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道

　　《粮道》13
　　第二卷 卫道与悟道
　　第五章 胜利的阴影
　　13 转圈的猫腻

　　2008年的秋日，郑州的天气依然炎热，但中储粮河南分公司直属粮库"豫储017"内却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寒意。□□蹲在仓房门口，手里攥着个破麻袋，里面倒出来的不是金灿灿的麦粒，而是掺杂着土块的沙子——这是审计组刚刚从粮堆深处翻出来的"特殊储备"。

　　"老李，别瞅了，看着就让人心寒。"老搭档王保管员递过来一瓶冰镇汽水，瓶身上的水珠滴落在地上，很快就□□燥的水泥地吸收，"刚才查账的审计组同志说，这仓'入库单'上明明白白写着5000吨新麦，实际上连500吨陈麦都没有，空出来的吨位，全靠这些沙子充数。"

　　□□没有接汽水，他的手指死死抠着麻袋上的破洞，指甲缝里嵌满了沙粒。这位1978年就进入粮库工作的老粮食人，还记得当年河南大旱时，他跟着老主任扛着步枪守粮仓的情景。那些夜晚，他枕着麦穗入睡，听着粮堆里发出的"沙沙"声，觉得那是世界上最让人安心的声音。后来转正、提干，他总是语重心长地教导徒弟："粮仓是国家的钱袋子，咱们守粮的，就得是铁打的锁，半点马虎不得。"

　　可如今，这把"锁"竟然被自己人从内部凿开了窟窿。

　　审计组的年轻干部小张抱着厚厚的账本走过来，眉头紧锁："李师傅，您看看这笔账——2007年秋收时节，这批所谓'新麦'入库时，质检单上显示的水分、容重全都是优等。但是我们调阅了当时的气象记录，那段时间郑州地区连续下了七天雨，新收获的小麦根本不可能达到这样的干燥程度！"她的手指指向验收人签名栏，"这个签名，应该不是您的笔迹吧？"

　　□□眯起眼睛仔细辨认，那个签名虽然刻意模仿他的笔迹，却把"建"字的最后一捺写成了一个生硬的点。他猛然想起去年秋粮入库时，分公司的张副主任亲自来到仓房，拍着他的肩膀说："老李啊，你年纪大了，这批粮食的验收手续我让小王代签了，你好好歇着。"当时他还以为这是领导对他的照顾，现在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怕他这个老粮食人看出其中的猫腻。

　　"这就是典型的'转圈粮'啊..."王保管员蹲在地上，无奈地叹了口气，"把陈粮拉出去转一圈，换个包装再送回来，就摇身一变成了'新粮'，可以多领取一份'轮换补贴'。这还不算完，空出来的仓容，干脆用沙子填充，补贴照样领取。"他掰着手指头计算，"一吨'转圈粮'能套取两千元补贴，这仓5000吨的容量，就是一千万元啊..."

　　□□猛地站起身，手中的汽水瓶被他攥得"咯吱"作响。他想起上个月去乡下收购粮食时，种粮大户张麦囤紧紧拉着他的手说："李哥，今年小麦价格稳定，多亏了国家的托市收购政策。"当时他还拍着胸脯保证："你种出来的好麦子，全都进了国家储备仓，一粒都不会糟践。"现在回想起来，这些话就像一记记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

　　审计组的组长走过来，神情严肃："老李，麻烦您带我们去看看地下储备仓。有人反映，地仓里储存的陈粮被偷偷卖掉了，但账目上还挂着'储备'的记录。"

　　地下储备仓位于地下十五米深处，恒温恒湿，是上世纪备战时修建的，厚重的铁门足以防御炮弹的袭击。□□掏出钥匙，插入锁孔时，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这里储存着2006年主粮保卫战时囤积的陈麦，当年是他亲手封的仓，墙上还贴着"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标语。

　　铁门发出"嘎吱"的声响缓缓打开，一股霉变的气味扑面而来。审计组的工作人员打着手电筒往里照射，光柱所及之处，粮堆明显凹下去一大块，露出了底下的水泥地面。小张蹲下身，捏起一把散落的麦粒，在指间搓了搓："这是2006年的陈麦，至少短缺了3000吨。"

　　然而在账本上，这批粮食的记录仍然是"完整封存"。

　　"这是张副主任的车辙印。"王保管员突然指着地仓角落的轮胎痕迹说，"上个月有天深夜，他带着三辆卡车进来，说是'调运应急粮'，让我们不要记录在台账上。"

