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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者上钩
外院人来人往,凝儿生怕自己的威风使得不够准,不能叫素馨从此怵她,干脆从门边上走出来,到二人的跟前儿,指着鹿啄:
“我本不是好事的人,可你这丫头也忒狂了。”
她想拿鹿啄作筏子,其实并没听见鹿啄说什么,量一个扫地的也不会有什么驳她的胆量,便只由着自己的性子说:
“挨着爷们的一点儿边,就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了,大清早起来在这院子里卖俏迎奸,浪得给谁看?你要真是那好人家里生
出来的,就知道不该青天白日地钻出来脏别人的眼珠子。早该烂了的名声,再下贱不过的坯子,打你一下都嫌脏,啐你一口都白费唾沫。”
人员兴旺的大家族,身份相近彼此却看不顺眼的人很多,借着训斥小丫头的话头指桑骂槐是毫无风险的泄气手段,鹿啄虽没听过,但素馨太知道里面的门道,顿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骂人是一样本事,没在市井混迹过,没从下人堆里打拼出来过的素馨纵然想还口,也没那么多尖酸的句子可以生造,只能攥着手问凝儿:
“你骂的谁?”
凝儿顾盼神飞,笑容明媚,看着素馨:
“我骂这丫头啊。看不过眼,想替姐姐出气,姐姐那样秀气柔弱的人,只怕没见过这种心眼子多的,只会扮可怜样儿,欺瞒主子的狗奴才。”
她意指素馨穿着打扮和行为做派,素馨却想到自己没传高克行的话可能被她听去了,还以为凝儿拿着她的短,只能紧咬着牙,不说话。
敌人毫无还手之力,凝儿觉得胸中舒快无比,作为胜利的收尾,她欲转头叫鹿啄快滚,但一扭头,鹿啄已经不见了。
踏着青石甬道,绕过两道□□,鹿啄沿着抄手游廊向北走了一阵,三间青瓦屋舍入眼,高府的厨房里热火朝天,不少主子用了饭,遣丫鬟婆子小厮们回来送碗碟。
鹿啄也是来拿饭的。
但她拿的是明天的饭。
今天的事让素馨和凝儿联手搅了,她并没找到那两个见过的小厮。听甬道上的下人们说起三少爷早上并没叫传饭,大少爷从不进早食,那至少还有两个院的小厮她一眼都没看过,明日自然还得蹲守。
厨房今天给下等仆役们准备的饭是一人两个杂面窝窝,鹿啄嫌它不好夹带,就拿着窝窝坐在院中,一手摊开放一个窝窝,另一手轻轻发力拍下,把一个窝窝拍成四分五裂的扁片,再收进怀里。
这当口,就见一个人从厨房里出来,看见鹿啄,忽然顿住。
纯儿,不,现在该叫小钗的那个人,脸上带着鲜红的五个血道子,怔怔地瞧着鹿啄拍窝头。
察觉有人在看自己,鹿啄行止,抬头,就见小钗紧抿双唇,嗫嚅半晌,才对她道:
“没想到能碰上你。”她眼中有水光在漾,“对不起啊,你好不容易帮我在大小姐那儿谋的差,我恐怕要丢了。”
“没不容易。”
鹿啄说着又把另一个窝头拍扁,也放进怀里,看小钗还愣着,她示意小钗在自己旁边的空凳子上坐下,等后者坐定,她才问:
“脸怎么了。”
这一问,可打开了小钗的话匣子。她知道要是碰上别人,自己绝对不该说嘴,可以鹿啄的脾气,这事跟她说了,就跟说给天上的云彩,地上的石头没什么分别。
原来早上起来,小钗领了银钿的吩咐,到小灶上给高雅英炖茶水,因银钿特意嘱咐了大小姐要吃松萝茶,小钗便在放茶叶的配房里找,然而找了一阵子也没找到吃剩的,便起了一瓷坛新的,这一启不要紧,大小姐正撞上她从配房里捧着茶出来,看见她手上的新瓷坛,不知怎的,大发了一通脾气。
不仅特意吩咐以后不叫她再奉茶,还让玉珰掴了她两掌。
罚婢女丫鬟这样年轻女孩子的手段,尤以掌掴最伤人,大小姐还让玉珰狠狠地打,务必要留下伤痕叫人看见,留下了伤痕,还让她到厨房送碗碟,这一路,她不知被人背后取笑了多少遭。
那坛松萝茶并不是什么极名贵的特供,也并非是大小姐珍视之人所赠,小钗怎么也不明白自己缘何挨打,还是玉珰心善,又因掴了她而歉疚,这才告诉她缘故:
高雅英生平最恨别人拿自己的主意。
上到每日穿哪一件衣服、戴哪一件头饰,下到配房里新茶开启的顺序,她一样样都有自己的安排,决不能被人乱了次序。
就是活儿做的不好,她有着望族千金的体面,都并不会说什么,但要是没问过她就擅自主张,乱了她的安排,拿了她的主意,她必定要把当下的恼羞,十倍百倍地还回去。
小钗不知银钿是不是故意害她,但结果就是她起了大小姐下月才叫起的新茶。
她说到一半已经泪眼朦胧,全都倾吐出来后,更是哭得哽咽,不住地用袖子掖泪。
“你去找黄柏皮、土瓜根、大枣各一钱。”
鹿啄说着,并不看小钗,那两个窝窝掉了不少碎屑在怀里,她别扭,就站起来抖擞,碎屑从裤管子里落出来。
“三样都研细,拿蜂蜜调成膏,每日早晨化开洗脸,或者敷上。”
小钗一惊:
“这是治伤的药膏么?你还懂这些?”
