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无禁

　　周一早自习的铃声刚响过没多久，班主任陈晓就抱着一沓座位表走了进来。教室里原本还有些窸窸窣窣的说话声瞬间消失，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沓纸上。
　　“根据上次月考成绩和平时表现，我们微调一下座位，促进大家互相学习。”陈老师推了推眼镜，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一圈，“特别是某些同学，偏科太严重，需要有人拉一把。”
　　宋江对此兴趣缺缺。反正他万年最后一排，同桌不是周铺就是其他几个后排兄弟，早就习惯了。他正偷偷在桌下刷着篮球赛集锦，手指滑动得飞快，就听到陈老师念道：“……时屿澈，调到第六排，和宋江同桌。”
　　“？！”宋江手指一滑，手机差点掉地上。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讲台，又转头看向前面正低头收拾书本的时屿澈。对方表情平静，似乎对这个安排毫不意外。
　　周铺在旁边哀嚎：“不是吧师太！拆散我们革命友谊啊！”
　　陈老师瞪了他一眼：“周铺，你和垲林坐一起，让班长好好管管你。”
　　“啊？！”周铺和班长垲林同时发出惨叫。周铺一脸绝望：“班长大人管得太宽了！”垲林则扶额叹气：“陈老师，我能申请换个人管吗？周铺他上课总找我说话……”
　　“就这么定了。”陈老师不容置疑地继续念名单。
　　教室里响起一阵小小的骚动。悦嘉丘——时屿澈目前的同桌——朝着宋江挤眉弄眼，做出“你完了”的口型。茉小稚和初时须这对好闺蜜兴奋地交换着眼神，凑在一起小声嘀咕：
　　“时屿澈和宋江同桌！我的天！”
　　“我就说最近时屿澈总往后排看有问题！”
　　“磕到了磕到了！”
　　楚宁扶了扶眼镜，有些不解地看着时屿澈搬离前排，犹豫了一下还是举手：“陈老师，时屿澈坐后面会不会影响他听课？而且我平时下课找他问问题……”
　　“坐第六排不影响，楚宁你下课走过来问一样的。”陈老师打断他，“时屿澈主动提出可以帮助后排同学，这种精神值得表扬。”
　　主动提出？宋江心里咯噔一下，那种奇怪的感觉更强烈了。他下意识觉得这事绝对不简单。
　　很快，大家都开始动起来。时屿澈抱着整齐的书本站到了他旁边的位置。“让一下。”声音清淡，听不出情绪。
　　宋江木然地挪开一点，看着自己的好兄弟周铺哭丧着脸搬着“家当”走向班长旁边的“监管区”。时屿澈坐下，开始整理书本，动作一丝不苟。两人之间距离不到半臂，宋江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像是洗衣液混合着阳光的味道。这让他浑身不自在，心跳有点失序。
　　“喂，”宋江压低声音，语气带着质问，“你搞什么鬼？”
　　时屿澈侧头看他，眼神平静：“换座位，老师安排的。”
　　“我知道！”宋江有点烦躁，“我是说……你怎么会愿意坐到后面来？”以前这家伙可是恨不得扎根在讲台下面，楚宁那群学霸围着他转。
　　时屿澈翻开一本物理书，语气理所当然：“陈老师问我愿不愿意帮助一下后排同学，特别是某些偏科严重的。”他顿了顿，补充，“我说可以，比如物理。”
　　“……”宋江被噎住，脸有点热。他物理是挺烂的，上次月考才12分。“谁、谁要你帮！”
　　“随你。”时屿澈不再看他，开始预习功课。
　　前座的悦嘉丘转过身来，拍拍宋江的桌子：“江哥，咱们还是是前后桌啊！多多关照啊！”他朝时屿澈眨眨眼，“澈哥，我会想你的，不过你放心，我帮你盯着宋江！”
　　“滚。”宋江没好气。
　　悦嘉丘不以为意，笑嘻嘻地转回去，还偷偷给茉小稚比了个“OK”的手势，惹得那两个女生又是一阵窃笑。
　　宋江憋着一肚子疑问和别扭，一上午课都上得心不在焉。旁边坐了个存在感极强的“学霸”，他连趴着睡觉都不自在了——总觉得有一道目光在看着他。虽然每次他偷偷瞥过去，时屿澈都在认真听课或记笔记。
　　午休铃一响，宋江就把周铺拽到小卖部后面的角落。
　　“铺子，你不觉得这换座位有问题吗？”宋江皱着眉头，从兜里掏出烟盒，想了想又塞回去——时屿澈要是闻到了肯定又要皱眉，虽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在意这个。
