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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心安处是吾乡
雁归被裴菱华问住了。
他刚刚原来笑了吗?
他很快又弯起眉眼,道:“是菱华拿栗子糕给我,我才笑的。”
话罢,他咬了一口手里的栗子糕,赞叹道:“好甜。”
多少有点欲盖弥彰。
“是吗?”裴菱华也跟着咬了一口栗子糕,灵动的眼睛也跟着弯起来,“唔,真的好甜。”
小姐妹俩嘻嘻哈哈地吃完栗子糕,蕊儿也把发髻绾好了。
裴菱华擦了擦手,把铜镜下放首饰的小抽屉拉来,道:“我来帮你挑发钗!”
小抽屉里是祝雁归全部的首饰了,本来就没有几件,还大多是没什么花样的素钗,绢花和木簪。
裴菱华扒拉了两下,嘟哝了句,“仙仙,你的首饰都好素。”
祝雁归回道:“我不喜欢太繁复的样式。”
裴菱华道:“那也不能太素了,如今春日正盛,应该戴花的,我去我房里给你找两朵去。”
祝雁归拉住她,道:“别跑了,还要去新院子呢。”
裴菱华想想也是,便从抽屉里翻出两朵小巧的兰花绢花来,亲自给祝雁归簪在发髻两侧,又仔细端详了一番,才笑道:“行了,咱们走吧。”
祝雁归带来的物事除了贴身要用的,其余的这几日都已搬去了西院,剩下的待他过去后也会一并搬去。
这会儿裴菱华拉着他出了门,轻快地穿过了庭院。
还没转弯就听见裴杉责备的声音。
“跑什么?你姐姐病刚好,这样毛毛躁躁拉拉扯扯。”
他果然没走,背对着他们,门神一样杵在院门口。
裴菱华撇撇嘴,道:“哥,你成日里这般老气横秋地教训人,可不招姑娘喜欢。”
裴杉本来就沉着脸,被裴菱华这么一说面色更黑了。
他刚转过身来,看到簪着花,乖巧地立在裴菱华身侧的祝雁归,嘴边的话很自觉地咽了回去。
祝雁归一脸调解兄妹纠纷的表情,试探似的道:“咱们还是先去西院吧?”
他只是提议,兄妹俩就没有不答应的。
裴菱华挽着他就往前走,裴杉不能挽他,就走在他另一边,三人就这样并着排往西院走去。
春意渐浓,前些日子还光秃秃的树木抽了新的枝叶,回廊两侧的桃李也都开了花,粉白交错,相映成趣。
定远侯府建筑风格古朴冷肃,如今有了这些粉嫩花朵作为点缀,也少了往日的死气沉沉,变得鲜亮活泼了起来。
裴菱华拉着祝雁归,说着她之前在平昌街上看到的变戏法和耍猴有多有趣。
祝雁归大部分时间在安静地听,偶尔会点点头,或是赞同地“嗯”一声,是个专注又不喧哗的听众。
裴杉渐渐落在她们身后,目光落在那藕荷色的背影上。
他行军打仗,发号施令,无论行走还是站立,都习惯了在最前面。
但偶尔慢下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前面的人儿裙袂随着脚步上下起伏,花瓣与树叶形成碎屑般的影子,在他身上摇曳起伏,挽起的墨发下露出一截凝脂般的脖颈,偶尔有阳光穿过层叠的花叶打在上面,竟白得叫人睁不开眼睛。
裴杉觉得今日的春景比往日要美好许多。
快走到西院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是因为今日的景致里,多了一个人。
祝雁归初来定远侯府时,曾被沈夫人和二姐拉着逛过所有的院落和后花园。
那时,他就画了一张侯府的地形图,封存在心里。
快到西院时,他发现原本横在这里的一段和女眷的院落区隔开来的院墙不见了。
据说西院一直是被当做招待外客,或是容纳旁人送来的家伎用,因为挨着老夫人和夫人的住处,是以不仅修了高高的院墙,到了一定时辰还会关门落锁。
但现在,高墙不见了,会落锁的大门不见了。
映入眼帘的是江南才有的青瓦粉垣,和点缀于院墙上的绿萝爬山虎。
裴菱华在他身边兴致勃勃地道:“这便到啦。”
她拉着祝雁归踏过石子路,来到竹制的院门前。
外面都变化这么大,不知里面会变成什么样子,祝雁归竟也开始有些好奇。
他抬起手放在门扉上,轻轻一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在墙外便能瞧见一丝端倪的,一片翠绿的竹子,几乎包揽了院中所有的树景,也遮蔽了院外那些粉粉白白,活泼热闹的春景,一下子变得幽静淡雅起来。
石子路在竹林里延伸,间或路过爬着青苔的山石,或是长在竹林间的几从兰草。
祝雁归继续往前走去,行至一座小小的拱桥,听见了泉水叮咚之声。
桥下正有涓涓细流而过,不知是从哪里引的水,清澈如山间的小溪。
祝雁归走到桥上,眼前遮蔽的竹林散开了,而后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大丛二月兰,热热闹闹,天真浪漫地晕成一大片的紫,将这一院子清冷孤寂的沉碧色,渲染得生机勃勃。
在这些花朵的中间,坐落着他即将住着的房舍。
屋檐上坠着风铃,门上挂着透明琉璃制的门帘,菱格窗向上打开,用一根竹子支着,里面,隐隐能看到青色的幔帐在因风飘动。
祝雁归在桥上呆愣了一会儿,又被裴菱华拉着进了屋子。
堂屋里点着清甜的熏香,简单地摆放着盆景挂画。右边是寝室,左边是书房。
屋内和屋外一样,清静雅致。
祝雁归走进书房,映入眼帘的,是竹制的书架和上面摆放的各类书籍。
书架旁摆了坐榻,置了茶案,案上还放了只羊脂球般圆润的兔子茶宠。
另一边则放着书案,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还有用于刺绣女工的机台和各色丝线。
从他病倒至今,也没有过去多长时间,裴杉却能将西院几乎重新装饰了一番。
如果唐望仙站在这里,她一定会十分喜欢吧。
祝雁归不禁这样想。
他正想着,耳边传来裴菱华雀跃的声音,“如何?如何啊仙仙!”
