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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赐字,陆关情
“当然是在里面找吃的啊!”陆偊毫无顾忌,继续大口大口地嚼,“杜安世刚来歙州就大修刺史府,强征了旁边三四十户百姓的宅子,好多人没地方住,就围在泔水桶边找东西吃。杜家这么有钱,泔水里面总有好的嘛,什么只扒了菜心的菜叶啦,啃了两口的小点心啦,我还从里面捞出来过鸡翅呢,两次!后来知道这事的人越来越多,家丁刚把泔水桶放出来,就乌泱泱冲出来一群人,还有好多小孩子,比我都小,我就不愿意抢了。”
萧冶微微攥拳:“那些地方官员干什么吃的,这么大的事都不上报。”
“你别气了,他现在娶了你,做事收敛多了。”他喝了口茶汤,继续告状,“你都不晓得他有多坏,有回他闲着没事干,特意过来看人们为了几颗泔水桶里的菜打架,他在旁边哈哈笑,那天我‘大哥’正好在,上去就给了他一拳。”
萧冶听得心惊肉跳:“然后呢?”
“我‘大哥’就被打死了呗。”陆偊的表情似乎没有多伤心,举着鸡腿陶醉地说,“歙州人都说,黄香根做的烤鸡,那都是用千金米喂了三月的嫩鸡仔,烤之前要在上面抹一层浓浓的栀花蜜,我以前就想,要是死之前能吃上一只杜家完完整整的烤鸡,这辈子就值了!啊!没想到刚遇上你我就吃到了!太好吃了!叫我现在死了都行!”
萧冶听懂了他的暗示,警觉地问:“你怎么知道的那么多?”
“咳!全歙州谁人不知,杜刺史的嘴比皇帝还挑,吃菜只吃嫩菜心,吃烤鸡就吃……喏,就吃这块肉。”陆偊指了指鸡腿外侧的几条肌理,“就吃这里,只吃这一口,别的都扔了,太造孽了,我师娘跟我说过,有的人看吃相就晓得不是好人,你说他吃个烤鸡都那么浪费,能是什么好东西。”
他吧唧吧唧地还要继续说,萧冶却打断了他,平静地道:“你的意思本宫明白了,我会留心杜安世一举一动,你吃东西就不要说话了,当心噎着。”
“嗷,好。”陆偊听话地住嘴,复去捧碗喝茶汤。
她站在旁边看,陆偊是个知行合一的人,吃得很干净,剔掉的鸡骨都整齐地垒在骨碟上。
太乖了。
萧冶温和地说:“本宫明日有点急事,要出去一阵子,就不陪你说话了,你平时住在哪?我让云川送你回去,等我忙完回来,就去那找你。”
“你要出去呀,去哪里?”陆偊仰头问。
“这你少管。”萧冶折眉,“你就说你住哪。”
“我?天为被地为床呗!”陆偊伸懒腰,潇洒地说,“不下雨就睡在树上,下雨了就找个有顶的亭子躲躲。”
“……行,我给你安排,正好我刚买了个铺面,那边应该能腾个房间给你,待会叫云川带你过去。”萧冶思索片刻,“但你要去那边的话,我得给你取个字。”
“为什么?”陆偊疑惑地问。
“傻瓜!那儿人多眼杂,他们问你叫什么,怎么称呼,你难道要跟人家说‘我叫陆偊,盗侠陆偊的陆偊’?”萧冶又好气又好笑,还不忘给他递帕子,“而且陆偊这名字是你自己起的吧,太难听了。”
“哪难听了!”陆偊拿帕子擦手,深沉地叹了口气,“唉,公主,你不懂我。”
“我懂,所以才觉得难听。陆偊,这个名太孤独了,你有侠义之心,可这侠义之心不只你有,本宫也有,这天下许多人都有,所以本宫从来不觉孤独,反而觉得这天下,胜友如云。”她平和的声线里似有千军万马,带着坚定而不容拒绝的力量,柔缓道,“你虽未加冠,但早些取字也无妨,本宫四岁就开蒙取字了,古人说取字宜进退,偊字晦涩,就用白字,既独行江湖,便说为苍生思虑之心。”
她指尖沾茶渍,在桌上书写:
关情。
“檐上孤君倾耳,万里天涯总关情,嗯?”她笔锋锐利,意味深长地望向他的眼睛。
陆偊的脸倏忽通红,一下子连话都不会说了:“不是,公主……公主你听我解释,我真没听你……”
萧冶:“我知道。”
其实听到了,也无妨。
听她床事的男人多了去了。
她不在乎。
“不不不,就算你不说,我也应该向你道歉,君子不应当窥探她人的床笫私隐,更不该留字条造口业,我只是……定阳公主,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很好很好的人,你有魄力,又聪明,可杜安世他就是个畜生,他会祸害你的。我求求你,我真的求求你,你一定要离开他,你是公主,你可以和离的,天授皇帝做公主的时候还和离过两次呢,她都可以,你也可以的。”陆偊牵住她腰带垂下来的丝绦,明净的眼眸里带着渴求,“公主,我是真心的,真的是真心的。”
萧冶却未置可否,转身向外唤道:“云川。”
陆偊的眼神立刻失落了。
云川快步走进:“公主。”
“今晚驸马要回府用膳,你先送陆小少侠去蜜合居,让默娘给他收拾间屋子出来。”萧冶沉吟片刻,转向陆偊,“那边兵荒马乱的,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你有余力的话就帮帮忙,但别做重活。膝盖记得隔日换一次药,不会的话就叫默娘帮你换,还有,伤口别沾水。”
