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还巢

　　车队抵达京城时，已是暮春时节。桃李芳菲渐次凋零，取而代之的是满城郁郁葱葱的绿意，一如这表面繁华安宁的帝都下，涌动的愈发激烈的暗流。

　　萧景琰与沈栖梧甫一入京，便感受到了截然不同的气氛。皇帝并未如往常般立即召见，只命他们先行回府休整，等候传召。而京城之中，关于江南漕案、关于景王铁腕、关于朝阳郡主在此案中扮演角色的各种流言蜚语，早已甚嚣尘上。有拍手称快的，有忧心忡忡的，更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伺，评估着这场风暴可能带来的权力洗牌。

　　沈栖梧回到久违的梧竹幽居，府中下人态度愈发恭敬谨慎，连沈修远看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沉与审度。林姨娘与沈栖莲已被悄无声息地送往城郊家庙，沈知节则变得更加沉默，只在沈栖梧归府当日，于廊下远远一揖，目光复杂。

　　她知道，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开始。江南的证据虽硬，但要扳倒经营多年的太子，绝非易事。皇帝的态度，至关重要。

　　果然，次日宫中传旨，皇帝在御书房单独召见景王萧景琰。这一谈，便是整整一个时辰。萧景琰出宫时，面色依旧冷峻，看不出喜怒，但沈栖梧通过韩振的渠道，很快得知了御书房内的风声——皇帝对太子通敌叛国的行为震怒异常，但似乎对如何处置，仍存犹豫。毕竟，废储乃动摇国本之事，且太子母族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就在京城各方势力猜测皇帝会如何决断时，东宫率先发动了反击。

　　太子萧景仁指使麾下御史，联名上奏，弹劾景王萧景琰在江南“滥用职权、构陷大臣、纵火焚毁驿馆、惊扰地方”，并影射沈栖梧“以郡主之身干预朝政、行为不端”，更恶毒的是，竟有流言传出，说沈栖梧与景王在江南“朝夕相处、行为逾矩”，其守孝之心不诚，有辱皇家清誉。

　　这一手极其毒辣，试图将水搅浑，将漕案核心的叛国罪模糊成党派倾轧，并利用礼教这把软刀子，直指沈栖梧的名节和萧景琰的威信。

　　“混账！” 瑜王府内，萧景瑜听闻流言，温润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抑制的怒意，手中常年把玩的玉如意被他生生捏出了一道裂纹。他恼怒太子的卑劣，更恼怒……二哥竟与沈栖梧在江南经历了那么多，那些他未曾参与的生死与共。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如同毒藤，悄然缠绕上他的心。

　　而处于风暴眼的沈栖梧，却显得异常平静。她早料到太子会反扑，只是没想到手段如此下作。她并未急着辩解，而是在流言最盛之时，递牌子入宫，求见太后。

　　慈宁宫内，太后拉着她的手，心疼不已：“好孩子，委屈你了。外面那些混账话，哀家一个字都不信！定是那起子小人见不得你好！”
　　沈栖梧垂泪，却并非全然作戏：“外祖母，栖梧受些委屈不打紧，只是母亲冤屈未雪，如今又有人欲借此案兴风作浪，抹黑朝廷钦差，栖梧实在是……心痛难当。” 她巧妙地将个人名节与漕案公正、母亲冤屈捆绑在一起。

　　太后闻言，更是怒火中烧：“皇帝那边，哀家去说！绝不能任由那些小人颠倒黑白！”

　　与此同时，景王府也展开了凌厉的反击。萧景琰直接调动了掌控的京畿卫戍部分力量，以“清查北漠细作”为名，雷厉风行地逮捕了几名上蹿下跳弹劾他最凶的御史，并从其府中搜出了与东宫往来密切、收受贿赂的证据。同时，他麾下的言官也开始发力，将江南漕案的部分确凿证据（如官银标记、张谦部分口供）有选择性地公之于众，舆论顿时哗然，太子的形象一落千丈。

　　就在双方攻防激烈，朝堂局势紧绷到极致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面了——丞相沈修远。

　　他于大朝会之上，出列表态，呈上了部分沈府内部自查的、关于林姨娘与张谦往来（隐去了关键证据部分）的账目记录，证实了林姨娘确有不当行为，并沉痛表示治家不严，请求皇帝责罚。他此举，看似自请其罪，实则将林姨娘与张谦的勾结坐实，间接佐证了漕案的真实性，并且以一种悲怆的姿态，将沈家摆在了“受害者”和“大义灭亲”的位置上，瞬间赢得了不少中立官员的同情，也给了皇帝一个处置太子的台阶——你看，连他的岳家（沈栖梧名义上仍是太子未婚妻）都站出来指证了。

　　沈修远这只老狐狸，终于在关键时刻，选择了断尾求生，倒向了更有胜算的景王一方。他的倒戈，成为了压垮太子的最后一根稻草。

　　皇帝终于不再犹豫。在沈修远上表后的第三日，颁下圣旨：
　　太子萧景仁，行为失德，勾结外邦，盗取官银，泄露军机，罪证确凿，即日起废为庶人，圈禁宗人府，非诏不得出。
　　涉案官员张谦等，斩立决，抄没家产，夷三族。
　　景王萧景琰，江南查案有功，擢升为宗人府宗令，总领皇室事务，赏赐若干。
　　朝阳郡主沈栖梧，协理漕案，揭露真相，忠孝可嘉，在其守孝期满后，再行封赏。另，特准其查阅宫中部分档案，以全其孝心，追查孝惠大长公主旧事。

　　圣旨一下，尘埃落定。太子党羽土崩瓦解，景王萧景琰权势滔天，如日中天。而沈栖梧，也终于获得了她一直想要的——名正言顺调查母亲死因的机会。

　　废太子风波暂平，京城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但沈栖梧知道，真正的挑战，或许才刚刚开始。萧景煜即将归来，那道先帝旨意依旧悬在头顶，而母亲之死的真相，随着调查的深入，似乎指向了比太子、比北漠更深、更可怕的深渊。

　　这日，萧景琰来访梧竹幽居。他如今身份更显尊贵，气势也愈发迫人，但面对沈栖梧时，那冷峻的眉眼间，却似乎柔和了些许。
　　“宫中档案，你可随时去查。”他看着她，目光深邃，“但有些地方，即便是本王，亦不能轻易涉足。你……务必小心。”
　　“栖梧明白，谢殿下。”沈栖梧颔首。
　　“还有，”萧景琰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守孝之期，已过半载。”
　　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沈栖梧的心猛地一跳。他是在提醒她，他仍在等待。
　　她抬眸，对上他灼灼的目光，这一次，没有立刻避开，只是轻声道：“殿下，前路漫漫，迷雾未散。”
　　萧景琰深深看了她一眼，终是没有再逼问，只道：“无论前路如何，本王在。”
　　说完，他转身离去，留下沈栖梧一人，对着满园春色，心绪纷乱如絮。废太子只是掀开了帷幕一角，更大的风暴，还在后头。而她与萧景琰之间，那笔夹杂着权力、算计与悄然滋长情愫的账，又该如何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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