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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序章
那之后,刘晨辉再没有回过西府刘家。
每年清明,袁文会陪对方去扫一回墓。
右军之中,帐下诸将们对于刘晨辉的态度,也逐渐由‘我去,他在教咱将军做事?’,变成了‘哦,多新鲜啊,咱将军不就是个点头的机器吗?’
日子,似乎就要一直这样过下去了。
刘晨辉的离开,似乎是一个很突然的事情。
那日的早晨,他们一起去了校场,中午,他们一起干掉了一锅鱼汤。
然后那日的晚上,刘晨辉告诉他:“木头,我打算回刘家了。”
青年的语气淡淡的,无波无澜。
刘晨辉戏谑一笑:“小叔他怨了我那么久,到头来,还不是哭着跪着求我回去。”
“刘鉴殷来找你了?”
“啊,他叫人打到受不住了。”刘晨辉并不避讳,青年摇头笑着:“说起来也是因为我,才会让那么多人打起西府的主意。”
“不过我也总算知道小叔为什么那么恨我了……”
眼前的青年缓缓摊开手掌,一张皱巴巴的纸被揉搓的不像样子。
刘晨辉叹上口气,莫名的倦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袁文身型一滞,满是无措的义军将领张张口,却是无从解释。
“晨辉——”
“不必解释,我知道的,你是好意。”身前的青年淡淡叙述,语气笃定:“那件事,符国安参与了,你知道计划,你想帮忙,但他们给了你假的部署,他们利用了你。”
袁文怔在哪里,青年从哪里得知这些,袁文无从知晓,他只喃然道:“抱歉——”
“居然真的是我害得……”
“不是!”袁文下意的识反驳:“不干你的事!”
刘晨辉抬眼看他,眼中仍是那股挥之不去的倦意:“我的印,你的字,咱们俩,一人一半吧。”
“他刘鉴殷找不到别人了,不然也不至于来求我。我不回去,西府就没刘家了。”
青年惨笑:“木头,我想了想,我还是想进刘家的祖坟的。”
“大哥在那里,兄长在那里,爹、娘、他们都在那里,只我一个被除名,是不是太惨了些。”
“刘鉴殷他们不值得你这么做。”
现在的这个所谓的家里,根本没有刘晨辉在乎的人了。
“不值得就杀掉。”青年仍是笑着,眉宇间却多了一股莫名的森然:“那么多姓刘的,我总找的到几个‘家人’吧 。”
眼前之人无比的平静,却又难以名述的悲戚。
“木头,我好累。”
“近三万的玄甲脱离北境南下了。”
“我险些同世源哥拔刀相向,结果到头来这一切毫无意义。”
“我原以为我可以拦住的。”眼前的青年惨然一笑:“可事实证明,我只不过是拦出了一场迟上几天的虚幻太平。”
“这天下就要大乱了。”
刘晨辉从容的自案前站起身:“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我只是不想再掺和这些了。”
“晨辉————”望着青年离开的背影,袁文一字一句,无不郑重:“我会让你看到一个崭新的国家的。”
门口顿了顿的青年没有回头,不置一词的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
·
·
再后来,陆陆续续的又发生了很多事。
北府林氏代韩尘埃落定。
一脉玄甲出走北境,成为黎末乱局中不容忽视的一支势力。
一脉玄甲仍是留在了他人口中的苦寒之地,守护着蔓延千里的汉家城关。
符国安改组新民三军,所谓的民主之议日得人心。
汉州的刘韵扶持起了黎末的最后一个皇帝,保守旧派的反扑日复一日。
赖颍天身后的阴影中,一股新的势力于青州悄然崛起,臻欲摆脱义军的控制。
