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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矮小的妇人走到她旁边想拉她起来。眼看就要脱离齐如姐姐的魔掌了,怎料她并不肯善了。
“你等等。”
齐如放了话,杨二嫂只得又战战兢兢地站住了。
“大姐还有什么吩咐?”
妇人的年纪明明比齐如长了好长一竿子,却还要称她大姐,在我看来简直匪夷所思。
“跪着。”
齐如沉声说完,便不再理会她,径自上了石梯,拽着我的袖子把我扶到一旁。
“娘娘,”她正色窃语,“齐如知道您心肠软,可今天您不除她,难道坐等来日她来害您?”
“来日?来日方长,以后的事谁说得准。”我敷衍她。
要我当王熙凤么?我不是这块料啊。
“可行错一步,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她边讲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
是是,我就一阿斗,我就一废柴。
“齐如,你对陛下这个人知道多少?”我郑重其事起来,试着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服她,“他难道是那种有常性的人?”
她想都没想就摇摇头。
果然猜对。
——这种人今天还拿来当宝的东西明天说不定就当垃圾了。假如他有念能力,也肯定是变化系的。(注:如果看过富奸的hunter X hunter才会知道这个人在说什么,没看过的大人请无视。)
“你能保证没了她我就可以安枕无忧了?”
她沉吟不语,象是颇认真地在想我的话。
“今天除掉了卫子夫,明天还有张子夫,大后天是王子夫……”我这样跟她解释。
就好象恶性肿瘤,割了还会长,这里不长那里长。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传出去又有人要说我妒忌了。”
“那就放着她不管,能行吗?”
“也不是。如果用点心,——让她变成我的人岂不好?”
我说的话连我自己都不信。
就算对卫子夫再好,也难保她不会反咬我一口。
值得庆幸的是,如果我顺利离开,她便与我井水不犯河水,毫不相干了。
良久,齐如嘴角勾起一缕无奈地浅笑。
“既然娘娘这么想……倒也未尝不可。”
于是单边政策被舍弃,改怀柔了。
我撩开柳条走回卫子夫身前。
随后我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那就是她正在发呆。她注视着面前潮湿的青石阶,上面有一只红棕色的蜘蛛。
蜘蛛离开她,斜斜向着我的方向爬了过来,她的目光也随之游移。
旁边杨二嫂攮了她一把。
她这才回神,抬起头见我已经在面前了。
“……是长脚蜘蛛?”
我问她。
“回娘娘,奴婢不知道。”她低了头,“但脚的确很长。”
萨尔瓦多达利画过一幅画,叫做“夜晚的长脚蜘蛛”,西班牙人认为这种小动物可以带来幸运。
以前我不信,可现在好象却乎是这样。
卫子夫是幸运的,起码她的舌头不用被割掉了。
按说我也看见了,那么等下会不会有好事降临到我头上?
“卫子夫,你先回去,”我背着十二生肖计算着时间,“鸡……不对,酉时四刻记得到昭阳殿来一趟。”
“是,娘娘。”
她在石阶上磕头,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建章宫被自然分割成两部分。内廷在渭水以北,朝堂在渭水以南。整整一下午,我们跑遍了北岸几乎所有殿阁,继续陪小春梓找人,找得我直上火。
好容易有个年长些的嬷嬷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地说她见过。
“那他们现在的去处您知道么?”春梓颇紧张地问她。
嬷嬷指了指东北边的界墙。
“大约……埋在那里的罢。”
嬷嬷简简单单一句话把我们所有人都镇住了。
原来早晨我的预感是对的。
我看着他变得木然起来的脸,心想我根本就不应该带他来这里。
“你真的没记错?”
也许盼着她能改口,齐如又再问她一次。
“大姐说得是……的确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老婆子整天昏昏聩聩的,记错也难说。”嬷嬷是个乖人,看着小孩子几句话间脸色数变,也猜到了十之八九,“不如娘娘再向旁人打听打听?”