裴菱华这样问时,一直在后面默默跟着的裴杉,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其实打从祝雁归进院开始,他的心跳就抑制不住地逐渐加快。
大概从前父亲考校他功课,或是第一次上战场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紧张。
正当他疑惑为何如此紧张时,站在书房里的祝雁归转过身来。
他侧对着裴杉,眼角沾着一滴泪,盈盈如珍珠,嘴角却挂着笑意,似静室里幽然开放的兰花。
“像在做梦一样。”他弯起眉眼,任从窗框透进的日光打在侧脸上,“没有比这再好的住处了。”
不知为何,裴杉看着这样的表妹,居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的心仍砰砰挑着,却保持着表面的平静,“你喜欢就好。”
裴菱华在祝雁归身旁小声嘟哝了一句,“装。”
裴杉斜了她一眼,她泥鳅一样地滑到书架前,故作惊讶地大叫道:“哥真偏心!私藏的志怪传奇都不肯给我看,全都搬到仙仙这里来了!我不管,我要在仙仙这里看!”
话罢,她挑了一本,跳到坐榻上去翻开看起来。
原来他真把志怪传奇全都搬来了。
祝雁归忍不住捂嘴笑起来,又歪头看着裴杉。
“表哥这般大费周章,不会是因为之前我说要回姑苏吧?”
裴杉轻咳一声,反问道:“如今还想回去吗?”
祝雁归瞧着他,悠悠道:“故乡谁不想回去呢……”
裴杉那凌厉的眼眸瞪得浑圆,甚至有种想要捂他嘴的架势。
他不慌不忙地接着道:“不过,此心安处是吾乡啊。”
裴杉怔住了。
在祝雁归的注视下,方才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心疼和自责。
还远不够令你心安啊,望仙。
裴杉暗忖道。
他刚要开口,却听见二姐裴昼暖的声音从屋外飘了进来。
“好啊裴阿杉,竟瞒着我悄悄给仙仙修了院子!”
裴昼暖穿着一身扎眼的妃色长裙,从小桥上过来,身后跟着搬着剩余东西过来的小厮和侍女。
在她们身后,王老夫人和沈夫人也在侍女的簇拥下穿过树林而来。
祝雁归连忙迎上去行礼,裴杉却抱着肩膀冷着脸道:“我做什么事不用跟国公府报备吧,倒是你三天两头往这跑,是落霞坊倒闭了不用看顾了吗?”
落霞坊是裴昼暖在东市大街开的胭脂铺子。
裴昼暖嗔道:“狗嘴吐不出象牙!”
她拉过祝雁归,道:“快给我看看,病好利索没有?”
祝雁归感觉她恨不得抱着自己转上三圈。
她上下好好打量了一番,才道:“瘦了,我带了两尾鲜鱼来,听说你们姑苏兴什么金齑玉鲙,一会儿让厨子做好了你可得多吃点!”
裴昼暖絮叨起来就没个头,这会儿,王老夫人和沈夫人也过了桥。
祝雁归适时道:“祖母和伯母也来了,先一同瞧瞧屋子吧,表哥辛苦这么久,我也还没看全呢。”
裴昼暖从善如流,祝雁归便带着她们进屋一间间观瞧去了。
屋内赞叹声不绝,裴杉独自立在屋外,刚才那短暂的交流像风一样吹远了。
——此心安处是吾乡。
他反复咀嚼着祝雁归方才说过的话。
要想让表妹有家的感觉,只是造间屋子还是远远不够吧。
任重而道远啊,裴掠鸿。
他正想着,门里传来了祝雁归的声音。
“表哥不进来吗?”
裴杉停下思绪,迈步朝门里走去。
琉璃珠帘被掀起又落下,哗啦作响,摇动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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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远侯日记。
她说她想回姑苏,
我就给她造姑苏。
只要用心去感受,
天下何处不姑苏。
裴菱华说望仙看了我写的诗要笑死。
我觉得望仙不会像她这样没有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