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五二零

　　在宿舍收拾妥当，秦昭锁好门，拖上行李箱到校门口搭公交车往宜北街去了。
　　宜北街是榕海市的老街，走的是民国风。目光所及之处，照相馆、文创店、杂货铺、小吃摊、茶餐厅、应有尽有；褪色的老式匾额，古旧生苔的檐角，锈迹斑斑的铰链，青中带黑的墙砖，无一不藏匿着经年更迭的刻痕。
　　石板路上，秦昭徒步其中，节奏不自觉放缓；年轻面孔手拎购物袋谈笑风生，老爷爷奶奶倚着竹摇椅晒暖融融的日头，花猫黄狗在一旁随意松弛地盘起身子，一群小朋友追赶着掷向天际的纸飞机，好不热闹熙攘，流淌着醇厚的市井烟花气息。
　　沿路经过巷口，两百米左右，在一居民楼停下。没有电梯，秦昭是走步梯上去的，徒手拎着行李箱爬到三四楼间，费了她不少劲儿，想歇会儿。
　　一抬眼，对面的郝姨也在，她笑着跟秦昭打招呼，“小昭回来了啊，寒假放多久啊？”
　　“一个月半左右吧。”秦昭陪笑，看了下她手里提的大号便利袋，“郝姨，你进那么多货，看样子是要给小淇来顿大的啊。”
　　“可不是嘛，这孩子下学期就中考了，这个寒假他爸妈给她报了补习班，上午补英语，下午补数学，很辛苦的嘞，我这个当奶奶的，也没读到书，属实是帮不上什么忙，就只好在吃的这方面多出出力咯。”
　　“真好，那小淇要是在学习上有什么难处，郝姨你尽管喊我，这个寒假我没找兼职，就待在家，两家离得又近，也方便嘛。”
　　郝姨语气欣慰又欣喜，“真的吗？那真是太谢谢你了，你从小学习就好，你要愿意教小淇的话，我很放心的，万分欢迎你来我家吃饭啊。”
　　过几秒，她哎哟一声，“不好了，我突然想起来我忘记买冰糖了，我得再去一趟超市。”
　　秦昭冲着她的背影喊，“郝姨你要不先把袋子放家里边先。”
　　受秦昭提醒，郝姨急急刹住脚步，“对对对，差点忘了，真是老了脑子不中用了。”

　　小老头早早备着饭菜，菜香直直透过门缝飘到楼道间。
　　掏钥匙开门，进屋，秦昭以最快速度除下外穿鞋，垂头套上摆在玄关处的拖鞋，音量抬高，笑着溜达到厨房，“爷爷，我回来了!”
　　“昭妹，回来了啊。”厨房里，秦炜东往锅里倒着酱油，冲外头喊道:“桌上有车厘子和草莓，都是洗过了的，椰子水在老地方啊，想喝自己拿。”
　　秦昭三两下解开脖子上的围巾，把双肩包立在没收杆的行李箱上，走到秦炜东的身后，侧了侧头，“有没有需要我的地方啊？请尽情吩咐，不要客气!”
　　秦炜东断然拒绝，把正要捋衣袖的她赶出了厨房，“去去去，不需要不需要，我马上就好了，你坐好等着吃就行。”
　　秦昭的视线在客厅转悠了一圈，厅桌上的小果篮盛着车厘子，草莓，橙子……食盒里装着各式各样的干果，厅桌桌脚左侧陪着一箱椰子水。
　　几乎是她爱吃的。
　　回家的感觉真是好。
　　她随手拿起两颗草莓，开开胃。
　　休憩片刻，蛋炒饭出锅，秦昭帮忙端菜，
　　祖孙俩边吃边把攒了小半年的话给说完了，一个话题没持续多久，另一个话题又来了。
　　秦炜东舀出一勺板栗添进她碗里，“大学有没有男同学告白你啊？”
　　筷子里的红烧肉送到嘴里一半，顿住，秦昭谑他，“怎么了？你想要孙女婿啦？”
　　听言，秦炜东摆摆手，“诶，这终身大事可急不得，就是看一个学期了你这边都没点动静，就想问问你，想找个什么样的男朋友。”
　　秦昭含着肉块，略有思量，“漂亮的皮囊下有一颗经得起推敲的心吧。”
　　秦炜东笑看着她，“那怎样的一颗心才算得上是经得起推敲？”
　　“起码交流的时候，不会让人丧失沟通的欲望吧。”秦昭撇嘴嘀咕，“主要现在一和男的聊天，就感觉他们浑身上下都透着一个字。”
　　秦炜东刚打开苹果醋要喝，又放下，“哦？什么字？”
　　秦昭重重吐出一个字，“俗。”
　　秦炜东笑笑，“可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躲不开世俗啊，要想入世却不沾染半分俗气，是很难的事。”