八方实力各怀其心,战争倾轧无休无止。
正如刘晨辉所说,这天下————开始乱了。
至于刘晨辉,很长一段时间,袁文再没有见过刘晨辉。
对方似是在有意避开他。
有他的会议,刘晨辉次次告假。
有他的饭局,刘晨辉从不到场。
他惟有从旁人口中,有一搭没一搭的听起对方的事。
听说刘晨辉在西府换了不少人,更杀了不少人。
手段堪称凌厉,手腕堪称铁血,与众人记忆中的青年大相径庭。
身旁的高谈者唏嘘咋声,袁文只是沉默。
‘到底怎样的才是你?’,这个问题,袁文曾经问过,也不会再去问。
他去过几次关州,次次无功而返。
终于再见到刘晨辉,却是在符国泰的葬礼上。
年少时的肆意挥霍,尽化作迟来的债。
一个阳光遍洒的午后,民主路一号院松松摇晃着的檀木躺椅上,符国泰轻阖上眼,寿终长辞。
挚友的葬礼上,关州之主面容悲戚,刘晨辉在灵位前缓缓蹲下身子,自顾自往火堆中又添了些许纸钱:“国泰你也太急了些……罢了——罢了,你们…你们再等等我吧……”
他本以为刘晨辉会哭,但没有。
袁文一时有些恍惚,恍惚的有些忆不起过往的许多事情。
是韩普葬礼时,酩酊大醉的少年在他面前的泣不成声。
是刘铭宇葬礼时,痛失挚亲的青年在他怀中的撕心裂肺。
还是刘宪葬礼时,远在千里的青年故作隐忍的恸泣不言。
之前的每一回的葬礼,他一直小心翼翼维护着的少将军,都会哭的。
戴州的新晋话事人快他一步上前,安慰的拍着对方的肩膀将人扶起:“逝者已矣,您节哀。”
“叶将军也来了——”
“将成来了啊——”
当听到在场诸多元勋,讨好而亲昵的称呼这名军中展露锋芒的新秀时。
袁文恍惚的意识到,他们都已经不再年轻了。
少将军三个字哽在喉中,袁文主动上前:“刘将军。”
刘晨辉转身望向他,对方不失礼数的回握住他伸出的手:“袁将军。”
千言万语,哽住吼中,而他最终也只道出了一句:“你…还好吗?”
“还好……”眼前的人似有失神,也只有头无尾的回上了一句:“你保重。”
这家伙,果然还是很难过吧……
袁文笃定的点头,似有承诺无声。
他暗暗的下定决心,他是绝不会死在刘晨辉前面的。
·
·
那之后,刘晨辉不再避他。
对方不再回避有他的政治会议。
函、关二州地域相邻,他们是天然的政治盟友。
变数出现在一次军委会议上,一贯不问外事的刘晨辉同刘韵起了争执。
对方素来就看不惯同为刘姓的刘韵,而这一回尤甚,袁文不问缘由的选了附和,引得的刘韵愣在当场、下不来台。
会议桌前的家伙下意识递给他了一个‘干的漂亮’的狡黠眼神,结果是一整场会议袁督军都心不在焉。
会后,刘晨辉会主动同他寒暄,对方的称呼他‘袁督军’,客气亦疏离。
渐渐的,他们似是又处成了朋友,只是朋友。
他们以朋友的身份相处,不越雷池一步。
他甚至受邀出席了刘晨辉的婚礼,对方是荀家主脉的千金。
境西荀氏,百足之虫虽死不僵,比起赶尽杀绝,刘家显然找到了更好的处理方式。
那日,刘晨辉又一次真的喝醉了,他知道,因为身旁的人喊他木头。
“木头——”
“你也别墨迹了……我要喝你的喜酒……”
“你要是因为我,到时候没人送终。”
醉醺醺的家伙一整个的搭在了他的身上。
“我会很内疚的……”
三个月后,袁文聘娶函州郭氏之女,立业成家。
大婚之日,刘晨辉人没有到,礼没有到。
·
·
袁文一生,对着那个人承诺下许多事情,其中每一桩每一件,他都竭力的想去办好。
关州之主病倒在一个冬天,明明正值年富力强的年岁,刘晨辉的病情却急转而下。
这么多年,那也是刘晨辉第一次主动联络他。
找上门来的是叶将成,如今戴州的督军司令,叶将成红着眼睛,神色激动带着哭腔:“袁大哥——晨辉哥快不行了,你快去关州啊!”
