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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MA-13
米善心忽然急着走,简万吉不知道她怎么了,当这是小孩子的阴晴不定,正常现象。
“我送你啊。”
“不用。”
“你书包和打包的饭还在我车里呢。”
“我自己拿走。”
好在电梯还需要等,简万吉跟了上去,问:“怎么了?”
米善心:“没什么。”
女孩的卫衣肩线都快掉到胳膊肘了,看上去像漏气的氢气球。
简万吉想了想,问:“还是不愿意干?”
“我外婆吓到你了?”简万吉脑子里闪过很多加码,思考如何让小孩答应,毕竟看老太太的反应就看得出,她的判断是没有问题的。
她也问过医生了,医院并不干涉临终关怀的伴生行为,只要简万吉给米善心办理常驻病房的资料卡就没问题。
人之将死,大家的宽容度都很高。
“……不是。”米善心盯着电梯跳动的数字,“你别问了。”
“好吧,我当你是同意了。”简万吉再次确认。
“嗯。”
“那我答应你的事……”
“下次再说吧。”
米善心忽然拒绝继续谈话,简万吉只好不啰嗦了,她和米善心去了停车场,再问了一次:“不用我送你回家吗?”
米善心态度坚决,“不用。”
简万吉搞不懂为什么,只好退了一步,“那我帮你叫辆车,可以吗?”
说好搞也不好搞,难搞也不尽然的女孩颔首:“你应该的。”
“你真是……”简万吉拎着她的书包边笑边往外走,米善心跟在她身后,医院门口这个时间人来人往,住院部的一层也很多车经过,不远处的站台有人等公交车,空气中还有烤红薯的味道。
米善心没想到简万吉给她打了专车,惊讶地看向对方。
简万吉头发随意地夹在脑后,偶尔有风把碎发吹乱,她会随意拨一拨。女人把米善心送上车,浅笑说:“没事,我付钱。”
“应该说……”简万吉隔着车窗望着米善心,“以后你的所有开销,都由我来支付。”
这话不对,米善心问:“你要包我是吗?”
简万吉忽然喝进一口风,咳得惊天动地,女孩似乎笑了,得意也很微弱,“简万吉,我要走了。”
“到了给我发消息。”说完简万吉想起此人还没通过自己的微信,“现在总能同意我的好友请求了吧?”
米善心嗯了一声,车很快钻进车流,消失在简万吉的视线。
站在风中的女人看了一眼app里的路程,目的地有点远。
简万吉很意外米善心住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只看具体地址,车也开不到门口,那一片都算景区了,老房子,早几年还有人找简万吉投资,问要不要做民宿。
很快她手机弹出新微信提醒,来自微信昵称为善心大发的消息——
[以后我每天都要来是吗?]
简万吉往回走,回的语音:“是,我会根据你书法课的时间调整的。”
米善心转的文字,又想听听看,在书包里翻了半天的耳机。
她的手机还是之前李因用的旧款,她本来想买新的送米善心,被米善心拒绝,只好用换新的手机把旧的给她。说你要录vlog,还是用我的这个比较好。
米善心查过不少攻略,都这么说,也就收下了。
对她来说,十八岁的礼物是旧手机也没什么关系。
她本身都是破旧的,和崭新无关。
父母早就进入了崭新的关系,爷爷奶奶往生去了新世界,只有她困在破旧的塔楼,不知道为什么还活着,也死不掉。
简万吉手机消息挺多的,大部分与工作有关。
她认识的人多,组局也能喊来不少人,但维持到现在可以信任的朋友也就曾白安和隋雨前。
一个异性恋,一个同性恋,她卡在中间,属性不明。
也有人判定她是无性恋,给简万吉发过一个测试,简万吉懒得做。
面试要做的人格测试也就算了,她十几岁的时候就对星座、塔罗牌、玄学不感兴趣,是去寺庙都只是平静捐款无所求的人。