　　“我跟你分享心理学家埃丝特佩雷尔说过的一句话，爱不是寻找一个完美的人，而是学会用完整的眼光，看待一个不完美的人。”
　　“其实在很多时候，他人都不一定能按照自己的意愿中那个完美的标准来和自己相处的，因为大家都是独立的个体，两个独立的个体要开启一段深度的关系，少不了磨合，一磨合负面情绪也势必随之而来，这时候你不能急急给这段关系判下死刑，要学会去兼容，但在相对兼容的情况下，又不能丢掉自己的小坚持。”
　　秦昭叹了一息，“道理我都懂。”
　　她挑了只饱满圆润的虾剥起来，岔开话头，“爷爷，你反感不婚主义者吗？”
　　秦炜东慢条斯理道：“这有什么反感不反感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生活的方式，尊重就好，结婚生子只是人生中的一门选修课，而找到完整的自己，才是必修课。”
　　“任何一段关系有乐就有苦，可如果一段关系让你感受到的痛苦大过于快乐，强行维系等同于是消耗自我，这太不划算了，我希望你和另外一个人结成夫妻是发自内心地感到幸福，而不是为了迎合世俗。”
　　“爷爷我呢，也不想给你上压力，缘分到了自然就到了，不强求。”
　　秦昭把剥好的虾放到秦炜东碗里，“知道啦，一切顺其自然，上天带我走到哪，我就走向哪。”

　　吃完饭收拾好碗具，秦昭大致整理了下带回家的行李，冲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把自个儿切到了摆烂频道，一骨碌靠在小床上边听着舒缓神经的歌边看小说。
　　真是岁月静好，不胜惬意啊，她在心里感叹。
　　不知不觉两个半小时过去了，秦昭正要起床做睡前准备，微信提示音就响了起来。
　　温宥姗:【昭昭，我好馋早茶，你明天能不能陪我去啊？我请你。本来早说好了我哥带我去吃的，可是他赖账，说有事不去了。筱筱又和舍友约好去韩国看演唱会。】
　　筱筱是温宥姗的发小。
　　温宥姗:【其实他就是陪他那个女室友去旅游了，狠心的哥哥!见色忘妹!】
　　紧接着，她发来的是早茶店的定位。
　　温宥姗:【你们家离这里远吗？】
　　这家店秦昭先前去过一两次，是小姨带她去的，里边的菜品茶点多地道正宗倒不敢说，毕竟不是本地人嘛，加上千人千味，不好点评，但一餐吃下来是真的不错。环境低奢，服务生态度也很热情。
　　唯一的缺点就是要早起去抢位，有一些大爷大妈六点出头就在杵在那当门神了，错过第一波位子只能等下一波。
　　秦昭打开导航看了下路程的大致时间，坐公交车去也就半小时，她算了算，六点半起床的话，七点半左右应该能成功到店。
　　这么一想，秦昭拿起手机敲字发送。
　　Zz:【可怜的孩子啊，没事的，我陪你去，七点半之前可以吗？】
　　温宥姗:【那太可以了，记得调闹钟哈】
　　Zz：【明天我六点半起床，起床了就给你发信息，要错点了的话，你就用电话轰炸我，没关系的。】

　　隔天。
　　到点的时候一如秦昭猜想中那样，大爷大妈占领了不少领地，所幸的是还剩有两张桌。
　　在菜单上勾选了几样差点后，秦昭把菜单移交给温宥姗，顺带问了嘴服务员卫生间的大概位置，想趁着等餐的空隙去排空下膀胱。
　　洗完手，秦昭来到门边，左手边的走廊处响起熟悉的说话声。
　　“不过也不知道到时候我们几个能不能凑出时间聚就是了，过几天我得练车了，科目二还没过呢。”
　　“付云骞他现在还在上学，学业紧得很，等他放寒假差不多都碰上过年了，保不准被父母拉去见亲戚又没空了。”
　　付云骞？那个她曾经魂牵梦萦，日思夜想的名字。
　　闻声，秦昭停步，去看发出声音的人。此时，低头打电话的人也刚好抬眼。
　　目光相接片刻。
　　秦昭认出了面前人——何文娜。
　　她戴的眼镜是隐形的，灰棕色的羊毛卷，头发养到了腰线，耳边扎着一溜的耳骨钉和耳蜗钉，脸上带的妆很浓，与秦昭记忆中的她形象重叠度不高，不细看确实难认出。
