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城有个大小姐

　　公寓门锁发出轻微的电子音，周秒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温暖空气让她微微一怔。
　　客厅只亮着一盏落地灯，沈清辞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手边摊着本物理习题集。听见动静他抬起头，鼻尖轻轻动了下。
　　“你喝酒了。”不是疑问句。
　　周秒没接话，弯腰脱鞋时身子晃了晃。
　　等她直起身，发现沈清辞已经站在面前，手里端着杯温水。
　　“喝点水。”他把杯子递过来，声音很平。
　　周秒接过杯子，指尖碰到他温热的手背。水温刚好，她小口喝着，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换了睡衣，头发有点乱，像是等久了。
　　“怎么还没睡？”她问。声音比平时软。
　　“做题。”他指了指地上的书，顿了顿又说，“顺便等你。”
　　这三个字很轻，却让周秒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她看向窗外，这个高度能看见大半个沪港的夜景，万千灯火如星河倾泻。
　　很美的景色，她看了很多年，却从没觉得那些灯光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可是今晚，在这片冰冷的灯火海里，有一盏是为她亮的。有人在她晚归时留着灯，有人闻到她身上的酒气会皱眉，有人什么都不问，只是递来一杯温水。
　　她想起在辽城，沈清辞也是这样。在她低血糖时递糖，在她睡着时帮她关窗，在她茫然时安静地陪在身边。这些细小的举动，她曾经习以为常，直到此刻才突然明白它们的重量。
　　“谢谢。”她说。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
　　沈清辞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转身走向厨房。不一会儿，他端着一碗醒酒汤出来，放在茶几上。
　　“趁热喝。”他说完就要回房间。
　　“沈清辞。”周秒叫住他。他停住脚步，回头看她。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后却只是轻声说：“明天去比赛场地看看？”
　　他点点头：“好。”看着他走进客房的背影，周秒慢慢在沙发上坐下。
　　醒酒汤还冒着热气，她端起来，小心地喝了一口。很苦，但喝下去后，心里某个一直空着的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窗外依旧灯火璀璨，但这一次，她真切地感觉到，这片繁华里，有一盏灯是真正属于她的。
　　房门在身后悄无声息地合拢，将最后一丝暖光隔绝在外。周秒背靠着冰凉的门板，任由身体缓缓滑落，跌坐在柔软的地毯上。
　　黑暗温柔地包裹着她，酒意还在血脉里浅吟低唱，思绪却像被月光洗过般清明。
　　她想起沈清辞递来温水时的眼眸——没有审视，没有苛责，只有一片沉静的湖泊。
　　就像辽城每一个破晓时分，他推着那辆吱呀作响的自行车，在晨雾中静静守候的身影。
　　“万家灯火，有一盏是为我而点的。”这个念头如夜莺轻啼，悄然落在心间。
　　她曾以为，归属感是执掌商业帝国，是住在云端俯瞰众生，是让世界记住”周总”这个称谓。可就在方才，望着客厅里那盏孤独守望的灯，灯光下那个为她守夜的少年——她忽然懂了。
　　原来她渴望的，不过是一盏只为自己点亮的灯。
　　不是周氏的继承人，不是雷厉风行的小周总。就只是周秒，那个会迷惘、会脆弱、需要被等待的普通女孩。
　　眼底泛起薄雾，她仰起脸，任由月光在睫毛上碎成星子。
　　多么讽刺。
　　在沪港浮沉这些年，住过无数华美的酒店，回到过无数空荡的居所，最后竟是在这个来自北方的少年这里，尝到了”被等待”的滋味。
　　记忆如潮水漫溯——母亲病房里仪器的滴答声，父亲组建新家后疏离的目光，觥筹交错间真假难辨的笑颜。所有人都想从她这里索取——资源、利益、权柄。
　　唯独沈清辞，什么都不图，只在她眩晕时递来一颗糖，在她微醺时奉上一杯茶。纯粹得让她无所适从。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他转身回房。
　　她屏住呼吸，聆听那足音渐行渐远，像夜风拂过琴弦。心底那道冰封的堤岸，正悄然消融。这种陌生的柔软令她惶惑，却又让人贪恋地想要握紧。
　　她缓缓起身，走向落地窗。
　　窗外是沪港永不落幕的星河，那些遥远的光点曾是她最好的铠甲——因为它们足够疏离，从不会灼伤谁的心。
　　但今夜，有一盏灯为她亮着。近得足以照亮所有归途。
　　沈清辞推开客房的门。
　　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几道细长的光痕。
　　沈青悠蜷在床上，怀里紧抱着那只旧兔子，睡得正熟。他走过去替她掖好被角，指尖擦过她细软的头发。这个熟悉的动作让他怔了怔。
　　记忆猝不及防地涌上来。
　　也是这样的夜，窗外大雪纷飞，母亲的手越来越凉。父亲说去请大夫，揣着家里最后一点钱出了门，再也没回来。
　　后来人们在进山的路边找到他，手里还攥着那张被雪水泡烂的药方。
　　那年他十五岁，突然就成了妹妹唯一的依靠。他去伐木场扛木头，去后厨刷碗，手上磨出一层又一层茧子。
　　每个深夜，他看着熟睡的妹妹，都在心里发誓要带她过上好日子。
　　直到周秒出现。他想起她穿着羊毛衫，眼神却像受惊的小鹿。想起她低血糖晕倒时轻飘飘的身子，吃列巴时鼓起的腮帮，在纹身店说要打耳钉时倔强的表情。还有刚才——她带着酒气回来，接过他递的水时，眼里一闪而过的柔软。
　　那一刻，什么“周总”、什么转校生，都消失了。
　　她只是个需要一盏灯等她回家的人。
　　沈青悠在梦里咂了咂嘴。
　　沈清辞回过神，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在笑。有人等，也在等人。这种感觉很陌生，让他习惯了独自行走的手脚不知该往哪里放。
　　他走到窗边，望着楼下那盏路灯。昏黄的光温柔地罩着一小片地，就像周秒随手送给自己的手套。心里好像有什么在变。
　　他说不清，只觉得想起周秒时，胸口会泛起陌生的暖意，像雪在手心化开。这感觉让他有点慌，却又舍不得放开。
　　他回头看看妹妹，又望向周秒房间的方向。
　　两个都需要他守护的人，今晚睡在同一片屋檐下。心轻轻动了一下。少年站在月光与灯光之间，还弄不明白心里这份陌生的悸动。
　　他只知道，自己愿意永远为她们亮着那盏灯。就像今夜。就像以后的每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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