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羝羊触藩
又经几轮不痛不痒的商业寒暄,再后续的流程就平静多了。
由于室外烧烤设备用的是mnf赞助的庭院大烤炉,全程有品牌方的外勤打配合,免去不少扫尾的麻烦,嘉宾负责的厨房清洁工作比前一晚做的顺当,场工那边陆续准备拆灯收轨,执机的也放手不再强求什么节目效果,里里外外的,心思早都飞跑了。
厨房复位,物料归仓,几轮生搬硬套的商业客套过后,夜露就剩了寥寥几个自家人。
接下来是自家人也走得七七八八,楼上楼下只留下自己和一位坐在角落的黑衣。
那袭黑衣不声不响的从外头跟着挪进来,估摸着是想要等自己一道回去的。
不过朴晚并没过去证实自己猜的是对是错,全天拍摄的消耗堆着先前录制时候冲动发出去的那一行,当时不觉得什么,反倒是后劲搅得人没由来地僵了僵肩背。
她抬手轻轻拨灭了二楼的灯。
楼梯口应着开关声黑了下来,屋外那棵被光映了一晚的树也同步褪掉了些尖尖位置的亮色。
街上已经没行人了,只有两排孤灯还老实巴交地守着夜。
朴晚回厨房把火源和开关复查了一遍,顺便出来时拎了几件家里不够的食材和调料,最后朝空气里有人的方向甩了个无主句。
“走吗?”
似问非问的,声音还腼腼腆腆地有意压了一截。
余光里的黑影闻言动了动,随之是细微的椅脚磕碰,再后来就是逐渐凑近的,一敲一敲的脚步声,像是故意要人听清楚。
程莫霄自觉地接过对方怀里那几袋零散的食材,又在轻轻应了个“嗯”的同时,递过去了那根已经拂去浮灰的撑杖。
她整晚都在有意无意地用观察自家女友来打发时间,朴晚左右脚落地的节奏似乎总差那么一拍,甚至站久了还会主动找点什么靠着抵着,始终不会把那只脚的力道踩实...
万不会看错的。
可偏偏朴晚当着别人好心递来的物件,嘴比脑快地先给自己点满了防御属性,拒绝得好干脆,“给这个干嘛...脚都好了,我不要。”
说完她才知道懵一下,随即别别扭扭地偷瞄了一眼程莫霄,等着下秒被戳穿。
可惜对方不仅没给什么大动静,还又扬着调子温吞吞地“嗯”了一声。
就“嗯”?
嗯个鬼啊,倒是接着说点什么呀,真信了就给点反应,好歹能让她先顺坡下驴地装装没事人,再摸弯找机会耍赖认个错,承认是刚才话没过脑了,不作数;要么不信就直接拆台,干嘛非要半说不说地在面前装禅师...
总不能要自己上一秒刚把话撂死,下一秒就精神分裂似的跳出来否定自己吧?
小程馆长,真、真、真没意思!
她越想心里越窝火,越窝火越忍不住烦,烦程莫霄还总是又轴又木地「嗯」这么一句,烦自己嘴快的破毛病到现在都改不掉...
烦着烦着,朴晚干脆回手把身后几盏顶灯也摁灭了,动作大的有些没必要。
“要不你先去开车,我要给——”
话到嘴边又又又卡住。
自己本来想说「给“夜露”锁门」,可这个名字刚在镜头前琢磨半天,煽情,隐喻,连带着东山再起的执念都给搜刮出来了,现在当着正主再讲,高低会觉得有些烫嘴。
“...我要给店锁门。”
好样的,圆场天才!
虽然程莫霄没有面前这位情绪丰沛,倒也不至于淡到完全没反应,无非被口罩和帽檐盖得七七八八罢了。
唯一露在外面的,就是她就着先前那副“狂言”几不可察地紧了紧眉心。
要是真的痊愈了,那镜头外冷不防的轻颠慢跛是走给谁看?
不过既然自家女友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程莫霄也懒得再多辩什么,把车钥匙悄悄一揣口袋,又把剩下的几样零碎塞进包里,再开口时,照旧轻轻柔柔。
“你确定脚好了?”
还提?
“当然早好了。”不知怎的,朴晚心里顿时被拱出几分说不清的逆反劲,板着嗓子也硬邦邦地非要证明什么。
“那正好走路回去吧,也不远。”程莫霄顺着她说的说法点点头,末了还不忘给语气蒙上几分假模假式的歉意,“哦...忘了讲,我车在后面做保养,得明天才能取回来。”
走回去?
朴晚当场脑壳嗡了一下。
...有没有搞错?
她张张嘴刚想要说点什么把场子扳回来,就听见程莫霄温声又堵了一句,“走吧,不是你说的脚没事了...”
话唠到这份儿上,当真离自己预设的回头路越来越远了。
可那股拧巴劲儿不知道打哪儿兜头又起了风,不讲道理地直往心口灌,朴晚没什么实意地低低一应,转身锁好门就开始迈大步。
走就走,还能真把她疼死不成?
切...
街上比想象的还要静,和风贴着沿路商业街的橱窗缓缓吹,头顶下洒的黄光在脚边拉出一段段忽扁忽长,又忽长忽扁的影子。
两人就这样隔着几步距离,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过一个信号灯路口。
滨樨华府的闪光大门就亮在对面街,和脚下位置靠一条不长不短的斑马线连着。
马路,小区,再挪进熟到不能再熟的楼宇门。
终于熬回自己的地盘...
可惜高兴早了。
门厅侧墙上多出一张打印纸,四角用透明胶草草粘着,正中印着一行加粗大字。
「...本栋电梯将于凌晨1:00至当日6:00例行维保,期间暂停运行,敬请谅解。」
欸...
欸?