我却没有敢再向旁人打听什么。
回去的路上,坐在皇后的车辇里的春梓一直都不肯开口讲话。
春梓虽然常常犯傻,但总算还没有傻到家。
人在被蒙在鼓里的时候想出来,等到发现真相的残酷了,又会觉得还是善意的谎言好。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弄不好还越描越黑。
“春梓。”
我轻声唤他的名字。
“是,娘娘。”
“你过来。”
“是,娘娘。”
他机械地重复地答着,阿笃起身让他,和他换了位子。
“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很想哭?”
他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回娘娘,春梓不想。”
“就算不想也给我卯足劲哭一场。”我攥着他瘦小的肩膀,“——因为从明天开始,这辈子我都不许你哭了。”
不久到了昭阳殿,临下车时我想等下应该先让阿笃带春梓回去休息。
他是今天是真的累了。
掀开帘子看到守护殿门的青铜雨兽旁边,有个人静静跪坐着。
“你来早了。”
我告诉她。四周有些昏暗,但我看得到她头发上镶金的玳瑁梳子。梳子上的金属部分借了几点零星天光遥遥映到我的眼睛里,于是我便认出她来。
“娘娘说得对,刚过了酉时二刻。”
那岂不是早来了半个钟头有多?
“没吃饭吧?”
“回娘娘,……还没呢。”
“那就进来一起吃。”
昭阳殿里灯火扑腾,她把手放在膝盖上,夹紧了肩膀局促不安地坐在我的对面。
衣服还是原来的衣服,衣带上的油迹依旧清清楚楚。腮上的血痕结了痂,乌黑的一条。
春梓不在,婉婉暂时代替他。
小个子婉婉拿了长长的箸来夹菜,没夹几下我听见软绵绵的啪嗒一声。
- -|||
菜都掉到桌子上了。
这家伙太不专心了,根本就没看自己手边的事情——她的注意力全拿来照顾卫子夫了。
好奇也不是这种好奇法吧?
尽管我的好奇心跟你不相上下。
另外不只是她,自屏风后面帷幔旁边偶尔会传过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看起来老实巴交的……”
“你懂什么……那是娘娘面前才这样。在陛下面前的样子可就很难说……”
“……脸怎么了?”
“好象是齐如……”
现在的情况基本可以说是这样:
卫子夫象是动物园里新来的PANDA一样被围观了。
她的局促不安是有原因的。
再如此下去,她多半认定了我叫她来的目的就是要狠狠地欺负她。
“婉婉,你能叫她们都出去吗?”
“是,娘娘。”
她虽如此回答,倒也不用真的去撵。很快内殿只剩下了三个人,世界彻底清静了。
婉婉把碗递给她,她双手接了过去诚惶诚恐。
“白天的事你放心,我不计较了。”
“……谢娘娘。”
“你是怎么去右掖庭的?”
“回娘娘,奴婢手笨,失手打碎了东西。”
有什么东西那么了不得?
我还是觉得她是被人故意陷害的。
“陛下……他也没帮你说话么?”
她慌忙把头低了下去,匍匐到地板上。
“回娘娘,娘娘误会了。陛下只不过夸过一句奴婢声音好听而已……自奴婢进宫以来,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陛下了……”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刘彻的这种行为,就是标准的始乱终弃。
那孩子不过才十八岁,却早已习惯了身居上位的尊荣。周围的人争相献媚,他要便索取,不要便抛却,歌伎卫子夫的命运对他而言,未必厚得过一张纸。
如此一想我不由得来气。
“子夫,我没有误会。你要在那里呆多久?”
“庭事大姐说只六年就可以了……”
“那你今年多大?”
“回娘娘,奴婢十七。”
比皇帝似乎还要小些。十七到二十三,年轻女子最为宝贵的光阴,她便要在那种与冷宫无异的地方度过了。每日做着粗笨工作劳劳碌碌六年以后,彼手若不再如柔荑,肤若不再如凝脂,明眸不再善睐,歌声不再婉转,她又该当如何?