一时间竟也同那年于北境边界上,哭着求助于他的叶三如出一辙————‘袁大哥——统领他故意支开你——成怀略要害晨辉哥——救救他啊!’
他赶至关州时,刘府上下已然住进了不少探病的人。
刘晨辉从来是个招人喜欢家伙,最不缺的便是故交好友。
可没有人见到刘晨辉,包括袁文。
刘家家主重病不醒,探病者一概被管家婉言回绝,只是妥当安置在府上。
两日后,病体稍霁的刘晨辉强撑精神,见了一个人。
曾经的南府之主,已然销声匿迹多年的南王蔡祯。
袁文主动相询,蔡祯却只回以一声低叹:“袁将军,再等等。这回要是撑不过去,他有话对你讲。”
“你八成是哪里惹到他了——”蔡祯勉强一笑,似是调侃:“这小子尽想对你讲遗言啊……”
袁文一滞,慕然的,他不想见到对方了。
可事情往往总是事与愿违,刘府的管家匆匆而入,六神无主,张皇无措。
病榻上瘦骨嶙峋的家伙,全然不似记忆中的模样。
“木头——”
病榻上的家伙惟有眸中目光熠铄,刘晨辉堪堪向着他伸出手,已然没有更多的气力。
“嗯。”袁文回握住对方的手,轻声回应:“我在这里。”
“抱歉——”一句道歉有头无尾。
“我想了想,要是有来世,我果然还是想遇到你啊。”刘晨辉的声音糯糯的,十足的年少时闯惹了祸的模样:“所以,你别怪我。”
袁文阖上眼,他郑重的朝对方摇着头:“我会找到你的。”
刘晨辉轻咳亦或是轻笑了一声,病榻上的病号似是骤然放松了下来:“说好了。”
“嗯。”袁文只轻声附和。
像过往无数次那样,对方朝他扬起笑。
一如往昔,一如昨日:“我会等你的。”
“……嗯。”
是夜,历经两朝的一代骁将,关州之主刘晨辉,逝于刘府。
·
·
往后的日子里。
陆陆续续,他送走了许多故人。
符国安没有葬礼,甚至死因也无从去查,义军的灵魂人物倒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冬日,包仲礼照常喊人去出席一场会议,兴许是太累了些,这半生从未起晚过的符国安这回睡了一个懒觉,再无回应。
那时正值护宪最激烈的日子,没有人知道没了符国安的义军该如何存续,最终高层们选择了封锁消息,符国安称病休养,一病六年。对于大总统的改姓,政坛之上众说纷纭,罕有人知道,久到记忆中的面容尽数模糊后,再度复出的大总统,早已不是旧时的青年。
为着一个姓‘顾’亦或是姓‘陆’孩子,杜晓远投新民军,却在最后的日子,选了回到西疆。
最终,这名在平初政坛举足轻重的智囊策师,如愿在一干兄弟的身旁与世长辞。
蔡晓至死,仍未能释怀那一日。倒是蔡祯这个尽失前事之人,安安稳稳的闭上了眼睛。
齐光终其一生,都在刘府的庇护下安稳度日,就如同齐修怀当初期望的那样,他的这个孙子,无灾无病,寿终正寝。
然后,终于有一天,轮到他自己。
袁文这一生过的及其顺遂,甚至在他的亲友眼中,都是那样的羡煞旁人。
他年少成名,一身转战南北,罕有败绩。
他于历史的滚滚洪流中选中符国安,顺理成章成就了共和元勋的殊荣。
鲜有人知悉,他曾暗自模糊的爱上一个人,对方给过他回应,却又在某一瞬间,决然的收回了伸出的手。
于是,他循着那人的期望,立业成家,尝试着像刘晨辉一样,将家变成自己的责任。
他的夫人,与他相敬如宾,在新民军官一众混乱的私生活中,堪称一时佳话。
他的膝下,二子聪慧,兄弟和睦。
他仍是应当感谢刘晨辉,有家的感觉,很好。
只是在小戟每每护在阿清身前时,他还是会没来由的想起记忆中的那个青年。
那青年薄铠银枪,纵马疆上,寻常的冲他扬起笑。
繁华落尽,灿若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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