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瓷

　　没过多久，原来那位古香斋的店员便簇拥着一个看年龄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来到了休闲中心，四下里张望了片刻，便直接坐到了奚紫东和陈铎的那一桌，而另外两桌的暗哨也不由自主的放慢了手上的动作，将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这一边，只不过看上去依旧十分自然。
　　贺述白瞄了几眼，随后皱了皱眉，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人会是古香斋的老板？”
　　许思衡也悄声道：“我看着也不像。”
　　贺述白问道：“那咱们就这么干看着？”
　　许思衡道：“这就是人家幕后的真老板想要见见拿东西来的到底是什么人，自己又不愿意先露面才弄了一出，说是要买那几件东西，这种套路都是古董圈里心照不宣的事情。”
　　贺述白这时撇了撇嘴，说道：“你们这些人也真是的，成日里就知道故弄玄虚，一点都不实在。”
　　许思衡也不反驳，停顿了一下说道：“至少这也能说明古香斋真正的老板也是个有规矩懂分寸的人，这样的话见面之后倒还也有的谈。”
　　贺述白微微颔首，不无担忧的说道：“但愿如你所言。”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就只见那一桌的四个人就从一开始像模像样的谈价钱慢慢变成了天南海北的胡侃乱聊，奚紫东本身就我有点话唠的属性，对方又本就无意那些东西，故意乱扯一通，奚紫东也是愿意捧场，没过几个来回就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一样。
　　见到此情此景，许思衡也只得叹了口气，想来今天应该是不会有什么结果了，可就在两个人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之前那个服务员又怯生生的走了过来，略显瑟缩的说道：“不好意思，有一位先生想请您二位到后面的包厢去一下，不知道您二位是否愿意？”
　　许思衡和贺述白飞快的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当中既有身份暴露的震惊，又有得偿所愿的窃喜，有道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一趟真的是无论如何都得去。
　　来到包厢，里面只坐了一位看上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整个人精瘦干练，眼光深沉内敛，看上去颇有些城府。见到两人进来，主动起身道：“两位，鄙人胡明文，正是古香斋的老板。”
　　许思衡心思百转，一时间也不太能搞得清楚这个胡明文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但只第一眼看过去，也觉得这个人衣着得体，尤其是手腕上的金丝楠木手串格外惹眼，无论是油性、花纹还是颜色都是一等一的，当是金丝楠木中的陈年老料无疑，只是整个人看起来略有些愿意拿腔作调，故意摆出一副不食俗世烟火的清高样子，着实有些令人生厌。
　　胡明文见许思衡迟迟不语倒也不介意，依旧热情的招呼许思衡和贺述白落座，随后又亲自斟茶递到了两人面前。
　　许思衡原本是很不喜欢跟这一类玩了几年古玩就故意装作一身老旧做派的人打交道的，只不过眼下是自己有求于人，所以也只得暂时按捺住情绪，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单手扶杯又行了个简单的扣手礼算是回敬，俯身闻了闻，随后客套的说了一句，“蒙顶石花，当真是好茶啊。”
　　贺述白也不喜欢眼前的这个胡明文，更不喜欢这些弯弯绕绕的繁文缛节，但做戏做全套，自己又不好太过跌份，只得照猫画虎有样学样的也做了一次，闻了闻之后轻轻抿了一口，只觉得轻苦回甘，却也着实品不出个所以然来。
　　胡明文这时开口道：“许大少爷果然是见多识广，这是雅安高山茶园头采的蒙顶石花。”
　　许思衡思忖了片刻，说道：“原来胡老板早就知道我。”
　　胡明文笑了笑，说道：“许大少爷威名赫赫，神仙一般的品貌，咱们平阳古董圈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许思衡不以为忤，淡淡的应和了一句，“怕都是些混账恶名吧。”
　　胡明文摆了摆手，说道：“许大少爷何须如此自谦，你都肯拿着那几件东西到南石村来招摇，可见是不在意那些虚名的。”
　　这一句话简直是生生戳进许思衡的心里，可偏偏又无从狡辩反驳，只得稍稍低眉顺目，重新调整了一下情绪之后才继续说道：“胡老板既然已经知道我的来意了，那想必也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拿着那几件东西来您的店里求见一面了。”