前阵子公司团建,她领导的项目团队对年尾的业绩非常焦虑,经理没有按照往年习俗去经常去的寺庙,换了另一家,还问简万吉去不去。
简万吉那天刚从医院回来,医生说万卿卿女士的状况可能撑不到年后,希望她做好心理准备。
安宁疗护病房的对象就是生命末期患者,要住进去,是外婆还清醒时的选择。
她希望自己有尊严地离世,不像丈夫瘫痪在床,长满褥疮,半夜呻吟。
又反复和简万吉提起她母亲的死状,支离破碎都难以形容,末了追加一句,你父亲还是太好死了,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便宜他了。
简万吉不记得母亲是不是支离破碎,她年幼时对母亲的最后印象是化过妆的遗体面孔,推进去火化的时候,她们这边的家属,只有舅舅在哭,不知道外婆在笑什么。
简万吉当时只觉得父亲攥着自己的肩膀太紧,很疼,可她抬眼看过去,男人嘴唇紧抿,眼眶很红。
第二年他吊死的时候,死状可怖。小学生简万吉回家,一声不吭看了半天,才出门去喊隔壁的大人。
她很早就明白,人不是按部就班活到老才死的。
天灾人祸避之不及,或许是无法预测,外婆才提出这样的要求。
她已经活得够久了,老得身体器官衰败,皮肤爬满老年斑,还坚持用雪花膏,味道恒常,是简万吉最厌恶的气味。
血缘是简万吉难以摆脱的难缠数据,她最终还是按照外婆的要求,安宁病房、高级护工、指定餐饮……直到死亡。
米善心是老人家安排之外的,简万吉的一意孤行。
曾白安骂过她,说人快不行了你找人演戏也没用啊。
简万吉说有用,又说不出具体的理由。
她其实想趁外婆糊涂的时候,看看她到底是怎么看待母亲的。
到底是爱她,还是恨她。
是恨她才这么对我,还是爱她才这么恨我。
或者是……她是恨自己才这么养育我。
以前金钱是最困扰简万吉的问题,她想要一个新书包需要攒很久的零花钱,三十代的尾巴,钱不那么重要了,她可以小范围挥霍,却很难逼另一个人收下。
很多心情都是错位的。
譬如青春期的少女心事,为什么总考不到女校的第一,考不到第一,外婆在假期就一毛钱都不会给她。
她有很多想买的东西,例如漂亮的裙子、可爱的保温杯、新的杂志……
现在她没有心事,因为心事浮于表面,成了需要解决的事件。
在待办的日程表里,在需要回复的消息和邮件里。
比如米善心有些支支吾吾的附加条件。
*
简万吉给米善心打的专车司机是个中年女人,她坚持送米善心到家门口,说服务包括这项内容。
米善心没办法,只好争取了自己拎打包盒的权益。
明明她是客人,走在人家身边,像是被抓了的小偷。
司机送她到楼下,看小女孩走上楼才离开。
从医院到家开车都需要近一个小时,但比地铁还快一些。
米善心住的社区老年人比较多,这个时间很多人都睡了,她把饭菜放进冰箱,才发现手机有一个妈妈的未接电话。
“妈。”她回拨过去,“怎么了?”
“善心,那五百块钱妈妈可不可以下星期给你?”背景还有小孩子的哭喊,米善心听得出母亲的手忙脚乱,回答道:“可以的。”
“谢谢宝贝。”女人叹了口气,“我最近花得比较多,你林叔叔最近手头很紧……”
“他连五百块都拿不出来?”米善心问。
她还有更难听的话没说出口,比如那妈妈你和她结婚干什么。
可这些都是发泄,只会让妈妈伤心。
妹妹都生出来了,妈妈一个人带只会更手忙脚乱。
“怎么这么说呢,他不是不给我,就是……”米善心的妈妈大学时生的她,也就比简万吉大个几岁,但没有简万吉那么松弛,更别说资产了,“我也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还能结婚?
米善心面上没有多问,“那你现在还够用吗?”