　　周铺咬了一口雪糕，含糊道：“有啥问题？师太想提升班级平均分呗，拿你开刀了江哥。不过说真的，”他凑近一些，“茉小稚她们可兴奋了，说是什么学霸与校霸的强制爱，还问我你俩是不是早就有情况。”
　　“有个屁情况！”宋江差点跳起来，“那帮女生整天想什么呢！”
　　“就是嘛，”周铺深表赞同，“她们还问我你俩私下是不是经常互动，我说你俩除了打架那次就没怎么说过话——哦，对了，上次篮球赛时屿澈是不是给你递水了？”
　　“那是他多买了一瓶！”宋江反驳，但耳根有点热。
　　周铺眨眨眼，忽然正色道：“不过江哥，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点怪。时屿澈那样的人，主动要求调到后排来跟你坐？可能吗？”
　　“你也觉得不对劲是不是！”宋江像找到了知音。
　　“我想起来了！”周铺一拍大腿，“早上我去办公室交数学作业，好像听到陈老师跟时屿澈说话，说什么你能主动提出帮助同学是好事，还说什么坐后面一点讲题更方便……具体没听清，但我确定听到时屿澈说我想坐第六排！”
　　宋江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主动提出？想坐第六排？”联想到时屿澈之前说的“老师问我愿不愿意帮助”，真相几乎呼之欲出——是时屿澈自己，以“讲题”为理由，向老师提议换到他旁边的！
　　一股热气直冲头顶，说不清是愤怒、羞恼还是别的什么。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耍他一次不够，还要换到他旁边来近距离观察他的窘态吗？
　　他气冲冲地就想回教室找时屿澈问个清楚，却被周铺拉住：“祖宗！消消气，先去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吵架！”
　　被周铺半拖半拽到了食堂，里面早已人声鼎沸。宋江还在生闷气，目光胡乱扫视着找空位，却猛地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时屿澈独自坐在一张四人桌旁，对面和旁边都放了本书占着座。他似乎已经吃完了，正在慢条斯理地喝汤，目光平静地看向门口方向，正好与宋江的视线对上。
　　宋江脚步一顿。
　　时屿澈抬起手，很自然地朝他这边示意了一下，指了指对面的空位。那意思很明显：这里有座。
　　周铺“哇哦”一声，用手肘撞了撞宋江，满脸看好戏的表情：“澈哥给你占座呢，江哥，面子不小啊。”
　　“闭嘴。”宋江咬牙。
　　不远处，茉小稚和初时须端着餐盘，眼睛发亮地看着这一幕。初时须小声说：“看吧看吧，我就说时屿澈对宋江不一样！”茉小稚拼命点头：“还占座！这什么校园纯爱剧情！”
　　楚宁跟在她们后面，推了推眼镜，疑惑道：“时屿澈以前不都是和悦嘉丘一起吃饭吗？今天怎么一个人？”他看了看宋江，“还给宋江占座？他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悦嘉丘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搂住楚宁的肩膀：“四眼仔，这你就不懂了吧！澈哥这叫‘关爱同学’！”说完还朝宋江那边挤眉弄眼。
　　宋江心里那点怒气，混合着被“算计”的憋闷，还有一丝极其微弱、被他强行忽略的异样感觉，瞬间炸开了。他大步走过去，站在桌边，瞪着时屿澈：“谁要你占座了？我自己不会找位置吗？”
　　他的声音不小，引得附近几桌人侧目。时屿澈放下汤勺，抬眼看他，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说：“这里有空位，人也少。”
　　“你！”宋江被他这副平静的样子气得牙痒痒，可环顾四周，确实到处都坐满了，端着餐盘的周铺还在后面眼巴巴等着。他脸上挂不住，又不想显得太在意，最后只能重重地“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时屿澈对面的椅子上，把餐盘摔得哐当响。
　　周铺忍着笑，麻溜地坐在了旁边的位置。
　　一顿饭吃得极其别扭。时屿澈也不说话，就安静地坐着，偶尔看看手机。宋江埋头猛吃，感觉对方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让他头皮发麻。周铺试图活跃气氛，讲了个冷笑话，只有他自己在干笑。
　　“所以那个土豆为什么过马路？”周铺问。