　　□□的脸"腾"地红了，不是因为炎热，而是因为羞愧。他想起老主任临终前的嘱托："守粮不难，难的是守住人心。"这些年来，分公司更换了几任领导，从最初的"严格按章办事"，到后来的"灵活处理"，再到现在的"明目张胆"，他不是没有察觉，只是总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

　　审计组离开时，小张将那袋沙子装入证物袋，语气沉重："李师傅，您是老粮食人了，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全国像这样的'问题仓'，恐怕不在少数。"

　　□□望着审计组的车辆消失在粮库大门外，突然对着空荡荡的仓房嘶声呐喊："我对不起老主任！对不起国家的信任！"声音在仓房四壁碰撞回荡，就像无数个耳光抽打在他的脸上。

　　这天晚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翻出珍藏的旧照片：1983年，他和老主任肩扛步枪站在粮仓前，身后的仓房外墙上刷着"宁流千滴汗，不坏一粒粮"的标语。他用袖子轻轻擦拭照片上的灰尘，突然下定决心——明天就去找审计组，把这些年看到、听到的一切，全部如实反映。

　　此时，在青冈县的打谷场上，王福顺正在给大豆脱粒。王根生从县城回来，带回了河南粮库查出"沙子充粮"的消息。王福顺手中的木锨"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这些人疯了吗？粮食是救命的根本，他们也敢这样糟蹋？"

　　"听说涉案的人不少，有个副主任已经被抓了。"王根生捡起木锨，忧心忡忡地问，"爸，您说咱们交售的豆子，会不会也被人动了手脚？"

　　王福顺没有立即回答，他走进仓房，轻轻抚摸着去年交储后剩下的豆种，想起□□曾经说过的话："守粮的人，心要比豆子还要实在。"他对着那些饱满的豆粒轻声说："不管别人怎么做，咱们种粮的，必须对得起这片土地长出来的每一粒粮食。"

　　在中储粮总部的会议室里，一份《全国粮库专项审计报告》摆在会议桌上，用红笔圈出的"问题仓"名单长达三页。新上任的纪检组长指着"河南豫储017"的名字，语气沉重："当年我们动用储备粮打退了外资的进攻，现在却要应对内部蛀虫的侵蚀。这场战役，更加艰难，但我们必须打赢。"

　　他锐利的目光落在报告上"转圈粮""以陈顶新"等字眼上，仿佛蒙上了一层寒霜。没有人知道这场特殊的战斗要持续多久。

　　□□在审计组的谈话记录中写下的那句话，正在系统内悄悄传开：粮仓的围墙再厚，也挡不住人心的漏洞。要守护好粮食，首先要守住人心。

　　这天深夜，□□在睡梦中见到了老主任，老人带着他在晒谷场上翻晒粮食，阳光把麦粒照耀得如同金子般闪亮。老主任语重心长地说："建娃，你要记住，粮堆里不仅储存着国家的底气，更承载着老百姓的信任。丢失了粮食，就等于丢失了根基。"从梦中惊醒时，天快要亮了。□□爬起身，朝着粮库的方向走去——他要在太阳升起之前，再去看看那些粮仓，为那些被沙子玷污的地方，好好地清扫一番。

　　在审计组的临时办公室里，小张正在整理着另一份令人触目惊心的证据。她在核对账目时发现，仅在河南地区，通过"转圈粮"手段套取的国家补贴就高达数亿元。更令人痛心的是，这些本该用于保障粮食安全的资金，有相当一部分流入了私人腰包。

　　"这不仅仅是个别干部的腐败问题，"小张在审计报告中写道，"这反映出整个粮食储备系统存在着严重的监管漏洞。必须建立更加严格的监督机制，从源头上杜绝此类问题的发生。"

　　青冈县永乐村，王福顺正在组织村里的老人们整理历代传承的豆种。这些看似普通的豆种，不仅承载着丰富的遗传基因，更凝聚着中国农民千百年来与土地相依相存的智慧。

　　"这些都是我们的传家宝，"王福顺对围坐在身边的年轻人说，"不管外面的世界怎么变，咱们都要把这些种子传下去。有了它们，咱们就永远有重新开始的本钱。"

　　晨光熹微中，□□站在粮库大院中央，望着那一排排巍峨的仓房。他知道，要彻底清除粮食系统中的积弊，不仅需要铁腕整治，更需要重建粮食人的职业道德和精神信仰。这场"转圈粮"引发的风波，才刚刚开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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