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西瓜

　　我在自然的明亮里醒来。

　　睁开眼，不算柔和的阳光被米白色的窗帘滤过一层，温柔地铺满了卧室。

　　周末，自然醒，本应该轻松惬意。但左臂隐约传来的不适提醒着我，生活早已偏离正轨。

　　我坐起身，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挪下床。

　　左臂打着的石膏已经拆下，但还未完全康复，行动依旧有些不方便，连刷牙洗脸这种简单的事都变得笨拙而耗时。

　　忙活了半天，薄荷的清凉才在口腔里漫开，我盯着镜子里睡眼惺忪的自己，脑子里空荡荡的。

　　凉水扑在脸上，带走了最后一丝倦意。

　　平日这个时候，大海已经在卧室门外扒个不停了，这么安静了几天，我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因为车祸受伤，它这段时间依旧寄养在小崔家里，一晃都将近半个月了。

　　我慢慢活动着手腕，那里的疼痛感已不再明显。

　　等下次去医院复查完，就把它接回家吧，总麻烦别人终究不是办法。

　　我默默想着。

　　走进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两个鸡蛋和一袋吐司。

　　平底锅里，鸡蛋接触热油的瞬间，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

　　吐司机弹出两片焦黄的面包，时候没掌握好，边缘煎得有些焦黑。

　　我坐在餐桌前，慢吞吞地吃起早餐。阳光把桌布照得发亮，能看见空气里细微的尘埃在浮动。

　　平板里小声放着轻快的小品，但大海不在身边，我总觉得周遭很静，咀嚼声和远处偶尔传来得鸟鸣都变得十分明显。

　　就在这时，门锁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

　　这门是指纹锁，备用钥匙只有我自己有。

　　我下意识捏紧手中剩下的半片面包，身体僵住。

　　门开了。

　　男人熟悉的身影侧身进来，手里提着几个印有超市Logo的塑料袋，里面装着新鲜的蔬菜还有各式零食。

　　他自然得仿佛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一边换鞋，一边抬眼看向我，

　　“醒了？”

　　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进行每天都会有的亲切问候，

　　“我看到超市的肋排很新鲜，就买了半斤，中午做红烧还是糖醋？”

　　没等我回答，他便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还是糖醋吧，你爱吃。”

　　男人提着袋子径直走向厨房，塑料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突然，他停下动作：

　　“嗯？怎么没有喝牛奶？是家里的没有了吗？”

　　说着，他又从袋子里取出一瓶红枣酸奶走到我身边，

　　“给你买了你最爱喝的口味，现在要喝吗？倒点顺顺口？”

　　我终于反应过来，安静地放下食物，抽出纸巾擦了擦手。

　　见我不理睬，男人转身走向冰箱：

　　“你不喝我就先放冰箱了。”

　　“等一下。”

　　我起身叫住他，

　　“把钥匙给我。”

　　他笑着皱眉：

　　“怎么了安安？你睡糊涂了吗？在家里跟我拿钥匙干什么？”

　　我不想再看他的表演，直接拽着他的手腕往门外走：

　　“算了，和你说什么都没用。”

　　男人顺从地跟上我的步伐，口中无奈地嘀咕道：

　　“不是吧……我又惹你生气了？”

　　他的语气亲昵又自然，手上稍微使了点力气，就将我的禁锢挣脱开，

　　“好好好，安安，算我错了行不行？”

　　我没有回头，猛地打开大门，侧身让开了位置：

　　“滚。”

　　话音未落，门口却传来了些微动静。

　　我扭过头，对上邻居阿姨疑惑又探究的目光。她大概是出门买菜才回来，肩上挂着一个装满新鲜菜蔬生肉的布包。

　　“哎哟，小席，这是什么情况？”

　　阿姨笑着走近，看到我身后的男人，脸上突然露出了恍然大悟般的神情，

　　“原来他是你男朋友啊！我刚刚在楼下超市买菜的时候就见到了，觉得面生还好奇是不是新来的租户呢。”

　　“安安你也真是的，这有对象了怎么不早点告诉阿姨？昨天我还张罗着要找人帮你相亲呢！”

　　我张了张嘴，正要否认，男人却已经微笑着接上话：

　　“阿姨您好，我姓沈。”

　　“哎，小沈你好，我是隔壁501的，叫我罗姨就成。”

　　阿姨热情回应。

　　见两人一来一回就要这样聊起来，我急忙上前一步挡在他们之间：

　　“阿姨您误会了，这位是我请的跑腿，帮忙买东西的，不是男朋友。”

　　我反手将男人向外一拽，他踉跄着往前一步，站在了楼道里，

　　“好了，东西也送到了，你可以走了。”

　　我用力拉住门把想要关门，男人却用胳膊肘抵住了门框。

　　他没有说话，只是歪过头望向我，那张完美的笑容几乎焊在了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也无。

　　“我、说、你、可、以、走、了。”

　　我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尽管知道力量悬殊，但还是拉着门把不放手，

　　“慢、走、不、送！”

　　我们在门口无声地较量着，邻居阿姨却一副“我懂你们年轻人害羞”的表情，她凑到男人身边，小声地问道：

　　“这是……吵架了？”

　　不给我们开口的机会，她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嗳唷，小两口哪有隔夜仇啊……”

　　“不是的……”