“想出来么?”
她抬起眼睛,越过几案用疑窦重重的眼睛望着我。
“奴婢不敢作此想。”
“现在正是要你想。如果愿意,明天一早我去右掖庭要人,你从此便跟着我了。怎么样?”
“……敢问娘娘,奴婢过来能为娘娘做什么呢?”
“陛下不是说过子夫唱歌好听吗?我也想听,你偶尔唱唱就行了。”
她依旧惶遽,久久不敢答我。
“给你一晚上时间,回去考虑一下吧。要真不愿意来就算了。对了,还有这个,”我躬身在几案下面找了找,翻出来一个四四方方的红匣子,“是药,大夫说敷在外伤上不留疤的,你拿去……别怕,用不用都行。”
次日,我在黑板上练习写字的时候,齐如从殿外领着一个新的宫人进来了。
我望她一眼,不自觉停了笔。
她能来我挺高兴,但又隐隐觉得疑惑——最起码我看过的任何一本书里,都不曾出现有卫子夫当过陈阿娇的侍女这一说。
看来如果我愿意,是真的可以改变历史的捏。
(注:怎么办,这句话让我不小心想起J国的教科书来了……)
子夫对着我行礼,叫我娘娘。头发清洗过了,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皂荚香。她穿着与齐如相同的素色宫装,那衣服的领子与袖口铺着艳丽的边。
云鬓裁新绿,霞衣曳晓红。
她静静站在淡烟流水般飘拂的轻罗绣帏一侧,优雅得象顾恺之的一幅画,鲜活得如墨迹未干。
周围的所有人跟我一样都傻了。
傻归傻,傻过劲来以后我发现,她依旧别着昨天的玳瑁梳子。我不由得猜那东西对她而言别具意义。
于是有空的时候我便问起她来。
“回娘娘,是故人送的。”
“故人”有两个解释。一个是从前认识的人,一个是已故之人,我不晓得她说的“故人”是死了的还是活着的。
最近春梓的事情搞得我们这厢有点低气压,为了避免不小心勾起她的伤心事误触地雷,我很厚道地没有再追问下去。
午时三刻,艳阳流毒。明清小说里最适合开刀问斩。
廊下,齐如从一个我不认识的宦官手里接过来一个龙文的黑漆盒子。
那宦官满脸的汗。
“这是什么?”
还没等打开看我便问他。
“回娘娘,陛下差小奴送来的,”年轻宦官喘得不行,“是胡服和马鞭。”
“要我骑马么?陛下何时去上林?”我刚吃完饭,喝着茶意态特悠闲地翻着竹简。两个人一看就强烈对比。
“正是。陛下现在在宣室殿,陛下说……”
“说什么?”
“回娘娘,今日午时四刻就走,陛下说娘娘如果不能在那之前赶到,他便不等娘娘了。”
啊?
Jus …just 15 minutes ?
成心想甩我是吧?
于是乎,还没等搞明白,我的逃亡生涯就在颠倒衣裳,颠之倒之的混乱中开始了。
宣室殿前三丈五尺高的御阶,我是自己迈腿跑上去的。
据看门的大爷说皇帝在内殿,偶到的时候以手抚心作西子状,喘得娇弱不胜命悬一线濒临死亡。
内殿刚进去有个池子,上面有假山有小拱桥有刻漏风水齐全,好看是好看,但多招蚊子吖……过去瞄了眼时间,还好,停在四刻前一点点。
这时代没有手表,整得我一路上胆战心惊的。
“喂,人呢?”我扫了一眼乍看下来很空旷的房间,对着满屋子气体问。
“来了来了。”
说完人从宽大的织金屏风后面惊现,后面跟着个小宦官,正追着他系他腰间的带子。
我看在眼里,禁不住开始质疑他的某项能力。
不……不要想歪了,此能力非彼能力——不晓得这个人长到这把年纪了,会不会自己穿衣服捏?