“是。”云川欠身行礼,引他出去,“陆小少侠,这边请吧。”
他跟着往外走,将将转身时回头看,却见萧冶站在幽暗的屋内,低头收拾桌上的残羹冷炙。
刑房少有人来,还是自己料理了方便。
他楞了楞。
*
花柳巷位于肃州城西南角,过道狭窄,两边的小宅院挤挤挨挨,都不用细听,“嗯啊嗯啊”乃至更下流的床笫秽言都钻进耳里。
各家宅院门前都站着四五个穿着暴露的姑娘男倌,衣裳都很旧,磨损抽丝,见到人就假模假式地向他们丢帕子。
那帕子也很脏,沾着黑的灰的黄的不晓得什么颜色的污渍。
刚走两步,迎头便撞见一个喝多了的醉鬼,腰带半松,露出半条大腿,撑着墙大吐特吐,吐干净了,伸手就抓路过女子的胸脯。
陆偊连忙将云川护在身后,却没发作,只低声道:“云川姐姐,我们快走。”
云川微讶,笑道:“多谢小少侠,我没事,你看,前面就到了。”
抬眼看,面前的宅子和周围其他宅子没什么分别,破烂的单进宅院,写着“蜜合居”的匾额歪靠在门壁,墙皮粉碎,稀里哗啦地掉在地上。
陆偊困惑地挠头:“公主怎么买了这个店面?这种暗窑我都找不到,她怎么找到的?”
“机缘巧合罢了。”云川推门而入。
院子里有位着青绿长裙的娇小女子在烧煤炉,听见动静抬头,招手道:“云川姑姑,你来啦!”
云川领着陆偊进来,道:“公主说知道你们这缺人,叫我把陆小少侠带来给你们做帮手。”
陆偊微滞:“公主说的是……”
没等他说完,女子的眼睛早就亮了:“太好了太好了,咱们正缺人手呢,陆小少侠,我叫宋默娘,是公主营里的军医令,你就叫我默娘吧。还有位李素娘,是军医史,你就叫她素娘,咱们这屋顶漏了,她在上头修呢,待会带你见她,诶呀诶呀,小少侠怎么称呼呀?”
陆偊瞬间明白了萧冶的思虑周全之处,道:“我叫……额,陆关情,关心的关,情谊的情。”
“好呀,关情小少侠看上去很年轻呀,会写字吗?”宋默娘柔柔地问。
他点点头:“会的。”
“会写就太好啦,那明天你就来帮忙,做做文录。”宋默娘热情地说。
“对了,公主吩咐了,你看能不能腾个房间出来给陆小少侠单住?”云川问。
听了这话,默娘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叹口气:“早两天说肯定能给他匀一间,现在房间都分完了,别说房间了,被褥都分干净了,那些人病的病,痛的痛,拿谁的都不行,今日天色已晚,另买也来不及了,要不关情小少侠先睡我和素娘那,我俩去大堂打个地铺,明天再想想办法。”
“别别别,我又不是什么金贵人,我就喜欢睡外面,给我拿块麻布支个吊床就成,外头那么多闝客,正好我给你们守夜。”陆偊在这方面委实不太讲究,见默娘迟疑,赶紧道,“公主肯定不介意的,对吧云川姐姐?”
“那就随你吧,夜里天冷,默娘记得拿两件你们的衣裳给他盖盖,莫着凉了。”云川仰头看天色,道,“天快黑了,公主那还有事,我先告辞。”
“云川姐姐,我送送你。”陆偊追了过去。
这里鱼龙混杂,女子独行多有不便,有男子同行总会好些。
云川讶然,笑道:“好,有劳你了。”
*
夜色漆沉,青云轩床前琉璃灯火摇曳。
萧冶托腮剪烛芯,忽被身后的男人拥入怀中。
杜安世粗糙的胡髭蹭她的面颊:“怎么突然就要走,要不我陪你去,吕陵浑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当年打仗的时候我险些被他暗算,还好有你领兵埋伏在旁边。”
“陈瑰替我送信给他,他既然有心合作,我肯定要去一趟。你放心,他有求于我,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倒是……”萧冶拍他的手背,忧心忡忡地道,“我就是害怕皇兄呐,你别看他面上绵软,他做事都做绝的,我们兄弟姐妹五个,死的死残的残,二妹嫁出去就没回过京城,连拜谒皇陵都不准她去,本宫想想就觉得心寒。”
听她提起兄弟姊妹,杜安世身形微僵,心却定了些许,但听到萧冶的下句话,他马上坐不住了。
“我在宫里长大,那些高门大户,昨日门庭若市今日就举家流放的,我见的多了。开头先是文官上奏弹劾,皇帝按下不表,甚至帮着被弹劾的斥责众臣,给他更高的封赏,等臣子放松警惕,皇帝就突然发作斩首抄家。你看,和我们家像不像?军饷被偷的事皇兄早就知道了,他连斥责都没有,反而赏了十匹蜀锦给我,还另赏了你好些珍宝古董,但本宫听说,近来京里对我们弹劾的折子越来越多了,我是越想越害怕。”她低下眼眸,忧心忡忡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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