　　“……”无人应答。
　　“因为它想变成薯条！哈哈……哈……”周铺的笑声在沉默中逐渐消失，“好吧，不好笑。”
　　就在气氛尴尬到极点时，楚宁端着餐盘走了过来：“时屿澈，我能坐这儿吗？上午那道数学题我还是有点不明白……”
　　“坐。”时屿澈点头。
　　楚宁坐下后，看了眼宋江，犹豫道：“宋江，你和时屿澈同桌还习惯吗？他讲题很清楚的，你物理有问题可以问他。”
　　“用不着。”宋江硬邦邦地说。
　　楚宁被噎了一下，推了推眼镜，转向时屿澈开始问问题。时屿澈耐心解答，声音平稳清晰。宋江虽然不想听，但那些公式和解题思路还是往耳朵里钻。他不得不承认，时屿澈讲得确实比物理老师还容易懂。
　　午休结束，回到教室。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宋江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作业上，但旁边坐着个移动的“参考答案”，让他很难不分心。时屿澈做题速度很快，字迹工整，翻页的声音都透着一股学霸的从容。
　　就在宋江对着一道数学题冥思苦想，抓耳挠腮时，一张折叠的小纸条从旁边推了过来。
　　宋江一愣，警惕地看向时屿澈。对方没看他，仿佛递纸条的不是他。
　　他狐疑地打开纸条，上面是一行干净利落的字：“微信。方便讲题。”
　　下面写着一串微信号，名字只有一个简单的字母：Y。
　　宋江的心跳又漏了一拍。讲题？又是讲题？这家伙找借口上瘾了是吧？他捏着纸条，手心有点冒汗。加，还是不加？
　　加了好友，岂不是更甩不掉了？可不加……好像又显得自己很怂，而且……万一真的只是讲题呢？虽然他根本不信……
　　纠结了半天，趁着周铺趴在前排桌上打瞌睡（班长垲林正无奈地戳他起来），他飞快地掏出手机，搜索了那个微信号。头像是一片深蓝色的星空，很简洁。他发送了好友申请，备注都没敢写，然后迅速把手机塞回抽屉，装作无事发生。
　　过了大概一分钟，他感觉到手机震动了一下。偷偷拿出来一看，好友申请通过了。
　　Y：[吐司面包？]
　　宋江看着自己那个傻乎乎的“吐司面包”的昵称——是周铺当初恶搞帮他改的，脸一热，迅速打字。
　　吐司面包：[干嘛！]
　　Y：[方便。]
　　吐司面包：[……]
　　Y：[有不会的题可以问我。]
　　吐司面包：[用不着！]
　　Y：[随你。]
　　对话戛然而止。宋江盯着那个“随你”，仿佛能看到时屿澈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他烦躁地把手机扔进书包最底层，为什么坐在旁边还要给我发消息啊……直接说话会死吗？
　　历史老师走进教室开始讲课，宋江却完全听不进去。他实在忍不住，偷偷在桌下掏出手机，点开了和周铺的聊天框。周铺的新座位在斜前方，中间隔了两排，垲林正认真记笔记，周铺则偷偷在抽屉里玩手机。
　　吐司面包：[铺子！要死了！]
　　白粥：[咋了祖宗？时学霸又给你递小纸条了？(吃瓜.jpg)]
　　吐司面包：[滚！比那还恐怖！他就坐在我旁边！呼吸声我都听得见！]
　　白粥：[哈哈哈哈！近距离感受学霸光环，是不是如坐针毡？垲林还在旁边盯着我，我连手机都不敢玩太久！]
　　吐司面包：[何止！我笔掉地上都不敢弯腰捡太快！总觉得他在看我！]
　　白粥：[说不定真在看呢（滑稽）茉小稚刚才还回头朝你俩笑，被初时须拉回去了。]
　　吐司面包：[……更恐怖了！你说他到底想干嘛？故意换过来折磨我？]
　　白粥：[有没有一种可能，人家真的只是想“帮助同学”？（虽然我都不信）]
　　吐司面包：[帮个鬼！我看他就是耍我！等会儿……]
　　宋江忽然顿住，因为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的时屿澈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右手自然地放到了桌下——那个通常用来放手机的位置。紧接着，宋江自己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不是周铺的回复。
　　他心跳莫名加快，切换到消息列表，看到最上面一条新消息来自那个深蓝色星空头像。
　　Y：[第35页，第三段，重点。]
　　宋江：“……”他猛地抬头看向讲台，历史老师正在讲抗日战争，又僵硬地转头看向时屿澈。对方依旧保持着听课的姿势，目光落在历史书上，侧脸线条干净利落，仿佛刚才那条消息不是他发的。