　　胡明文故意装作很吃惊的样子，说道：“难道许大少爷不是来卖东西的？”
　　许思衡说道：“当着明人不说暗话，那几件东西都是我从市博物馆里借出来，就算胡老板出再多的钱，我也没那个胆子卖，不过只要胡老板肯帮我一个小忙，我可以从家中的藏品当中挑出几件造型类似、年代相仿、价值又远高于那些东西的来直接送给胡老板，您是当做酬谢也好，欠礼也罢，都算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
　　胡明文顿了一下，似是并没有想到许思衡这一次出手竟然如此大方，许家的藏品无论是从数量还是珍贵程度，别说是一个小小的平阳，就是放眼整个国内都是排的上号的，很多私人博物馆若是想办什么巡展，都要想方设法的托关系找门路从许家借些东西，就这还要看许德明愿不愿意，而这一次许思衡一开口就是拿出几件来，还又是酬谢又是欠礼的，可见是下足了本钱，更变相的说明这一次他来南石村要做的事是绝对不容有失的。
　　许思衡见胡明文沉吟着不说话，以为他还有所顾虑，于是便趁热打铁的说道：“胡老板，若我没记错当年那几件东西应该是你的一个堂哥和他的两个儿子一块从哪个墓里刚挖出来没多久吧，反正我第一眼见到的时候上面的土腥味可真是难闻的很。”
　　在许思衡决定动身来南石村之前就已经让陈铎过来把这一切都打听清楚了，如若不然许思衡也不可能从那七十一件文物当中选出这么几件出来，其中有一个完整的人佣，足有小臂长短，上面还留有一些斑驳的颜色，所以显得最为珍贵难得，另外都是一些简单的陶器，但都是从一座唐墓之中挖出来的，所以还是有一定的价值。当时万晓川为了向万崇海示威，想要将整个平阳市及其周边地区活跃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盗墓团伙全部都一网打尽，这才在许思衡的帮助下，靠着许家在古董圈里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络将这些隐藏在市井之中的盗墓团伙一个接着一个的找了出来，在万晓川的威逼利诱之下多数人都是极其识时务的转投到万晓川的麾下，生意自然也从原本的挖坟掘墓的盗贼变成了倒卖各种毒品的毒贩，全部的身家性命都被万晓川捏在了手里，而这也是平阳市的地下贩毒网络最开始的雏形。
　　可在这个过程当中自然会有一些“宁死不屈”的人，而且这些人还不在少数，毕竟跟丧尽天良的贩毒相比，盗墓好歹发的也是死人的财，就算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也不至于落得个极刑之罪，而眼前这位胡老板的堂哥就是这么一个人，任凭万晓川如何威逼利诱也不为所动，死活就是不肯为万晓川卖命，到最后万晓川实在是烦了，便让自己手下的人将他的两个儿子生生打到了断气，徒留下目呲欲裂的老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最后被万晓川一枪爆头，原本歇斯底里怒吼咒骂也随着一声枪响戛然而止。
　　这一幕，即便是到了现在许思衡也依旧无法忘记，而类似的场景在万晓川那一次的“征伐”之中屡见不鲜，从那以后许思衡才算是彻底认清了那个曾经让他无比眷恋爱慕的人居然如此残忍无情，而他自己更是万晓川所向披靡的利剑，即便那些惨遭屠戮的人本也并非什么良善之辈，而许思衡在这场无情屠杀之中也一样是一个帮凶的角色，即便许思衡再怎么想要否认也都无法泯灭他曾经做过的一切。
　　而更让许思衡决定毛骨悚然的是每次在万晓川处理完这些人之后，都会把这些人的尸体扔回到他们曾经盗掘过的墓葬里，还会伪造成这些盗墓贼因为分赃不均而发生火并的假象，借以迷惑警方的调查视线。万晓川更以此为要挟，逼着许思衡不得不听命于他，更用毒品控制着许思衡，从□□到精神乃至于情感，万晓川连一丝一毫都不肯放过，硬生生把许思衡变成了他手中的一个玩物，予取予求，无往不利。
　　可以想见，当许思衡决定将这一切向贺述白合盘托出的时候需要鼓起多么大的勇气，那是他逃避了十多年的梦魇，甚至为此彻底活成了另外一副模样，顶着一个卧底的身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游走在省厅与万晓川之间，还把自己的父母牵连进来，现如今许德明远赴国外毫无消息，蒋奕的龙湾集团正在接受各级主管部门的联合调查，就连许思衡自己也都被万晓川算计着把这些年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一点点揭开，直面那些最最不堪回首的过去。
　　但好在这一次许思衡并不只是孤身一人，至少还有贺述白在知道了这一切之后依旧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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