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声

　　在19岁之前，我所有的愿望都是想要再见你一面。
　　或许我们还缺少一个郑重的告别。
　　所以，再见，热烈的少年。

　　——“再见少年”

　　6月6日的早晨。
　　少年嘴里咬着豆浆的吸管，漫不经心走进教室。

　　周围的一众朋友把他的桌子围起来，蒋礼撩撩眼皮，在人群之后没什么表情地敲了敲桌子。
　　“叩叩——”

　　宽零回过头：“阿礼，有人给你送花——”
　　说完又再次补充了一句：“特别漂亮的花。”

　　蒋礼语气没什么起伏看他，顺带把斜挎在肩上的书包拿下来：“谁送的。”

　　宽零耸耸肩：“大概是昨晚送的，不知道是谁。”

　　蒋礼拨开人群，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束以香槟玫瑰为主基调的捧花，明亮地立在教室中央，与周围的沉闷形成鲜明对比。
　　男生嘴角扯了扯，一只手把书包塞进桌肚，抽出昨天晚上做的数学卷子。

　　后桌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问他：“阿礼，平常女孩子送你的基本上都是信啊，巧克力这些，还没见过这么张扬送那么大一束花的。”
　　说完还笑嘻嘻挑眉看着桌子上那束花。“你打算怎么处理啊。”

　　蒋礼目光微垂，那束花的全貌在他面前展开。
　　上面还有一张小小的卡片。

　　卡片上的字体小巧平丽，看起来很认真。

　　蒋礼：
　　高考加油，金榜题名。
　　祝你考上理想的大学。

　　——2023.6.5

　　蒋礼眉骨微抬，半侧过身子，嘴角轻轻扯出笑，心尖也暖。
　　他很喜欢直接的表达方式，这也算是人生中第一次收到这么可爱而明亮的色彩搭配的花。

　　宽零愣住，不敢相信蒋礼竟然因为别的女生送他的一束花笑了。“阿礼，你咋笑了。”蒋礼自小家境优渥，但是处事很低调，很少有看得上的东西。

　　“那这束花咱还是按照惯例放在你家仓库吗，和之前那些没署名的情书一起？”宽零站起身，看着那束花问他，“那先放我那，你不是不喜欢乱糟糟的感觉吗？”
　　之前总会有同学给他送礼物，大部分有名字的都被还回去了，只有一小部分没名字的实在是没有办法就放在地下仓库了。

　　“不用。”蒋礼把那束花从桌子上抱下来，有淡淡的玫瑰花香盈满他的鼻腔。“这束花一看就是用心包的，放在地下仓库说不定没几天就烂掉了。”
　　妈妈从小便教育他，不可以随便消费女孩子的真心，所以蒋礼即使不喜欢乱糟糟的感觉，也不会随便扔掉不知名的礼物和情书。

　　他在仓库收拾出一个干净的收纳架，所有那些没有姓名的同学送的礼物都被他整理好放在那里。

　　蒋礼抽出一张没写的试卷，放在地面上。
　　小心翼翼地把那束花下面用纸巾包了起来，放在了那张抽出的干净的试卷上。

　　那张小卡片也被他收进了抽屉。

　　他抬眼看了看周围：“我要吃早饭了，你们还想看我吃早饭吗？”
　　周围别的班的同学也都散了，宽零依旧站在他面前。

　　“喜欢这个啊。”

　　他问他。
　　蒋礼诚实地点了点头。

　　——

　　“喜欢。”

　　蒋礼从抽屉里掏出一支黑笔，还咬着吸管就开始刷题。

　　“明天就要高考了，您能不能别卷了。”宽零看他一眼，无奈地摇摇头，“您这样让我这种奥赛班末尾生咋办啊？”

　　蒋礼从试卷里分出一眼看他。“没事干，单纯找点事做。”
　　宽零无语，转过半个身子不再看他。

　　*

　　乐溪今天起床很早。
　　她把手上的作业做了做，临近中午的时候，已经做完了大半。

　　余乐溪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定了一个六点的闹钟。

　　她拿起手边的一本小说开始看。时间不知不觉来到六点钟，手下闹钟响起的时候，她脑袋还有点发懵，乐溪揉揉有些发酸的眼睛。
　　穿好妈妈上次给她邮来的一条米色连衣长裙，漏出白皙的肩颈，在两肩旁，还系着两条长长的蝴蝶结。看起来甜美又可爱。