　　吐司面包：[卧槽！！！]
　　白粥：[？又咋了？]
　　吐司面包：[他就在我旁边！用手机给我发消息！让我看第35页！！]
　　白粥：[？？？？？？？？？？？？？？]
　　白粥：[等等，你俩坐一起，他发消息给你？？？这什么操作？？？]
　　吐司面包：[我他妈怎么知道！有病啊！不能直接说吗？！]
　　白粥：[可能……觉得打字更精准？（试图理解）]
　　吐司面包：[精准个屁！他就是故意的！让我不自在！]
　　白粥：[……祖宗，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正常搭话？]
　　吐司面包：[？？？他会不知道？他怼我的时候可利索了！]
　　白粥：[那不一样嘛……（小声）不过说真的，他要真想帮你，你物理作业借我抄抄？反正他肯定做得出来。]
　　吐司面包：[滚！我宁可空着也不抄他的！]
　　白粥：[得得得，您硬气。垲林瞪我了，不说了。]
　　宋江退出聊天框，盯着Y发来的那条消息看了几秒，又偷偷瞥了一眼时屿澈毫无波澜的侧脸，最终还是憋着一股说不清的躁动，翻到了历史书第35页。第三段，老师确实正在强调南京大屠杀的历史意义。他胡乱在书上划了几笔，感觉自己像个被远程操控的木偶。
　　放学铃响，宋江抓起书包就想跑，却被时屿澈叫住：“宋江。”
　　“又干嘛？”宋江没好气地回头。
　　时屿澈已经收拾好了书包，看着他，目光在教室里尚未散尽的人群中显得格外清晰：“明天别迟到，早自习要听写英语单词。”
　　“……要你管！”宋江丢下这句话，几乎是落荒而逃，和周铺迅速消失在楼梯口。
　　时屿澈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轻划动，停留在那个“吐司面包”的聊天窗口。他不太熟练地操作着，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再发点什么，最终只是关掉了屏幕，背起书包。
　　“澈哥！”悦嘉丘从后面追上来，“一起走啊！你今天怎么回事，又是占座又是发消息的，真看上宋江了？”
　　时屿澈没回答，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
　　“得，我不问。”悦嘉丘举手投降，但还是忍不住八卦，“不过说真的，你换座位是不是故意的？陈老师可没那么好说话。”
　　时屿澈脚步不停：“帮他补物理。”
　　“补物理需要坐一起？以前楚宁问你题也没见你这么积极。”悦嘉丘笑嘻嘻地说，“茉小稚她们可都传疯了，说你要追宋江。”
　　“无聊。”时屿澈吐出两个字，但耳尖似乎有点红。
　　“哎哎哎，脸红了脸红了！”悦嘉丘像发现新大陆。
　　“悦嘉丘。”
　　“好好好，我不说了！”悦嘉丘赶紧闭嘴，但脸上的笑容藏不住。
　　另一边，宋江一路跑出校门，才放缓脚步，心还在砰砰跳。周铺凑过来，贼兮兮地问：“江哥，吃饭时你脸红了，加微信时你也脸红了，被时屿澈叫住时你耳朵都红了，你是不是……”
　　“是个屁！”宋江恼羞成怒，一把勒住周铺的脖子，“再胡说八道灭口啊！”
　　“咳……放手祖宗！白粥要变成死粥了！”周铺挣扎着，“不过江哥，明天你还得面对他呢，一整天哦。”
　　宋江手一松，周铺赶紧逃开。
　　是啊，明天。明天还要继续和时屿澈同桌，近距离感受那种让人心跳失序的压迫感。宋江摸了下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起，微信界面还停留在和Y的对话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开了朋友圈。刷新后，最新一条来自十分钟前。
　　Y分享了一篇文章，标题是《高中物理常考题型解析（力学部分）》。
　　配文只有一个字：[。]
　　宋江盯着那个句号看了半晌，然后鬼使神差地点了收藏。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长，打打闹闹的声音渐行渐远。明天……明天到底该怎么面对这个莫名其妙成了自己同桌、还总是做些让人捉摸不透事情的时屿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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