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上玄飞

　　丰珺说不上来，自己对玄姒情感到底是从那一刻开始变得奇怪了起来，或许是在她笑着喊自己为哥哥的时候，或者是她站在净天链上紧紧抓着自己的后腰带时，又或者是她喝醉了酒低声哼笑时，又或者……是在一开始。

　　第一眼看到玄姒，他便知道她在自己心里与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只是这种感觉，从一开始便被自己赋予了兄妹之情，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对她，是哥哥对妹妹的爱护。

　　但是在看清了玄姒对冥王刈的情意之后，他竟然心生了怒意，他告诉自己，一定不能让玄姒和冥王刈再有瓜葛，可当他细问自己原因的时候，他却愣住了，他做事一向讲究利弊，对于有利的事情，他其实并不会去讲究对错，这是他从小就在霓央的养育下所得出来的道理，所以说，只要对自己有利的事情，他应该不会反对才是。

　　玄姒虽是自己的妹妹，但他和她并非从小一起长大，即使后来自己有意无意地关注着她，但情分并不深厚，按理来说，她和冥王刈一起，她便成了冥王刈的弱点，只要知道了弱点，那冥王刈便是可控的了，身为神帝的他其实应该庆幸，玄姒和冥王刈竟然真的有这一层关系，能够让他帮助自己在夺权之中取得胜利，让他甘心将冥界拱手相送，曾经杀人无数的冥王刈，竟然喜欢上了神女，何其讽刺。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在知道了玄姒对冥王刈的心思之后，自己竟然会这般的生气，他想不明白，直到众神上奏，希望他尽快迎娶帝后以安民心，他看着呈现在自己眼前的适龄女子画像挑选帝后人选时，脑海中浮现的却是玄姒的脸。

　　这个念头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念头却渐渐占据了他的内心，让他近乎疯狂地想要实现这一切，但他又清晰地告诉自己，那是自己的妹妹，他们的身上，流着同一位父神的血液，他保持着这股别扭，看不惯冥王刈，也放不开玄姒，直到，若绛的出现。

　　那是一个阴雨的午后，他正在批阅奏卷，神侍却突然来报说，在九重天阶外发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女子。

　　丰珺下令将她拘入天牢，本以为只是个毫无紧要的人，却在第二日传来了她在牢中化身为了凤凰的消息。

　　凤凰一族，在上古之战中几近灭绝，丰珺见过的最后的凤凰一族，便是父神一直养在身边的那一只，但那凤凰深居在鸿承殿后的清苑中，即使是丰珺，也不过见到过它三、四次，而且也从未见过它的人形，那日神冥大战，父神战死，那只跟随而去的凤凰也随之失去了消息。

　　丰珺以为，自那以后，世间本该再无凤凰。

　　他赶往了天牢，命?遮为那凤凰医治，足足养了三日，那凤凰才捡回了一条命，那凤凰在恢复了意识以后化回人形，告诉丰珺她名唤若绛，就是那一直跟随先神帝的凤凰。

　　她将一切都告诉了丰珺，是希望丰珺能够明白，即使他并非曦晔的亲生孩儿，曦晔仍是决定了让他继承帝位，她与丰珺说，曦晔曾说过，丰珺具有的，是自己所有孩儿都不曾具有的帝王之风，但他身上缺少的，却是一份对世间万物的怜悯和爱，曦晔选择让若绛告诉丰珺他的身世，便是想要丰珺明白，即使他和他之间并非血亲，可自己仍将他视作了自己的亲生孩儿，可以将自己的帝位托付于他，这世间的爱，并非是依靠着血脉，而想要成为一个好的帝王，便先要学会将子民当成是自己的血亲。

　　话从若绛的口中说出，丰珺却似是看到了父神往日一脸严肃地教导自己的模样，年幼的自己因为父神对待墨弋的不一样而曾心生过自己到底是否他亲生的念头，如今想来，父神只是以不一样的方式平等地爱着每一个子民，只是他想要自己成为一个明君，所以对自己事事格外严苛，如今回想，父神许多当时自己不曾在意的举动却再次浮现在了眼前，自己小时候答对了他所出的题，父神会拍一下自己的头，告诉他不错，但转眼又会冷下脸来说着下一道题；每当自己的法力有所精进，父神便会告诫他不可操之过急，要谨守内心的清明，不可心生邪念堕入魔道；当自己在边境上阵杀敌后受了伤时，营帐中总是会出现来自于神宫的名贵伤药；原来，他的爱，从不宣之于口，却遍布四周。

