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云来

作者:夜未雨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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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雨无渡(十)



      “……”

      蔚止言唯有心碎,无与伦比的心碎。

      他当真要摆出架势,就地哭上一场给沈欺看了,沈欺后退半步。

      被蔚止言捉住的那截青碧衣袖,因此抽离出去。

      夜空下,一点魅影掠过。跌落在地上的绯刃感知到召唤,不到瞬间,这柄横刃再度回到掌控它的人手中。

      两人原本相隔的咫尺之距,倏而分清了界限。

      绯刃,它的重量轻若浮尘,提携它时,总有千钧傍身。

      浓烈魔煞翻涌,横在两人之间。

      “你知道了,我是绯刃。”

      知道了的事情,既已说破了,就不能当作不知道了。

      千钧之重,同样压在舌尖。沈欺深深吸一口气,不再由着蔚止言玩笑,把该说的话一概挑明了。

      “与我待在一起,会有危险无计。”

      “不是一时片刻的危险,是无计其数,你懂吗?比你说的荆棘险阻,还要再多上千倍万倍。”

      他连表情也沉到底去了,只嫌说出的话还不够清楚狠毒,不够扇灭对方眼中的顾念。

      握着刀柄的指节用力太过,泛出了白。握着的是杀人利器,还是一条绑住心神的冷链,谁也不知道。

      “你不想离开,与我一起,总有遇到我无法顾及的时候。”

      “到那种时候,遭殃受难的不会有别人,只会是你。”

      好比这样一些,你是真的想清楚了吗。

      眼底凝霜,言语是风刀霜剑,严相逼胁。

      蔚止言一个字一个字听完,竟是笑了。

      蔚止言是破涕为笑——他还没忘记自己正在塑造一个黯然落泪的伤心人物,做了个样子擦掉脸上并不存在的眼泪,自以为明白了什么,假是破涕、真是低笑出声:“噢……原来疑是一直在担心我,才要赶我走的。”

      蔚止言如同是认准一个宝贵的秘密,恨不得昭告天下了。

      “因为疑是特别挂念我的安危,不想连累我涉险,所以尽管心中舍不得,表面上还是不得不狠心对待我,故意把我撵走。”

      “不主动露面与我相认,我想也是因为看见我的脸就会心软,害怕到时就赶不走我了,所以只能用心良苦,覆面过来见我。”

      蔚止言越说越见自信,笑容不知收敛地蔓延,末了格外郑重点点头:“爱之深责之切,我就知道,疑是果然太过在乎于我了。”

      “……”

      沈欺将将忍了一忍。

      ……一番话里只拣自己爱听的听,然后强行按照自己喜欢的意思进行理解甚至曲解,蔚止言这个本领还是一如既往的高超。

      冷言冷语被蔚止言打岔搅乱,喉间翻滚了无数遍的反驳,讥讽的,伤人的,能一笔划清界限的,全被无形力量扼住,一个字句也没能挣脱出来。

      他终究只是闭了闭眼,压下纷杂思绪。

      绷直了背脊,咬住心神,迎着魔界夜空中幽冷的月光,看向对面那人。

      “你可知道。”

      “如今……已不再是不应谷那时了。”

      你遇见的那个逢魔使者,已经死过一轮,不在世间了。

      还有……

      “绯刃的名声,你也不是没有听闻。”

      与这样的一把兵器待在一起,从来都没有任何必要。你是有什么非来不可的理由,你当真清楚吗。

      “我只问你一遍——你是真的,还要如此心想吗?”

      月光冷冷停留,将空气凝作冰雪。

      蔚止言好像是被问住了,静了片刻,忽然的,向前倾身,抬手,用指尖轻轻一点,

      抵在两个人中间的利刃,就那样拨开了。随之而近的,沈欺听见一声回答。

      “我知道啊,疑是。”

      你问他,如此这些,他知道吗。

      他知道的。

      现今与不应谷那时,再也不相同了。

      他早就知道。

      绯刃是谁,他也早已经知道,已经在一个月夜里亲眼看见。

      而蔚止言不知道的是:“为什么还要问我一遍呢?疑是。”

      “你是绯刃,绯刃便是你,”蔚止言望着身边人的眼睛,“这件事当中,有什么需要介意的吗?”

      蔚止言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可以介意的。

      “绯刃是你的一个身份,”蔚止言想得很简单,“但你的身份不只是绯刃一个而已。”

      他倾身靠近,气息拂过对方轻颤的眼睫。

      掩盖在一边天青衣袖的后面,有只攥紧刀柄的手掌蜷缩了一下,微不足道,他没有看见。

      就算没有看见,也没有关系。

      “绯刃很危险,我也是清楚的。”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难道绯刃会把我杀掉吗?”想到这个吓人的可能,蔚止言假意惊诧了一下。

      “不会的吧,”就装了那一下,蔚止言装不下去了,不知哪里来的信心,非常之骄矜得瑟,“疑是必定不会对我痛下杀手吧?”

      只要不是这种危险,别的那些,蔚止言都可以接受。

      “……”沈欺气也不是笑也不是,“谁说要杀你了。”

      蔚止言视线与他撞在一处,弯起眼角,莞尔笑了。

      “那就没关系了,其他不管怎么样的危险,我都可以跟疑是一起分担的呀。”

      一段平常不过的笑语,怎么能比杀招更难敌。

      可是沈欺嘴唇动了动,无声开合两次,什么也没说出口。

      这个人,这双眼睛注视他的时候,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从来没有过丝毫的惧怕或忌惮,不像在看一个恶名贯世的凶煞,只像是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任是月光无情地照落,跌进这道目光里,也只能坠入一湾深邃的海,随着海中静谧泛起的浪潮,上上下下地掠动。

      于是什么也融化了,翻涌的恶煞悄然抚平,连着撑起来的冷硬表情,都寻不到存在过的痕迹。

      只留下一圈一圈涟漪,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晃荡着,还没有散去。

      “你……就只担心这一个危险,就没有别的要担心了?”