　　乐溪之前从来没有尝试过这样的风格。
　　她站在镜子前看了又看，觉得别扭，发了一张照片给陈瑶。

　　照片刚刚发过去，那边就回了一条消息。
　　“特别好看。”

　　手机又弹出了几条消息。
　　“天哪，乐溪。”
　　“我才发现你适合走可爱风。”

　　乐溪眼眸亮了亮，长指在手机上点了点，发了条消息回去。
　　“谢谢。”

　　乐溪到达学校时，大概还有五分钟放学。
　　女孩坐在学校附近的公交站附近，有些不自然地看向校门口。

　　高考的气氛已然非常到位。
　　一辆又一辆的警车停在学校附近，马路上也被安置了禁止鸣笛的告示牌。

　　临中的四周五百米内都被警戒线围住。
　　而学校的南门处更是挂起了横幅。

　　女孩的目光落在紧闭的校门上，心脏被扯成一条细长的弦。
　　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够拨动的思绪。

　　“叮——”
　　放学的铃声敲打响的那一刻，余乐溪心脏被重重扯了扯。
　　脑海中回荡着放学铃的声音。

　　没过五分钟就有学长学姐陆陆续续从学校里出来了。
　　但是都没有他的身影。

　　他会扔掉那束花吗？
　　应该不会吧。

　　那他要那束花吗？
　　应该不会要吧，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送的花，换谁好像都不会接受。

　　两种思想在乐溪心中打架。
　　扰乱她的理智。

　　黄昏时分，红紫色的流彩氤氲在天边，牵出一条绵长而又界线模糊的线。
　　燥热的晚风抚过女孩耳畔，牵动一缕垂落的发。

　　天光辉映下，一大束淡黄色的玫瑰出现在校门前，带着星星点点的粉和白。
　　乐溪屏住呼吸，鼻尖似乎也传来淡淡的花香。

　　女孩紧紧扣住自己的手，眸光落在抱着花束的人脸上时。
　　眼神暗了下去。

　　那是她的花。
　　可不是他。

　　所以——
　　她的花被他送给了别人吗？

　　天光很亮，可是和两年前比起来，还是暗了很多。
　　一滴温热的泪落在女孩米白色的裙子上，晕开一滩水迹，有黏腻的刺痛感在她大腿处散开。

　　晚风带着热流灌进喉咙中，她饮下的，却是酸涩的痛感。

　　暗恋，无疾而终。
　　有了美好的开始，结局却一塌糊涂。

　　乐溪承认自己胆小怯懦，是芸芸众生中平凡的那一个。
　　她做过最大胆的事就是，送他一颗草莓糖。
　　也是，在临近高考前夕，穿着漂亮的裙子，只是想看一眼他抱着自己送的花。

　　余乐溪，你在自我感动什么。
　　余乐溪，放弃吧。

　　思绪被抚乱，她脑中突然萌生出一个决定。

　　——她不要再喜欢蒋礼了——

　　女孩脸上躺着未干的泪痕，乐溪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带着一点点的期待落在不远处的校门。

　　天色转暗，乐溪坐在公交站台。
　　眼尾红着，低下头扣弄自己的手指。

　　她的指甲好长哦，应该要剪了。
　　她还有数学作业没写。
　　她今天下午的书还有一半就要看完了。

　　晦暗的夜色中，一张纸巾出现在女孩的视线里。
　　白净纤长的手指，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乐溪缓慢抬头，目光震颤。
　　那张她期待无数次的脸此刻就出现在她面前，目光似乎也疲累。

　　红色的单肩包被他松松垮垮搭在肩上。
　　声音充满关切。

　　“你好，请问你没事吧？”
　　干净清润的嗓音透露着疲惫，他眼神也懒散，看起来很缺觉的样子。

　　蒋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高挑的身型逆着光，直直地落在她身上。

　　乐溪下意识想逃。
　　可她还是接住了那张纸，哑着嗓子开口。
　　“谢谢。”

　　随后，送上了她的一句祝福。
　　“高考加油——”

　　消散的霓虹灯光下，女孩落荒而逃的身影映在蒋礼眼中。
　　他皱了皱眉，高考加油？她认识他？

　　蒋礼转过身，正准备回家。
　　刚刚这个小插曲让他有点懵。

　　“阿礼——”
　　清甜的女声落进他耳中，蒋礼偏过头，看到熟悉的身影时，嘴角往上牵了牵。

　　陈度站在公交车站不远处，两只手都握着冰激凌。
　　陆予站在她身旁，眼神也定定地看过来。

　　蒋礼笑笑：“你们俩怎么来了？”

