄重:“今秋气和,五谷丰登,儿臣谨奉御苑新桂,恭贺父皇圣躬安康,愿我朝岁岁丰年。”

      睿安帝指尖轻搭在金碗沿,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能让殿内每个人都听清:“今秋之丰,是百官尽心、百姓力耕,非朕一人之功。你能记挂家国、恭谨献礼,朕深感欣慰。 ”

      接着,他目光扫过殿内,落在正襟危坐的二皇子梁晏川身上,又问道:“晏川,前日见你书房窗下晒着新写的策论,是在琢磨秋闱的考题?”

      这话轻缓,语气里没有朝堂上的威严,反倒带着几分父亲对儿子的日常惦念,被叫到的男子立刻从座上起身行礼,双手交叠于腹前,这是二皇子,他生得眉清目秀,眉宇间若有若无带着三分英气,也被那双清澈的眼睛隐去了。

      正是当今皇后之子梁晏川,他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的恭顺,却又藏着几分温和的亲近:“回父皇,儿臣是看今年秋闱策问多涉农事,便试着写了两篇,不敢称策论,只算练笔。”

      睿安帝笑意从眼角漫到唇边:“秋闱策问涉农事,你能主动跟着琢磨,还肯去问老臣、查典籍,有这份心在,就比什么都强。”他咳嗽了几声,喝了口酒,“你平日总在书房看书,往后得空,可去京郊农庄走一走,看看农户是怎么侍弄庄稼的——纸上写的‘农事’,不如亲眼见的实在,是不是?”

      梁晏川笑着侧身看了一眼回到座位上的梁介川,腰弯的更深了些,声音更显诚恳恭敬:“儿臣明白,前几日大哥还说,要带儿臣去西郊的御田看看,说是让儿臣认认不同品种的稻子。”

      睿安帝听了,笑着点头,抬手示意他坐下:“你们兄弟能互相帮衬,便是好的。”

      坐着的梁介川微微欠身,嘴角扯了扯,陪着笑了一下。

      与皇上座位同排并列,面朝正南的位置上,是当今的皇后祝盛,若是形容这个女人,《诗经》中的一句“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最是合适不过。

      她开口道:“皇帝日理万机,还要记挂着皇子们的学业,可也得顾着自己的身子。昨儿批奏折又到很晚,再这么熬着,龙体怎吃得消?”

      睿安帝不以为意地笑笑,摆摆手道:“朕身体好着呢,皇后不必多虑。”

      御膳监的太监正端着水晶盘,盘中码着颗颗饱满的蜜渍荔枝,红亮的果皮裹着薄薄一层糖霜,还透着淡淡的蜜香。

      睿安帝目光扫过,便抬手示意太监将盘子送到皇后面前,语气里带着几分日常的温和:“这荔枝是福建刚贡来的,用蜜渍过,不似鲜荔枝那般寒凉。皇后尝尝,比去年的还甜些。”

      梁介川起身,腰背端直,面无表情,声音四平八稳道:“父皇、皇后,儿臣方才饮了些酒,想出去透透气,片刻便回。”

      朵殿,宫廷教坊司的乐工舞姬正表演着嘉禾舞,美人穿翠绿色绣稻穗纹衣,翩翩起舞。

      何泽端着快满溢出来的酒,一屁股坐到了夜昭身边,鬼鬼祟祟小声道:“明初,你说这东宫空虚,皇上会立谁呢?”

      夜昭端起酒杯自顾自地和何泽碰了下,抿了一口:“表哥你这也太直接了吧,我可不敢妄议。”

      “哎,都是一家人,我这不也是好奇吗!”何泽把酒一饮而尽,砸砸嘴,横冲直撞的点评道:“两位都是皇后所出,但却不是一个娘,这竞争是必然的,大皇子才能出众,母家是姜家,舅舅姜承业是礼部尚书,爷爷姜潘是冉东的将军,这二皇子呢,品行端方,母家是祝家,舅舅是尚书右仆射祝玉容,娶得是家喻家嫡女喻虹,岳父喻乘风又是镇守西南的将军,这么比起来,两人是不相上下,难分胜负。”

      俞都有四大家族,分别是蓝家、祝家、夜家、何家。皇上梁深还是燕王时娶了姜家女姜烟,在姜烟死后又娶了祝家女祝盛。这姜家镇守冉东,喻家驻守西南,夜秉平当年任禁军统领,曾是禁军统领,带兵平定过无数地方叛乱,却在烽关一战中战死沙场。

      夜昭没接他的话,给他满上酒:“表兄这话,像是挑女婿似的。”

      台上的舞曲结束,乐声渐渐散去,杂剧缓缓开演,大殿上只有女孩清脆的声,何泽想大笑又不能,只好压抑着自己的笑了几声,拍拍夜昭的背:“我又没女儿,挑什么女婿?倒是你,我母亲在家那可是天天念叨你,一提到你那是一个赞不绝口、妙语连珠,对我们三个儿子视若无睹,简直天上地下。你知道吧,她是想让你做我们家女婿嘞。”

      “云音是个好孩子,出嫁时我送一份厚厚的贺礼去。”夜昭道。

      “我说你这人哎,从来也没见你对哪家姑娘上心过。”何泽的直上直下扫了夜昭好几眼,“整日里清心寡欲,该不会是没有情根吧?呦,那可得好好去寺庙里拜拜月老,求他给你牵根红线。”

      夜昭微微后仰,松了松,漫不经心道:“我一个人,无牵无挂一身轻,习惯了。”

      “也是,没成亲,没人管着,想去哪去哪,想玩儿多晚多晚。”何泽低声感叹一句,“自由呐!”

      听到这话,夜昭一扬眉,嘴角带了笑,调侃道:“表嫂要是不管你了,你不得哭天抢地?”