      “那倒不是。”

      要问蔚止言担心的事,他实话实说:“还是有很多的。”

      “最担心的事情,万一疑是哪天又一声不吭,突然地不告而别。”

      “还担心我不能叫你放心,让你因为我分神。”

      “还有,我还担心疑是不理我,一个人藏起来,藏在我找不到的地方。”

      “等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了,你和我对面不识,生分得要把我赶走,话也不和我说,只有刀锋相见。”

      “要是真的变成这样,我们两个各自心怀苦衷,见到面了却又没见,什么话也没说出口就要再次分别,然后渐行渐远,再也不相往来了。”……哇啊,真要那样可怎么是好,蔚止言把自己都说得后怕了。

      一想到他说的这些有万分之一可能发生,蔚止言就忍不住揪心,倒抽几口凉气。

      “……不会。”

      不是看不出蔚止言故作夸张,沈欺别过眼,应许了他:“我答应过你。”

      答应过你,不会再次不告而别。

      “那我也还想再加一条。”

      蔚止言不见满足,给一尺进一尺,提起条件来了:“就算事先告诉我了,也要和我商量以后再决定要不要分开。”

      “不能再像这次一样,把我一个人丢在安全的地方,只能看着你走掉。”

      蔚止言想想还心有余悸,语气神情哀哀怨怨:“疑是你说,你这样对待我,是不是有些独断专行,还有些太过分了?”

      “以后千万不能再抛弃我了,好吗?”压根没给沈欺留下应话的时间,蔚止言替他做主回答了,“好的,疑是没有反对,那我就当你同意了。”

      ……蔚止言说的这话,还有这衔悲含伤、揣着愁山苦海的姿态,简直像是沈欺把他始乱终弃了,是天底下最薄情的负心人一样。

      沈欺眉梢轻微地跳了一下,眯着眼去瞧蔚止言,敛去神色。

      “你明知道,我和你说的不是这些。”

      蔚止言在这与他胡搅蛮缠,一会卖乖一会哭惨,偏偏就是避开了他真正顾忌的问题。

      你不想离开,与绯刃牵扯到一起,总有突发意外的时候,万一那时遭殃受难,你再想脱身已是晚了。

      “好吧。”

      蔚止言笑意不减,始终如一地看着和他对话的人,很不讲分寸,把那个人微凉的手拢住。

      “假如遇到别的危险,疑是没办法顾及到我的时候,那也不要紧啊。”

      “就算有那种时候,我自己也能应付,不会再拖累疑是的。”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信口开河,蔚止言难得提起了他修行上的事情:“你看啊,我都已经能一个人到魔界来了,比起以前是不是有了些进益?”

      ……何止“有了些进益”。

      说到这个,方才两个人互相出招的局面还历历在目,沈欺心下萌生出一番计较,忘了推开蔚止言过来的手。

      他在不应谷遇到的蔚止言,修行受阻,尚且破不开悟境。

      而刚才那一场相争……

      蔚止言和绯刃,算是战成了平局。

      自从雁城再遇的那一晚算起,沈欺一直就在明里暗里观察蔚止言的身手——仙界盛传蔚然君“修为寻常、功法无奇”,对于这番论调,最晚是在九重仙阙,在沈欺假装晕倒、经历了蔚止言轻松地处治掉华瑶时,沈欺能够彻底地得出一个结论——传言不可尽信。

      沈欺到仙界隐藏了身份,就在蔚止言早早看破他的伪装却当作不知道的同时,他也有着不少的时候,在不露声色试探蔚止言的底细。

      可惜,直到他回了无渡城,也还不算全部试探完。

      没有试探完全的结果,就是他给蔚止言设下的拘灵和禁制全部失效,让人找上门来。

      双方动手最开始,他只用右手出刀,没用上惯使的左手,也是延续了对蔚止言的试探。

      不算蔚止言最后自讨失败撞上绯刃,他们两个算是打了个旗鼓相当。前半程沈欺是用不擅长的右手让了千百招,真要算起来,看似是他略胜一筹。

      其实未必。

      就在他换回左手之后,有一场短兵相接的交锋。

      他持绯刃斩杀,蔚止言扇出灵泽如幕,两股法术撕扯冲撞,绯刃在他手下迸发出源源不绝的煞气,其中几簇砸进旁边的锦鲤池,把池子里法术化成的鱼群幻象烧成了青烟。

      然而当时——从衔云折里挥出去的同样是那么多灵泽,一道也没有打落在游鱼身上。

      他所驾驭的绯刃,攻袭在于外放;蔚止言操纵的衔云折——却是在收。

      收敛在一个恰好的程度——正正好是平局,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再一细想,过往他见过的,但凡蔚止言开头处于劣势的情形。

      乍看之下,蔚止言好像总是应付得很棘手,但是每次到最后,蔚止言总是赢了。

      他好似是……还从未见到蔚止言输过。

      饶是这样,赢下来的那些场面里,蔚止言到底是不是尽了全力,以及今时今日,蔚止言到底在他面前收敛了多少而控制到平局……

      犹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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