　　我忙要解释，男人却主动松开手，打断了我的话：

　　“我们没有吵架，安安可能是害羞了。”

　　他又露出那副标准的笑容，将邻居阿姨瞬间俘获。

　　剩下的话全都噎在喉咙里，对男人的这番胡言乱语，我实在是有口难言，干脆直接关上了门。

　　邻居阿姨接下来那些“有什么可害羞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谈恋爱就正大光明的嘛，阿姨可替你们高兴了！”之类的劝说和男人都被我拒之门外。

　　三十岁、谈恋爱、正大光明、好好把握……

　　这些词语像一个个标签，被外人轻而易举地贴在我和男人这荒诞的关系上，掩盖了所有的不合理。

　　我的胸口堵着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难受极了。可又放心不下，转身从猫眼向外看去，发现门外的两人还在聊着，而且相谈甚欢。

　　隔着厚厚的防盗铁门，我听不清楚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也无意再去计较这个男人会编造出什么样“惊世骇俗”的谣言，甚至预料到这个谣言会被邻居阿姨装上翅膀，然后飞向千家万户，直至传遍整个世界。

　　门外，阿姨拍了拍男人的肩膀，似乎是在安慰他，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下好了，父母、同事还有亲戚，如今甚至连邻居都知道，我这个曾经宣称“单身万岁”的大龄女青年，终于脱单了。

　　交往的“男朋友”还是一个英俊体贴、事业有成的“优质男性”，这是多么令人艳羡的一件幸运事！

　　如果这是真实的话，我确实该满足。

　　可惜，一切都是假的。

　　我靠在门板上，捏紧了拳头，泄愤似的砸向玄关，发出沉闷的响声。

　　一连几天都没有被男人纠缠，我还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呢。

　　无力垂头，我半蹲下身，摘了眼镜，将脸深深地埋进并拢的掌心里。

　　独自冷静了片刻，我开始思考起对策。

　　目前来看，这家伙还没有放弃让我承认他的身份。

　　如果他的存在不会伤害任何人，或许我不必如此避之不及。只是……大师当时说“深受其害者已经出现”……

　　若是指我现在这个不堪其扰，甚至精神恍惚到出了车祸的状态倒也符合，但万一他暗示的是其他情况呢？

　　有人已经因此受伤，甚至……

　　死亡？

　　男人那些正常又诡异的行为在我眼前一幕幕闪现——

　　那张永远温和的笑脸、那滩无比鲜红的血液、还有那样神出鬼没的行踪……

　　无数细密的丝线，渐渐缠绕上来，捆绑住我的四肢，让我呼吸困难。

　　这样一个完美契合心意的“男朋友”出现，怎么看都是一个甜美的陷阱。它一定是在引诱我走进去，然后彻底吞噬掉我，再代替我，活在这个世界上。

　　就像我有所求一样，他得逞之后也会让我付出代价的。

　　相应的，或者更为惨痛的。

　　思绪越飘越远，我失魂落魄地站起身，目光漫无目的地游移，不知道要落到何处，只能在屋子里四处张望起来。

　　忽地，我停下脚步，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

　　餐桌上那些被我吃剩的面包、煎蛋通通不见了，就像是被人仔细收拾过一样。

　　我猛地转头趴回猫眼。

　　门外的他还在对着邻居阿姨展露出友好的笑容，交谈着什么。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

　　他还在门外，那厨房里的……是谁？

　　我僵硬地转过身。

　　“安安，排骨要不要一半糖醋，一半煲汤？”

　　“啊——”

　　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声尖叫被我立刻捂进嘴里，只发出了短促的气音。

　　“没看到新鲜的莲藕就买了点水果玉米，和排骨一起煲汤怎么样？”

　　男人还再继续说着。

　　那道阴魂不散的身影果真如预想中那样，正站在开放式厨房的流理台前，晨光勾勒出他利落的线条。

　　他背对着我，肩背挺拔，甚至连着装都发生了变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灰色家居裤。

　　听到我的声音，他回过头，脸上绽放出那种无懈可击的温柔笑容，眼神清亮，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安安，快点做决定啊，时候不早了，再犹豫会错过饭点的。”

　　我没有回答，也没有再去开门确认门外的男人是否还在。

　　过载的恐惧让大脑一片空白。

　　不可能……是幻觉，一定是还没睡醒！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回卧室，反锁房门，一头扎进被子里，试图用黑暗和窒息感让自己从这场噩梦中醒来。

　　但门外清晰传来的脚步声还是残忍地击碎了我自欺欺人的幻想。

　　男人敲了敲卧室的门，轻声询问：

　　“怎么了安安，是不舒服吗？”

　　见我没有回答，他沉默半晌，又接着说：

　　“那就再休息会儿吧，饭做好了我叫你。”

　　话音落下，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悄悄从被子里探出头，大口喘气。

　　怎么可能睡得着。

　　我在枕头下慌乱地摸索，直到指尖触到那块温润的木牌，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死死攥住，按在狂跳不止的心口。

　　不信其有、不惧其形，不赖其存……

　　我在心里疯狂默念，仿佛这是唯一能让我保持清醒的咒语。

　　彻底忽视他，就这样做！

　　下定决心，我坐起身，将木牌紧紧握在手心。

　　门外，糖醋排骨的甜香已阵阵飘来，我深吸一口气，重新走向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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