　　之前高中三年都没能偶遇过一回，上了大一倒偶遇到了，确有几分意外。
　　不欲花功夫与其交流，秦昭索性装作不认识，收回视线，掉头要走。
　　“等一下打回去给你，我现在有点急事。”何文娜匆匆挂了电话。
　　何文娜拔腿跟在秦昭的后头说：“好歹是老同学，要不要那么绝情，连个招呼都不打一个？”
　　“敢情你是上了大学没死心，现在还惦记着云骞啊，还是说一年过去了，高三的事在你心里还没翻篇呢？”
　　幼稚不幼稚啊。
　　没事找事的品性能不能改改？
　　秦昭眼睫低垂，脚步停了一拍，没回头，挑破了说:“是同学就一定要打招呼吗？而且我觉得以我和你的关系，别说是叙旧了，就连表面的平和都不需要维持吧。”
　　一听这话，何文娜立时上了火，疾步走到她面前，“那看样子我是说对了，你就是一看见我就想起来那件事情，破防的不行。”
　　秦昭神色如常，声音辨不出喜怒，“你口中说的那件事是哪件事啊？”
　　何文娜冷笑着说：“明知故问，那当然是我和付云骞在楼梯聊天，被你听到了那次。”
　　秦昭姑作冥思回想状，过了几秒，表情莫名地回她，“哦？是吗？什么时候有这事的，我怎么不记得，半点印象都没。”
　　何文娜一噎，想找回场子，又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她的话。
　　“我朋友还在等我。”秦昭没心思继续理会她，抬脚回了餐桌。
　　茶点已然上了几样，除了温宥姗手里的那杯茶水，旁边还有一杯斟满的，自然是贴心的温宥姗女士为她准备的啦。
　　秦昭拉开椅子坐下。
　　温宥姗饮了口茶水，“刚想发微信问你是不是上大号，你就回来了。”
　　秦昭握起茶杯轻抿一口，“正好碰到了个老同学，就聊了几句，谢谢你给我倒茶。”
　　忽而，温宥姗脑袋一歪，靠在她肩上，“昭昭，我好像遇到我的一辈子了。”
　　一辈子？
　　秦昭表情不解，“什么意思？”
　　“就隔壁桌的隔壁桌，有个大帅哥，我被他的脸控的死死的，想谈。”温宥姗出言解了她的惑。
　　温宥姗是实实在在的颜控一枚，极容易因为对方的皮囊产生好感，不过，这还是秦昭第一次听她用我的一辈子来形容一男的。
　　秦昭依着温宥姗的话看过去。
　　那人肤色透亮，棱角分明，一头烈焰红发，披着黑衬衫羽绒，垂于前额的碎发略略遮住他凌厉的眉眼，左右耳轮各锥着两枚恶魔钉，神情间流转着沉郁漠然。
　　“长得是蛮出众抢眼的，”秦昭再看一眼，五官更精致立体了，认出并不难，“那男的好像高中是一中的，和我同一届，我记得当时跟我们班女生聊天，她们好几次都有提到他，具体说他啥我也想不起来了，反正女生缘是挺好的，之前他校运会报了一千米，有女生陪跑，站点递水的也不少。”
　　温宥姗从瓷盘上夹了根红米肠，蘸好酱料，“这么受欢迎的吗？那他高中谈过女朋友吗？”
　　秦昭起身盛了一碗鱼皮粥，若有所思道：“没有吧？我也没太关注他八卦，知道的也都告诉你了。”
　　“好吧。”温宥姗没忍住又朝着红发男的方向瞅了瞅，“我在纠结，到底要不要上去问个微信，这么长在我审美上的男生，好不想错过哦，又有点不敢，怂死了我。”
　　“别不敢呀，”秦昭嘴角微扬，咽下嘴里绵密的鱼皮粥，“喜欢就上嘛，我陪你去。”
　　思忖片刻，下定决心时，温宥姗往那边探了眼，肩一沉，如泄了气的皮球，“我是想的，还是算了吧。他右手边现在坐着一女的，搞不好是他女朋友，到时候一问，场面不得尴尬死了，我可不想。”
　　秦昭抬了抬眉梢，红发男身侧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女的，“确实，还是不要自找尴尬吧。”
　　然而，那时候的温宥姗完全没能料到将来的自己和今日的那位男生会有着怎样深的纠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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