“够的,我还有工资的,发了就转给你。”妈妈还在哄着妹妹,“你爸爸假期还是不给你打生活费?”
米善心嗯了一声,“他说给我交学费已经很好了,他上大学的时候生活费也是自己挣的。”
“呸,你听他放屁,”以前妈妈没有这么粗俗,这时候吐出一口气,“他都把你爷爷奶奶的养老金花光了,在外面打工都光顾着谈恋爱。”
米善心并不意外:“就你被他谈上了。”
电话那边的女人沉默几秒,“你这孩子。”
“生活费还是要问他要的,你现在在给他维护国内的房子呢,你给他打电话要。”
米善心:“我要过,阿姨让我不要再联系爸爸了,上学的生活费是她打给我的。”
“真不要脸!”女人又咒骂了几声,继而是孩子的号啕大哭,米善心耳朵都痛了,很快电话断了。
米善心盯着妈妈的微信看了许久。头像是妈妈在西班牙结婚的照片,那时候她以为自己的二婚绝对幸福,落日古堡、草坪婚礼,谁都羡慕。
结果好像还是一样。
朋友的群聊还有新消息,李因抱怨上网课的枯燥,和人聊起过年的安排,穿插一些网购的链接,她们在挑选新年的衣服。
有人说正月要去庙里拜拜,为了下学期找实习,似乎想起李因之前发过朋友圈,问她是不是和米善心去的。
[李因]:是啊,我和善心去的,她求财,拿到了上上签。
后面跟着好几条哇,还有人问米善心有没有实现。
[李因]:应该实现了吧,我们元旦去的,放假前,善心就拿到了机构的老师的工作。
米善心想到简万吉开的条件。
十万订金,时薪八百,是她做教培的N倍,截止日期是她的外婆万卿女士死亡。
她的财运好像真的来了。
可李因不会同意的,她必然觉得是杀猪盘,担心米善心被人骗得一无所有。
可是米善心本来就一无所有。
群聊不断刷新,有她没她回复一样,妈妈有一个需要全身心付出的妹妹,爸爸有了想要的儿子。
家里空空荡荡,游魂都不光顾。
只有简万吉需要她,需要到米善心开什么附加条件都可以接受。
但米善心还有要确认的事情。
她按照之前的步骤,洗漱、上床、盖上被子。
学会取悦自己对米善心来说很难,之前她都是把自己玩累了才睡着,目的是睡着。
现在的目标是感到愉悦。
想老师的摸头、拥抱已经没什么用了。
简万吉辛辣的香水仿佛留在了她的心海,米善心闭上眼,想起对方笑眯眯的目光,她的嘴唇因为唇釉而晶亮,或许开合也带着香味的黏腻。
她努力许久,还是差点什么。
可她不能现在给简万吉打电话,过了一会,米善心打开微信,关灯的房间只有手机屏幕的微光。
“善心同学~你的附加条件是什么?”
这是简万吉在米善心洗澡的时候发的语音,米善心没回答。
现在她屏幕录制后导入音频软件循环播放。
轻浮的人是不是很有经验?都这个岁数了,现在没有女朋友,不代表之前没有吧。
长了一张女人很多的脸,漂亮又有钱,车是李因说想坐在上面哭的logo,迷恋她的人肯定不少。
米善心唔了一声,红着脸闭上眼想象简万吉的模样,直到困意和疲倦袭来,她才心满意足。
简万吉睡前又看了看消息,米善心还没有回复。
反而是曾白安听说小朋友有附加条件,在小群里说:“你的年龄是不是能领养女儿了,万一她要做你的女儿呢?”
简万吉笑得满嘴牙膏味,正想回复,另一个朋友发了一句:“万一不是做女儿,是做老婆呢?”
简万吉漱口后摁着语音说:“想什么呢,我这岁数,老黄瓜刷绿漆也比不上年轻的大学生啊。”
“什么老婆,做我老妈才是当务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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