      “哎!这话说的。”何泽把酒杯一碰,也不管夜昭拿没拿起来,“喝酒喝酒。”

      台上饰演莲心的女孩肤白貌美,两道眉直直扫到鬓角里,她手持那象征清白的莲灯,焦灼的唱道:“王怀安行贿藏黑账,怕他折返抢证章!急奔衙外寻都头,迟一步公道便渺茫!”

      对唱的李都头坚定果断道:“晨光未透巷头亮,为何姑娘慌慌张?开封府内出何事?快把缘由说端详。”

      只见那“莲心”竟不再唱了,转身下了戏台,走了几步,直直的跪了下来,再开口声音不再是婉转悦耳的戏腔,而是四平八稳的声音。

      “民女章宝晴,叩见陛下!民女本是姜承业家培养的戏子,前天夜里屋门口莫名出现几本书和一个箱子,不知何人所放,民女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关于姜承业在两浙任盐政五年,贪污受贿、中饱私囊的证据。”

      “大胆!”站在皇帝身侧的朱公公将那浮沉猛地一甩,尖声喝道,
      “姜大人乃圣上亲派得两朝盐政,你一介戏子,张口就诬陷朝廷命官,你可知欺君罔上是何等大罪?”

      章宝晴哪里见过这么大阵势,全场的人大气不出一声,都看着她,她害怕的头都不敢抬,长指甲深深地嵌在了掌心。

      坐在一旁的姜承业见章宝晴气势弱下来,出了列跪在身旁,乘胜追击道:“皇上,老臣姜承业,叩请陛下明鉴!这章宝晴本是老臣府中的戏子,许是因前几个月偷窃府中财物被老臣责罚,竟怀恨在心,今日不知受了谁的指使,来污蔑老臣!”

      他撇过脸,那只浑浊发黄的眼球朝向宝晴,全是威胁。

      宝晴咬咬牙,她回忆着闻真和她说的话。

      “不管是谁,不管有什么反应,你只把证据献给皇帝就好了,旁的话一概不说,有人质疑刁难,就是一问摇头三不知,只说是自己捡到,内心惶恐,求圣上裁决。”

      “民女有证据!那书就在戏台子案桌上的漆盒里。”

      下至小厮丫鬟太监伶人,上至王爷官员皇上皇后,都向那不起眼的道具望去——一个朱红色的盒子,正静静地呆在案桌上。

      朱公公给边上的还在看戏中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小太监忙收了震惊的神色,换上了谦卑恭敬的面皮,把腰又弯了弯。

      朱公公气的想踹他,一扬下巴:“去啊。”

      小太监一哆嗦,疾步把漆盒取给了朱公公,朱公公递给了睿安帝。

      夜昭看着那盒子顺顺利利的交到了皇帝手里,神情微动,那女子不疾不徐的糊弄他,酒足饭饱,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完全没有一点担心或要逃的意思,原来是一切都准备好了。

      大殿里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紧接着是“啪!”地一声,书从桌案上摔到姜承业面前。

      睿安帝带着怒斥道:“你自己看看,这上面是什么东西!”

      姜承业向前挪动几步,翻了几页书看,证词和手印明晃晃地映入眼帘,他瞳孔骤缩,身子伏的更低了,几乎要贴在地上:“皇上!老臣对天起誓!自入仕以来,兢兢业业为朝廷效忠几十年,妹妹恪守后德,打理后宫,生前没为家族谋半分私利!老臣一家都是为陛下分忧,为陛下出生入死啊!”

      “昨天老臣的孩子姜白不幸遇害,被人下了毒,双目失明,现在都没抓到凶手!今天就有人趁着老臣心力交瘁,伪造证词指使这戏子诬陷老臣,这书上的人,现在都不知身在何处,是生是死,这证词根本无从查证。这分明就是朝中有人记恨老臣,想致老臣全家于死地啊皇上!”

      礼部主事高明远看皇上沉默了几秒,像是被说动了似的,他忙站起身趋步出列:“皇上!臣新任礼部主事高明远,又要事相报!臣到礼部履新,遵交盘之制,与前任主事核对礼部钱粮、器物、卷宗——不查不知,一查之下,竟发现本部尚书姜承业大人任内,藏有侵吞国帑、亵渎典制之大弊!臣虽入职未久,不敢隐匿,斗胆将查实情形奏禀陛下,恳请圣裁!

      “其一,去年祭天鎏金铜爵,陛下拨银五千两,账写‘足额支用’,实则只花两千两,余下三千两被姜承业私吞,还运官用鎏金料回家造器物。有工房清单、匠人画押为证。其二,上月公主大婚,朝廷给仪制银五万两,账说“全交”,可户部回函显公主府只收三万两,另两万两被姜承业拿去买田。臣刚上任,本想安稳交接,但见此弊,若不奏报,既违律例,也愧对“为官”二字。恳请陛下派人参查账目。若臣说谎,愿革职问斩;若查实,求严惩姜承业,正礼部风气!”

      睿安帝冷道:“你既说书上的人时间久远,不知所踪,无处查证。那这盒子里的证词上的日期可是近几年的,白纸黑字,你又如何分辩?”

      姜承业欲说什么,睿安帝一摆手:“礼部的事,就由高明远去查清吧。”

      高明远躬身拱手:“臣高明远,谢陛下信任!臣定彻查礼部账目,不辱陛下所托!”

      章宝晴终于松了紧绷的身体,微微抬了头,这个角度,她能清楚地看着姜承业匍匐在地的样子。

      手掌狠狠的往戏裙上攥着了一把,被掐出来的血把戏裙染得面目全非。

      这样,算是给这几年苦苦支撑的自己一个交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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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落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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