　　丰珺深吸了一口气，从无尽的回忆中抽离开来，若绛已经将一切都告诉了玄姒，他挥了挥手，让若绛退了下去，自己则坐到了若绛的位置上，似近又远地看着愣愣出神的玄姒，他没有开口催促，只等待着她自己慢慢消化着若绛刚才所说的一切，他有足够多的耐心，能够陪着玄姒在这里一直待下去，他甚至觉得这一刻可以再长一些就好了，毕竟玄姒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安静地在自己面前坐着，他可以这般肆无忌惮地看着她。

　　只是没过多久，玄姒就已经抬起了头来，看着就坐在自己面前的丰珺，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一切的？”

　　丰珺没想到她的第一个问题会问这个，他抿了下嘴，眼神侧着看向了玄姒耳畔的落花，“也没比你快多久，大约，是在你病着的那段时间，若绛突然回到了神宫，一开始，我是怕你身子骨还未好全，想着等你养好了再慢慢与你说的，后来……”

　　后来知道了她与冥王刈的事情，一时生气，只顾着想怎么除掉冥王刈，倒将真相告知玄姒的事情抛诸脑后了。

　　玄姒直勾勾地看着丰珺，轻道了一声：“哥哥。”

　　丰珺的身体就像是被烈火灼烧了一样抖了抖，他知道玄姒的意思，即便他与她之间没有血脉之源，玄姒仍是将他视作自己的亲哥哥，她想要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想要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回归到从前，想要悄无声息地将与他之间的可能扼杀。

　　可是他不想。

　　“别这么叫我！”丰珺隐隐有些生气，他蹙着眉，却又想不出来一个合适的称呼让玄姒改口。

　　玄姒捏了捏拳，觉得眼前的人多少有些陌生，他明明该是那个自己信任的哥哥，可此时此刻，自己却甚至比初见时还要顾虑惧怕他。

　　两人对视而坐，却又各怀心事，即便不言，他们之间的气氛仍是有些紧张。
　　而后，丰珺看着玄姒的双眼，就像是处心积虑地道：“你想要冥王刈他们活着，对吗？”

　　玄姒心中生出了不好的感觉，“你什么意思？”

　　“当我的帝后，我便放他们走，不再派人追捕。”丰珺语气平静，脸上波澜不惊地道，但其实那藏在袖口中的手，早就已经抖的不像话，即便是身陷敌人陷阱，他也没有这般害怕紧张过。

　　玄姒起身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像是看着邪祟一般抵触厌恶地看着丰珺，厉声质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丰珺的声音低沉有力，他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从前他想要帝位，所以他不择手段，甚至不惜认贼作母，最后他也如愿登上了帝位，如今，他想要的，就是眼前的小小人儿，他想要将她拥入怀中，想要嗅着她的味道，想要拉着她的手共登帝位，想要将她望向冥王刈的眼神夺取过来，想要她亲昵地回应自己。

　　每每想及此处，丰珺就觉得自己的内心无法平静，为了实现这一切，他甚至可以牺牲一切。

　　“当我的帝后。”这一次，丰珺的语气更为笃定，是近乎于命令的语调，带着不容拒绝的要挟，他慢慢靠近玄姒，直至将她逼到了梨花树下。

　　玄姒避无可避，身后是粗壮的树干，眼前是步步逼近的丰珺，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她从未想过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她以为丰珺对于刈的不喜欢，只是因为刈的身份，她以为只要待他恢复了墨弋的身体，只要和他说清楚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丰珺便会对他改观，却没想到，丰珺想要的，竟然是自己。

　　她伸直了双手将掌心抵在了丰珺的胸口上，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了些，丰珺也听话地顺着她的力道稍稍往后仰了些，但二人的距离还是十分靠近，玄姒侧过脸去不去看丰珺的眼睛，强装冷静道：“你是我的哥哥，无论我们的血脉是否一致，你也永远是我的亲哥哥。”

　　“可我没有把你当作亲妹妹。”丰珺伸手覆上玄姒的手掌，眼中似有波涛汹涌，“阿姒，当我的帝后，我会让你幸福的，以后，不会再有人瞧不起你，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霓央和念霜现在就在天牢里，生死不过你的一句话。”

　　丰珺的触碰就像是雷击一般让玄姒感到不适，她快速地将自己的手掌抽离了出来，指尖忍不住慢慢地凝聚起了冰刃，她含着几分怒气望向丰珺，“丰珺，你不要逼我。”

　　丰珺看着玄姒手里的冰刃，却轻挑了下眉心，不以为然道：“你觉得你能杀了我？”

　　“我不想杀你，但是你若把我给逼急了，我便杀了我自己。”不过瞬间，玄姒的冰刃便已经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尖锐的冰刃不过轻触了一下她的皮肤，颈肩处就已经裂开了一道虽然不深但却修长的伤口，鲜红的血液从伤口处流了出来，不过一会儿便将玄姒的衣领给浸湿了。