　　陈度把两只冰激凌放在一起，轻牵住陆予的一片衣角。
　　“听他说你被老高留下来了。”

　　他声音即使投透着疲惫，还是笑着回她：“嗯，就跟我聊聊志愿的事情。”

　　“这样啊。”陈度递给他一只冰激凌，“尝尝。”
　　三个人沿着熟悉的路径，一路上打打闹闹。

　　蒋礼和陆予把陈度送回家之后，也各自道了再见回家。

　　干净明亮的房间内，一束亮色温暖的玫瑰花束被安稳地放在进门处的落地柜上，蒋礼打开门的瞬间，清淡的花香散落在空气中，他看了一眼玫瑰，嘴角漫出淡淡的笑意。
　　他从书架上拿出拍立得，拍下一张照片。
　　那张照片，被他放在书桌显眼的地方。

　　接下来的几天，乐溪也一直在睡懒觉。
　　她企图忘记那天的痛苦。

　　可是心脏那处总是泛起细密的痒。

　　高考最后一天，乐溪做了一个噩梦，出了一身的汗。
　　梦里的蒋礼，把她送的花扔在垃圾桶旁，而那束满载心意的玫瑰花，孤零零地留在那里。

　　就像她对他的感情，被随意地丢弃。
　　可是，他根本不认识她呀，为什么要接受那束玫瑰花呢。

　　乐溪眼眸蒙上一层灰蒙蒙的色彩，蕴着一层湿而薄的雾气。
　　她对着空气喃喃；“乐溪不要哭，要开心，每天都要开心。”

　　窗外的阳光落在她侧脸，衬得女孩的侧脸安静而坚定。

　　2023年的高考，南临一中考得很漂亮。
　　而在2023年9月，余乐溪成为了一名高三学生。

　　在那一年的分班考试中，余乐溪终于成为了文科实验班的其中一员。
　　而她那年填报的理想大学，不再是南临林业大学，而是光华大学。

　　或许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余乐溪自以为他的离开，会让她忘记这段不该存在的暗恋。
　　时间很快来到2024年的高考，那年的数学对于余乐溪来说有点难，最后一场政治结束后，她留在教室里回忆自己的过去，翻着一本本有些泛黄的笔记本。

　　才发现，人对时间真的没有还手之力。
　　最后高考出分，她超常发挥，够到了985的分数线。

　　乐溪看着志愿填报册上密密麻麻的一排大学，目光不自然地落到光华大学身上。
　　她的分，好像也是够的，可是这代表她能够选择的余地很少。
　　余乐溪大着胆子报了光华大学的英语专业。

　　而最后，她也被成功录取了。

　　2024年9月份，在伯父伯母的陪伴下，余乐溪来到宁州，这个种满梧桐的城市。

　　她不知道蒋礼最后有没有考上理想的大学，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在宁州。
　　这好像是唯一可以确定的事。

　　余乐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觉得，只是在心里觉得蒋礼对这个城市有种特殊的情感。当然，这全都是她一个人的猜测。

　　可是很多事情都在不由自主地牵着自己往前走，她不受控制地前往他可能喜欢的城市，不受控制地选择了他理想的大学。

　　如果回忆这张纸很大，那余乐溪大概写一页也说不完。
　　后来，她觉得自己无处可依，只是他的短暂到来，浮萍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岸。
　　回忆起来，那几年唯一的光亮竟然也只是在15岁时遇见了她。

　　他的目的地，好像也成为了她最终的目的地。
　　所以，你年少时喜欢的人最后怎么样了？
　　你有没有变成更好地的自己？

　　这是网上最近很火的一个话题。

　　余乐溪现在可以回答，是的，我变成了更好的自己。
　　我不曾遗憾，因为我们曾在同一个日出下看过落叶的梧桐。
　　我们呼吸着同一片天空下的空气，我们来自一个学校，我们曾有过共同的老师。

　　即使我们有很少的交集。

　　余乐溪曾经在书上读过一句话。

　　清代诗人涨潮说：“因雪而想高士，因花想美人，因酒想侠客，因月想好友，因山水而想得意诗文。”
　　而她看到的所有的美好的一切，都会想起那个年少时期最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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