这方子简单,用料也朴实,都是些便宜常见的东西。黄柏清热燥,土瓜根活血化瘀,大枣补气养血,蜂蜜润泽,是极适合寻常人家女孩子受伤后,疗伤祛疤的药方。
鹿啄摇头:
“不懂。”
她知道小钗肯定还会刨根问底,就补了一句:
“我姐姐懂。”
“你怎么有个这么神通广大的姐姐?”
绣工无与伦比也就罢了,还会配药写方子。
渣子抖得差不多了,鹿啄把放在一旁的扫帚捡起来,想走,但看见了小钗求知若渴的眼睛,她只得答:
“另一个。”
不是先前会刺绣的那个。
会刺绣的是鹿苓,懂医术的是鹿荇。
在鹿荇会的所有方子里,鹿啄只记得这个“孙仙人少女膏”的配法,因为简单好记,她用得多。练武总是要受皮外伤的,更何况鹿啄还要打猎,身上有个一两处血道子很常见,鹿荇嫌她浪费贵价的药材,便给她配了一大堆少女膏。
小钗看出鹿啄不欲多谈,但还是止不住好奇:
“你有几个姐姐?她们都这么有本事?”
鹿啄已经撇了她往外走了,听见追问,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了头:
“六个。”
小钗见鹿啄去而又返,神色一改平时,登时懵了,等着鹿啄的后话。
只听鹿啄道:
“你帮我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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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啄去的急,也不顾忌身后小钗做什么想头,她并不是为防着小钗多问,只是离开外院久了,怕拱辰轩那边生变。
昨夜还觉得趁凝儿和郑婆子交接了衣裳,自己做黄雀在后不会出什么岔子,但世事多变,她总有料不到的。
既然不是聪明人,就要多下笨功夫。
如此思量,鹿啄晌午就没再去厨房,扫完了地,把窝窝掏出来吃了一个,只等晌午后拱辰轩的动静。
日昳,昨儿定了擦洗差的姑娘把荷花缸里的荷叶都擦了一遍,见并没人关心她是如何的下功夫,就信步回杂役房躲懒去了,走时,还问鹿啄要不要帮着把扫帚带回杂役房,鹿啄拒绝了。对方倒不是多心的人,还向鹿啄笑了笑。
她刚走一会儿,延晖阁里就传出了人声:
“只是去西院看三弟的功课,跟着那么多人作甚。罢了,我走了。”
高克行的声音洪亮、坦荡、语速稍快,清亮得如同山涧敲击岩石的泉水,尤其语调有些像他母亲,自然得仿佛天生地养就是要他来世上享福的一样。
声音方落,鹿啄已趁人不备上了屋顶。
要躲过外院来往小厮们一时的注意简单,众目睽睽之下逛到拱辰轩里却不容易,鹿啄还是决定高来高走。
这边高克行出了门没一会儿,跟延晖阁在一纵的含章馆里也把大少爷高克肃送了出来。
含章馆是现在唯一还没有婢女的院子,小厮们总担心大少爷不够风光,但出门一看二少爷也没带丫鬟,就宽了心。鹿啄正在上头往拱辰轩“飞”,并没注意到两位少爷的样子。
进了拱辰轩,刚刚起身没多久的高克正就迎在门口,端正朝两个兄弟行礼。
“兄弟之间,你怎么就放不下这些虚头巴脑的礼节。”
高克行对着高克正摆了摆手,对方腼腆地笑了,引他和高克肃进了正房。
几人进去后,院子里忙活了一阵。有送茶的、熏香的、打水的,接着陆陆续续都进了屋,廊下原本有两个拱辰轩的小厮看门,但
凝儿给他们使了十几个铜子儿,说是天热,请哥哥们吃茶休息的,两个小厮也有眼见,拿了钱,就到配房里去了。
十几个钱并不够买他们当睁眼瞎,凝儿冲着配房里低声又道:
“我替哥哥们一刻钟。”
里面并没动静,凝儿知道成了,就拧身去了灶房。
鹿啄在上面看着,随着凝儿走动,她也走动到离凝儿最近的位置。
灶房的门又被人从里面推开,凝儿脸上带着头一回做贼的生涩鬼祟样,抱着鼓鼓囊囊的包袱闪身出来,她自信并没第三个人知道包袱里包的是什么,也就摆出一副“在办正事”的神色,阔步向院门走。
然刚走出两步,一道黑影如落叶般自她头顶的屋檐翩然坠下,无声无息地停在了她身后。
凝儿只觉得颈侧忽然袭来一阵极轻微、却带着一丝凉意的风。她甚至没有回头的机会,就觉得脖子侧面被一片刀背敲了一下似的,并不怎么痛,可眼前发黑。
下一刻,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她所有的知觉。凝儿失去意识,软倒在地,露出了身后鹿啄泥塑一样毫无变化的脸。
怀里的包袱被鹿啄提起来挎在身上,她略一思忖,还是把凝儿抱了起来,鹿啄现在肩膀上全是骨头,扛着怕给人顶吐了,吐了就醒了。
把凝儿一路抱到灶房后面堆柴的地方,鹿啄在柴火堆背人的一面放下凝儿,又从包袱里捡了自己的衣服和另一件衣服出来,其余还原样塞回凝儿怀里。
鹿啄手里拿着衣服,就不敢再上房,若是一个没顾上,容易被看不见的木刺或檐角勾破了衣服。好在凝儿已经帮她把院子里的小厮支走了,她可以光明正大的走正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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