“阿娇姐你笑什么?”他狐疑地望着我,“衣服很古怪么?”
他这样说了我才开始注意他的衣着。
“不古怪不古怪。我笑的不是你,哪敢笑你,” 我寐着良心如是说,“穿成这样是要……微服出行?”
面前的小皇帝铅华尽洗,平常得好象来自邻家的少年。
“猜对了。先到北面池阳,接着去东面宜春,然后从长杨校场进上林。”
乱七八糟的地名听得我脑子里茫茫然。
刻漏的水流到了某条线,在那厢丁冬响了一声。
“……你让我午时四刻到……怎么自己比我还慢啊?!”
“没想到阿娇姐真的会来。我们走吧。”
他从我身边经过时,信手把阿娇的小手手攥住了。
CJ如我,反应之一是登时心跳加剧,小鹿乱撞——它们要集体自杀。
发应之二是寒毛顺着手臂立起来,好象多米诺骨牌回放一样。
冷静啊,乖,人家是老夫老妻了,不就摸你一下么?摸一下又不少块肉说……
(注:装什么CJ,看都被看过了…… (此人在下一秒被PIA进宇宙,背景是小行星若干))
他拽着我从后门出去,一边走一边还跟我套词。
“如果有人问起你,记得要说我是平阳侯曹时。”
“可……可平阳侯不是你姐夫么?”
“我把他的符信拿来了。就算惹出了事也查不到我头上。”
也就是说只能查到平阳侯头上罢?
“你是皇帝,又不怕人来查。”
“传出去多不好。”
……我算服你了,你也知道不好。得,姐夫,遇上这种小舅子,您可真够衰的。
“那你以前都惹过什么事?”
他站住,停下来想了想,“……好象有一次把武安候的家奴给打了,还烧了舅舅的车(注:武安候=他舅舅=太尉田蚡);另外有一次秋收的时候不小心践踏了麦子,差点被地方官抓起来……别的就实在记不清楚了。”
- -|||
当皇帝能当得象你这样乱来,小人想不佩服都不行啊。
“为什么要打人?”
“……忘了。阿娇姐也要用别的名字才行,你自己想一个。”
“那我现在是男是女?”我觉得不对劲,指了指自己身上跟他一模一样,一式两份的衣服。
“当然是男子。”
“……你觉得没有人会发现么?”我几乎脱力,——偶沉鱼落雁的花容月貌摆在这里,偶到底从头到脚哪一点象男人了?
(注:阿娇的脸是很争气,可她的胸不争气啊……)
什么叫做皇帝的新装?
如果皇帝指者着一只鹿,告诉你那是马,你要是会do,就应该呵呵笑过,然后说好马好马。
而面前的这帮人,显然个个都很会do。
所以,偶连药都不用吃,手术都不用做,就很成功地变性了。
省啊……
恭喜我吧。
建章宫东北偏北的门叫做横门,横门外等了三个人五匹马。
骑奴阿仲是我以前见过的。
货真价实的太中大夫韩嫣,唇红齿白桃花眼,年纪轻轻地眼边就有了细细的纹,似乎平日里很爱笑。见到皇帝来了就嘴角上扬,讲话颇有些轻佻。
他有句话,原文如下:
“你叫裴洛阳?名字有点怪呢……”
怪也是我妈起的。
大人您的名讳也不见得多好吧?跟个女的似的。
鉴于这人死得早,我不和他计较。
还剩一个,个子高高的,皇帝告诉我他叫张骞。
“博望侯张骞,我听说过。”
“那你一定听错了。谁是博望侯?”
小丈夫诧异地问我。
难道记错了?
仔细一想,这好象是N年后的封号,偶居然现在就给捅出来了……顿时额头上连冒了几滴冷汗。
记得有一次在刘彻面前,我也差点脱口而出:“你是汉武帝,金口玉言……”
还好当时反应奇快,吃下去了。
汉武帝是谥号,死了才有的——人家现在还没死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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