　　玄姒的动作让丰珺吓了一跳，他飞快地双指一弹，凭空出现的水珠嘭的一声将冰刃击断，他一把抓住了玄姒的手腕，防止她继续用那断得只剩一寸的冰刃往自己的脖子上凑，另一只手则捂在了玄姒脖子上的伤口处将灵力渡给她，咬牙切齿道：“你疯了吗？！”

　　玄姒抬眼看着丰珺，一字一句道：“也对，我的命是父神给的，轻易糟蹋不得，那我便划花自己的脸，我相信你也不想要一个满脸疤痕的帝后吧。”

　　她的语气那样轻松，仿佛在说的是什么极其日常的话语，但这字字句句，却让丰珺听得胆战心惊，他知道，她不是在吓唬他。

　　颈上的伤口因为有丰珺的灵力修复，此时已经停止了流血，但到底失去的血液有些多，玄姒此时觉得眼前的视线有些模糊，她赶紧咬了下唇逼着自己保持清醒。

　　丰珺有些气急了，他愤愤道：“你以为你伤了自己的脸，那冥王刈还会要你吗？他不过是在利用你，阿姒，关于盘息一族，你还有一件事情不知道。”

　　眩晕感让玄姒微微皱着眉头，她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轻声问：“什么？”

　　“盘息一族，有驱使盘古斧之能。”

　　玄姒轻笑了一声，不信道：“盘古斧是盘息一族的灵力源泉，我们不过是它灵力的衍生之物而已，何德何能可以反过来驱使上古之神的神器。”

　　“是真的。”丰珺抓在玄姒手腕上的五指微微用力：“那是真真切切记载在《神界秘录》上的话，只不过是在初卷上，想来是天下初定时的神帝所注，字迹也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但上面的‘盘息一族’字眼却是十分清晰，我自知道你的身份之后，便有心回去修复了书卷上的字句，这才知道了你们盘息一族这股与生俱来的能力，但虽说是能够驱使盘古斧，其实也不过是盘古斧万分之一的灵力碎片，远远没有真正盘古斧的威力，但这万分之一的威力，也已足有排山倒海之能，那褚焱身上虽也有盘息一族的血脉，但却是凤凰血脉更多一些，怕是驱使不了盘古斧，阿姒，你是这世间仅存的能够驱使盘古斧之人，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重要？！”

　　玄姒动了动有些苍白的双唇，额间滲出些许薄汗来，“你想说什么？”

　　“你还不懂吗？那冥王刈必定是知道了你盘息一族的身份，将你诱至盘古山，便是想要你以盘古斧的力量替他平定天下！他只是把你当作一颗棋子而已！”

　　“丰珺，你错了，他不知道我的身份，即便他知道了，也不会如此做，他可是将冥界亲手托付于你手上的人，你怎可这般想他。”

　　“是啊，我一开始也以为他不是那样的人，可阿姒，他舍弃了的冥界，不过是一片难以耕种和生存的不毛之地，于他而言，只要以此为筹码让我们掉以轻心，然后再趁机接近你，让你对他死心塌地，最后便是利用你替他抢夺神界！他曾是那样狠辣阴毒之人，怎会突然真心悔过，这些你都没有认真想过吗？！”

　　玄姒闭上眼笑了一声：“丰珺，你不懂我，更不懂他。”

　　丰珺一愣，还未来得及反驳，玄姒又追问道：“那你呢，你自以为的喜欢，当真没有掺杂一丝因为我是盘息一族的缘故？”

　　丰珺顿了顿，虽未回答，但那紧紧收拢的五指却是给了玄姒答案。

　　深藏在心底的想法被玄姒无情道出，丰珺有些恼怒，他阴沉着脸道：“我不会让你跟他在一起的。”

　　“我保证，他一辈子不会对你的神界有任何想法，也不会让我驱使什么盘古斧，我和他，会悄无声息地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生活，你当你至高无上的神帝，我们绝不打扰，行吗？”

　　“不行。”丰珺斩钉截铁道，他看着玄姒的脸色如此不好，知道此时不是这样僵持下去的时候，他指尖快速地轻点了一下玄姒耳后的穴道，玄姒低哼了一声，还未来得及反应，就直直地倒在了丰珺的怀里。

　　丰珺一手揽住了玄姒的后腰，将她往自己的身上靠，一手夺过了她手里已经断掉了的冰刃随手扔到了地上，而后伸手一抬，将玄姒结结实实地打横抱在了怀里。

　　怀里的人安静地呼吸着，让丰珺心中莫名感到了安心，他盯着玄姒的睡颜无意勾了下唇，随后踏着轻盈的脚步慢慢往寝殿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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