朴晚站在那张末尾盖了红章的通知前觑了觑眼,一时间没能立刻将这几个词组嵌进当下的状况里,把字从头到尾又扫了一遍...
停运。
凌晨。
六点前不开。
哈?!
也就是说,眼下这会儿电梯已经凉了,想回家得爬八层楼梯,不爬她就得在楼下坐到天亮...
没有别的选项。
天塌了。
朴晚不死心地按了两下电梯,按键一瞬就熄,楼层屏上只留着不动的「-1」和一个泛着红光的维修小图标,再听不到半点轿厢反应的动静。
“...”
空气倏然陷进一股死气沉沉的安静里。
同行的小程馆长倒是还算清醒,伸手轻轻支开了楼梯通道的门,楼梯间的感应灯应声一亮,把上行路线瞬间照得清清楚楚。
“走吧。”她清清淡淡地说。
朴晚原地杵了几秒,最后呼出一口气,终于认命似的跟了进去。
石阶一阶一阶往上延,要先这样拐过一个死角,再那样继续拐过一个平台,拐来拐去,一直要拐八层楼高...
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她实在该撑着点什么才行。
可身侧的扶手看着就不太干净,金属表面蒙着一层说不上来的痕迹,似乎是经由许多湿热的掌心反复蹭上去的汗渍,朴晚几次伸手都没真碰上去,无奈把负担压在不疼的那条腿上,像刚学走路那样一步一歇地挪。
每动一下,不适感就跟着攀高一些,酸,胀,痛,到头来具体归属哪种类型她自个儿也说不清...只好在心里变着法地找乐子安慰自己。
原来地狱还可以建在没有通电梯的八层...
呵——
又成功龟速拐过一个平台。
墙面上终于出现了一张标示楼层的圆贴纸。
「2F」
啊?贴错了吧?
走了这么久,怎么才是第二层?
她一瞬间被现实冲击得有点发颓,忍不住余光瞄了眼程莫霄手里拎着的那根撑杖。
那东西一直在她手里安安稳稳地垂着,偶尔柄尾碰地弄出点多余的响,一声一声,像在故意点给朴晚听。
自己是可以开口要的...吧?
毕竟现在硬不硬气都是后话,再走下去保不齐会牵扯旧伤,又该诊室报道了...
念头一松,身体也跟着消极怠工。
“不走快一点吗?已经很晚了。”
不知道是不是意识到她的停顿,程莫霄从后面大步几阶,一手拎着包,一手还搭着那根杖,四平八稳地站在面前的平台上等着自己继续向前。
两人这次只隔着一点点距离。
朴晚亮着一副要说不说的可怜样子,仰头看了看竹竿。
“...”
“嗯?”
“...”
“不讲话就继续咯,还有六层,走吧。”
“...走不动了,脚疼。”
她的声音很低,有点瓮在嗓子里,承认得不清不楚的,却讲完又别别扭扭地补上,“你可不可以...把手里那个...给我?”
看来后半句才是重点。
然而程莫霄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闻言将外套脱下来松松搭在臂弯,随后才像没听懂似的,似笑非笑,“哪个?”
朴晚把话嚼了半天还是没嚼明白,磕磕绊绊,表情都快碎了,“就,就你手里的那根棍子...”
苍天,谁能来救救她!
亲口承认好打脸啊...
真丢人真丢人真丢人!
“你说这个啊?”程莫霄倒是从自家女友这里耳濡目染了不少坏心,一摘口罩,故意拖着点腔调,“早说嘛,前头拒绝的那么爽快,我还高兴你再也用不着它了呢...”
可她说归说,并没有撒手真把物件递过去的意思,反倒是整个人后稍半步,偏头看向朴晚。
“但我要是不想给,怎么办?”
气氛就此僵住了两秒。
那声“怎么办”怎么听都不像是在征求意见。
朴晚看看楼梯又看看她,不大服气地唧哝着,“可你拿着不也是用不到嘛...”
“有道理,我确实用不到。”只见面前人的眉眼无端端松了半度,消遣似的笑着回问过去,“那你是想求我呢,还是想谈条件来换?”
换...
她知道,她就知道,程莫霄,坏心眼!
谁家好人会把恋爱谈的像窗口兑外币似的,非得按她定的牌价来?
“都不选,我要原地在这儿躺着等天亮。”朴晚心一横,破罐子破摔什么赖皮话都往外扔。
“也行,大不了我先上去洗个澡,再搬个椅子下来跟你坐到六点...”
“...”
到底是被疼痛搅糊了脑子还是被纷乱难平的羞窘束住了舌头,换做往常最能没理辩三分的嘴这会儿竟像是吃了哑药,才过一轮,就连话该往哪句说都没谱了。
不请自来的沉默在楼梯间愈漫愈浓。
那盏死白的亮意自头顶泻下来,把两个人之间的停顿照得更清明。
朴晚耗不动了。
尴尬不说,再这么僵下去最折磨的只会是自己。
现在妥协至少还识时务,不算太丢人的...
哈啊——
“...不闹了,给我吧...程莫霄。”
这次嗓音软下不止一点,甚至捎带了些些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哀求意味,说完又像抹不开面似的,抿着唇急急撇开视线。
“给什么?”
“...拐杖。”
一,二,三,四...五。
朴晚在心里默数了五个数,可没等来面前这位再给出任何的实质性后续。
哈啊...还不够吗?
她沉了口气,继而用更可怜巴巴的眼神看过去,开口绵软又讨好,“求、求求你了嘛...我真的需要...”
只是没等刺猬完全袒露出软肚皮,楼下那道防火门就先一步传来声被人拽开的尖涩响动。
吱嘎——
紧接着是一连串快速又细碎的脚步声蹬蹬逼近。
朴晚立刻收住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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